元寶是跟隨蘇輒一起出來的,蘇輒進店買東西時,元寶就在門外候着,自是瞧見了阮清與李恪有說有笑的經過,便如實稟告了蘇輒,道是也許郡王此時尚在武館同李恪在一起,要不奴才直接去武館將郡王請到府中,王爺親手將點心和禮物送給郡王豈非更美?
哪知話音將落,就見王爺的臉色冷了下來,此時正好經過巷子裡一隻流浪狗跟前,王爺竟是隨手就將那包珍味齋的點心賞了那隻狗,甩袖絕長而去。
元寶心裡流淚。若不是那狗動作迅敏早已將那點心撕開吞入口中,元寶便是撲過去不可。
王爺,您便是臨時改張,不欲再將點心送給郡王,好歹留給奴才嘗一口啊,竟是白白便宜了那畜生!
兩日後,皇上壽宴,朝中三品以上大員及其家眷子女皆在入夜之時相攜入宮,其中也有一些百年世家大族在受邀之列。壽宴擺在了建有戲臺的琉璃宮。繞着中央的戲臺,席開八列,紅綢鋪地,玉盞琳琅,穿着綠色宮裙的貌美宮女遊弋穿梭其中,搭配着臺上咿咿呀呀的歌舞聲,甚是隆重喜慶。
今日來的還有魯國的使者以及那位年輕貌美的魯國公主,此時正坐在阮清的對面,只擡眼就看到那魯國公主楊靈兒一身嫣紅色綾羅窄裙端坐在席上,纖指握着一杯果酒似飲非飲的拿眼睛瞟着坐在阮清旁邊的紫衫男子。
王爺慣常不喜穿着濃重的顏色,只在上朝或重要場合纔會穿彰顯品級的紫色服飾。但不得不說,除去一身仙氣飄飄的白衣,王爺穿起紫色來也甚是匹配出挑。
絳紫色團花金紋寬袖大袍,翡翠腰帶緊緊扎束,頭戴白玉冠,腳蹬黑色皁角硬底靴,竟是別有一番魏晉風流的優雅尊貴之儀,尤其那雙微吊的鳳眼淡淡從臺上掃過時,坐在對面的女眷便是齊齊一陣抽氣聲,只覺得那雙眼看的不是歌舞,而是紮了翅一般飛過臺子看進了自己的心窩子裡,好一陣噗噗直跳。那手中的酒便是盡數倒在了自家老爺的褲.襠裡,惹來罵聲一片。
這麼看來,那魯國公主倒是個好定力的,酒杯端的穩穩當當一滴未灑全數喝進了肚裡,倒是酒喝得有點多,酒意上臉,微微發紅。
阮清拿手撥弄着盤子裡剝好的荔枝果,歪着頭感嘆,楊太妃真是瞎操心了,誰說王爺娶媳婦難?真該叫太妃一併來見識見識王爺的魅力,只要王爺一張嘴,倒是不知有多少青春貌美的女子爭着搶着要投懷送抱呢!
瞧,站在王爺身側給王爺佈菜的宮女,剛自殷勤的夾了一顆炒的金黃的油炸蠶豆放進王爺的碟子裡,王爺只挑眉瞥了那蠶豆一眼,那宮女便似窒息一般,恨不得變成那顆得了王爺青眼的蠶豆,自滾進王爺的檀口之中。
阮清一時沒忍住,好心提醒那魂飛天外的宮女:“那個,蘇叔叔對蠶豆過敏……”
只見那宮女渾身一僵,那滿臉的嬌羞喜悅頓時不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竟是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顫抖的只一陣風便能飛走。
謀害當朝王爺卻是個怎樣的罪名?
然王爺今晚心情甚好,竟是沒有出言嚴懲那無知的宮女,只微微側頭,朝着阮清看了過來,嘴角含笑,摸不着頭腦的道了一句:“殿下倒是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本王。”
阮清想說,不是我關注王爺,難道王爺看不見全場幾乎都在關注着王爺麼?我只是怕王爺一不小心再次誤食了與體質相沖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丟醜,會一怒之下血染宮廷罷了……畢竟這皇宮可不是山寨窩,隨王爺您想怎麼砍怎麼砍。
其實聽趙連城說了黑風寨的事情之後,阮清雖然後怕了一陣,心裡還是隱隱鬆了口氣。蘇輒如此行事,是否說明他真的並不知當年的真相,仍一如既往的疼愛在意自己?回想起那晚蘇輒出現在寺中廂房時的頹唐光景,連日來的沉鬱竟是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但近日來王爺的喜怒無常還是不容忽視的,阮清自也多了一個心眼,儘量不與王爺多言,以免說錯多措,再引起王爺不快。便是微微一笑,將臉轉了回去。
半冬在她身後小聲提醒:“殿下,這荔枝都快滾了一桌子了,您若不喜歡吃,奴婢將它端走便是了,若是掉在身上,豈非可惜了您今晚精挑細選的這一身衣裳……”
阮清低頭一看,可不,那一盤子雪白鮮嫩的荔枝果兒,正撒了歡似得滿桌子滾呢。就在這時,聽見旁邊王爺傳來一聲愉悅的低笑聲,阮清只覺得臉皮發脹,甚是丟臉的抽回手,將沾了果肉汁水的黏膩手指放進嘴裡嘬了嘬。
半冬在身後捧着一條雪白的帕子,目瞪口呆。
自從殿下在定王府住了十多天回宮之後,便落下了時常走神的毛病,也不知沒有她跟在身邊的那段日子,殿下在定王府又是受了那定王何等欺凌壓迫,回想起近日聽聞的有關黑風寨的傳言,半冬心有餘悸的望了自家殿下一眼。
