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冬端着藥進門的時候就看到王爺臉色蒼白的靠在牀頭,用沾了酒的毛巾替自家主子一遍一遍的擦拭額頭,脖子和手臂,動作輕緩的好似對待一件易碎的珍貴瓷器。
但這並沒有令半冬對王爺有分毫改觀,反之見着王爺身着寢衣,披頭散髮的模樣,心中想的是王爺荒淫無度,和那柳家小姐在眼皮子底下膩在一處便罷,還膩了一夜又一日,連牀都不捨得下。現在主子病了,又裝模作樣的跑來獻殷勤,真是厚顏無恥!
所以在王爺開口讓她把藥給他的時候,半冬險些忍不住將那滾燙的藥汁全都潑到王爺的俊臉上。
誰知王爺竟還不要臉的仰頭灌了一口藥,直接嘴對嘴給主子餵了下去。
半冬差一點跳了起來,“王、王爺……”
蘇輒看都沒看她一眼,恍若未聞的將一碗藥全數喂完,這纔將碗遞迴到半冬手裡。
“她昨晚幾時睡的?”蘇輒突然問。
半冬不想回答,磨了半天的牙,方低下頭甕甕道:“昨晚主子一夜未睡,一直在看書。”
說完半天不見王爺再出聲,禁不住擡頭看去,頭剛擡到一半就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轟然倒在了地上。
半冬傻了一秒,直到看見那雪白的寢衣上滲出斑斑點點的血跡,這纔回過神連聲低喊門外的天四。
天四聞聲一陣風也似的衝了進來,從地上將蘇輒打橫抱起又一陣風也似的跑出門去。
半冬慌亂無措的站在原地,怎麼也想不通剛纔還好端端坐在這裡的人怎麼突然就流血昏倒了。她雖然笨,可也察覺到可能有什麼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可再看看牀上依然發着高燒不醒的主子,半冬咬咬牙裝聾作啞的拿起盆裡的毛巾,擰乾了繼續幫主子擦拭身子。
阮清醒來時已是半夜,察覺到身邊有人,費力的睜開眼偏頭看去。
牀邊的人歪着身子半趴在牀沿上,手裡還攥着一條毛巾,似乎是累極睡了過去。
阮清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的發痛,好半天才擠出聲音,“半冬……”
半冬猛地擡起頭,眼圈一下子紅了,“殿下您醒了!您可是嚇死奴婢了!”
阮清眨了下眼睛,聲音嘶啞道:“我這是怎麼了?”
半冬連忙從牀邊爬起來,見阮清想要起身,小心翼翼的伸手扶住她,讓她靠坐在牀頭,“殿下先前突然昏倒,藥老來看過之後,說是殿下受了些風寒,有些發熱。還好殿下沒什麼大礙,藥老說殿下只需服上幾副藥就能好起來……”
阮清輕輕晃了晃仍有些發沉的頭,問:“我睡了多久?”
半冬朝旁邊的水漏看了一眼,“殿下睡了五個時辰,現在是亥時。”
“蘇叔叔呢?可回來了?”
半冬替阮清掖被子的手微微一頓,垂着眼睛道,“王爺下午的時候過來看過您一次,然後又出去了……”說着飛快的掀起眼皮看了阮清一眼,又垂下頭,收回手站好。“殿下一日沒吃東西了,廚房裡有燉好的粥,奴婢去給殿下端來,殿下先吃上一點可好?”
聽到頭頂輕輕的“嗯”了一聲,半冬立馬轉身出了門。
她雖然對王爺各種看不慣,可也鬧不清楚,明明知道主子掛念,王爺卻執意要他們別在主子面前提起他受傷的事情是個什麼緣故。
不說也罷,也免得主子在病中還要擔驚受怕,再加重病情。
半冬打定了心思,從廚房舀了一碗熱乎乎的藥膳粥,回到房中伺候着阮清吃了小半碗,又接着睡下了。
這樣養了兩三日之後,阮清的精神已經好了大半,能夠下牀四處走走了。期間蘇輒每日都會過來看上一回,只不過每次都是在她裝睡的時候來,安靜的坐上一會兒就走。
秦煜和李恪倒是不間斷的往這兒跑,一賴就是一整天。阮清發現這兩人也頗有些不對盤,坐在一處總是吹鼻子瞪眼,好在還顧忌着她這個病人,沒有太過分。
但相比秦煜,白雀的性子就放任了許多,和李恪吵了幾回之後,乾脆動上了手,從屋子裡一路打到了院子裡。都說好男不跟女鬥,李恪秉持着這一點原則,全沒佔到半點上風,每次都是被白雀給打出了院子,第二天再氣沖沖的來,怒哼哼的走。
秦煜覺得自己似乎看出了些苗頭,還是有利於自己的苗頭。每次看到李恪和白雀打在一起時,就抓住機會拉着阮清到一旁觀戰,見縫插針的暗示阮清那兩人有貓膩。
貓膩?
阮清除了奇怪白雀和李恪兩個只見過幾次面的人哪裡有仇之外,倒是不知秦煜所說的貓膩究竟是哪般。
或者,性格太過相似,正應了那句“一山不容二虎”?
可這話後面不是還有一句“除非一公一母”麼?
難道白雀性子太過豪放,也將自個兒當成公的了不成?
不管怎麼說,李恪對阮清來說一直都是哥哥一般的存在,而白雀也算是她在這裡的唯一一個女性朋友,總是這般互看不對眼下去似乎也不大好。
於是,秦煜建議出去約個飯,大力幫助促進一下李恪和白雀的和諧關係時,阮清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還專門挑了一個凌風來金陵的日子。
凌風這次來,除了探望兩位好友,也爲了向阮清引薦明家的當家公子,明月。
明家在西北是有名的鐵器冶煉行家,擁有不外傳的冶煉秘法,製出的刀輕薄而堅硬,鋒利無比,便是西北軍中所用的刀戟也多半是出自明家。就連西北首府府尹楊棟也對明家的冶煉之法垂涎已久,在早些年明家家主尚在時就一直暗暗打着明家的主意,無奈明家傳承百年的勢力並非誰能夠輕易撼動。直到兩年前明家家主重病離世,明家落到了年僅十七歲的公子明月身上,楊棟纔再次燃起了吞吃明家的鬥志。
有白雀這個大嘴巴在,倒是方便了阮清短時間內掌握金陵城內一切花邊緋聞。據說楊家一開始是要與明家結親的,說是結親,實際上擺明的是招贅的態度。楊家打的好算盤,別說明家壓根看不上楊家那點官威,就憑楊婷萱的樣貌品性也是絕無可能入了明月公子的眼,楊家還想着讓明家屈就,吞吃明家財產,明家怎麼可能同意。
於是,楊傢俬下找人去明家套口風的時候,明月公子自毀臉面的以自個兒是天閹,配不上貌美如花的楊小姐爲由無情的推拒了。
楊棟聽了之後差點氣的當夜帶兵去圍了明家大院,可恨明家從來低調不犯事,要圍也找不出個合適的理由。總不能跟人說那明月小兒不識好歹拒絕了他楊家的婚事吧?
人家明月公子分明連尊嚴都豁出去了表明自己是天閹