那定王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瞧着人模狗樣風度翩翩,殺起人來卻是眼都不眨一下,聽說還不只是殺了,個個都是分屍挫骨,殿下跟這樣兇殘暴戾的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可不是整日心驚膽戰?可憐這麼小的一個可人兒,生生嚇出了毛病,平日裡連個笑都不常見了。
阮清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那日在山上,王爺半夜闖入房中說了那一番難懂的話之後便親了她,以前倒不是沒親過,還都是她主動,可那一次卻似乎哪裡不大一樣,具體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只覺得當時王爺的眼神十分兇狠可怕,不像是關懷,倒像是要一口吃了她一般。
這樣的蘇輒她還是頭一回見到,當時嚇得心跳都停了。好在那之後王爺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雖然還是令人琢磨不透,可也沒再提那晚的事。
後來回想起來,她倒是有些好奇王爺說的難題究竟是什麼。如今王爺就坐在旁邊,她幾次想問,耐着周遭耳目衆多才強自壓了回去。
想到這,復又重新朝對面魯國公主看去。正聽到承帝藹聲問那魯國公主不遠千里而來,在京中住的可還習慣。
楊靈兒聞聲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端莊得體的笑着回道:“勞陛下掛心了,靈兒住的一切都好。”
承帝又問:“朕聽說公主今年剛滿十五歲,如此年幼,魯皇卻是怎捨得公主一人遠行?”
楊靈兒道:“陛下有所不知,此番來堯乃是靈兒一意請求,我父皇實在也是無法,才勉強同意靈兒,放了靈兒前來。”
承帝適時的“哦”了一聲,表示好奇。
便又聽楊靈兒俏聲道:“實不相瞞,靈兒雖爲女兒家,身在後宮,可自小便繞膝在我父皇的案桌之前,對國中大事也略有些見聞。且說最近的一樁,便是我魯國與貴國長達三年之久的大戰。不怕陛下笑話,此番我魯國既是有意與貴國議和交好,那些過去的事也無需遮掩修飾,最初我國率先起兵攻打貴國南鏡,便是勝券在握,勢如破竹,沒成想貴國臥虎藏龍,將領個個驍勇善戰,數戰之下我國軍隊竟是無法前進一步,最終還慘敗被逼後退失卻了兩座城池。所以,靈兒十分好奇那領兵作戰用兵如神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想要一睹其風采。後來靈兒方知當時領兵的乃是貴國的定王爺,此一見真人果然氣度風儀名不虛傳!”說着秋水般的眸子肆無忌憚的瞟向了那氣度風儀絕佳的神聖人物。
阮清跟着轉頭,只見那在沙場上所向披靡運籌帷幄的神仙公子,半垂着眼,靜靜的飲着杯中的酒,好似什麼都沒聽見。
承帝的眼光便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眸光深幽,若有意味,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得不說魯國的風氣較之堯國還要開放的多,那楊靈兒竟是不畏金枝玉葉的矜貴身份,甚是放得開的提出要獻舞一曲,以示對英雄的敬意。
承帝心悅的允了,便命樂師奏樂。
楊靈兒感激的對承帝一揖,落落大方的走到舞池中央,當先朝着蘇輒投去一個示好的笑臉,怎奈此時正有一位官員探頭向蘇輒請教問題,王爺難得耐心的側過身去給那官員授道解惑,將那戰戰兢兢的官員激動的手腳都無處安放了。
楊靈兒倒是不見尷尬,待樂曲響起,伴舞的舞女臉遮輕紗,身姿曼妙的魚貫而入,便揚袖甩手慢慢舞了起來。
阮清向來是個懂得審美的,自然也不願錯過貌美公主的綽約舞姿,但因着先前弄了一手的果汁,半冬生怕她蹭髒了一身漂亮的衣服,要服侍她到一旁先淨個手。
於是,只得起身帶着半冬先退了下去。
就在阮清起身離席之後,坐在戲臺下首席面上的一道身影隔了一會兒也跟着悄然離席。
琉璃宮的西南角便有方便貴人小憩的廂房,裡面有宮人隨時準備着茶水。平日裡宮裡的貴人聽夠了戲曲,便會到房中臨時歇息一會兒,喝口茶緩一緩,再回味一番戲曲裡之中的玄妙,所以房中一應用品皆是齊全,連軟榻都備着。
阮清進了廂房,半冬便手腳利索的端來了溫水,細細的幫她擦拭起雙手。又命宮人取來香脂,待會兒給阮清塗抹。
服侍貴人一向是個細緻活,雖只是洗個手,卻也耗時甚久,生怕遺漏了貴人指甲縫裡一絲髒污,落下個服侍不利的罪名,被直接拖出去挨板子,竟是足足換了三盆水。
阮清今日的耐心略有些欠缺,第三盆水端上來時,便是繃着臉,道:“行了,再洗下去本殿的手都要脫去一層皮了。便給本殿抹了香脂,快些回去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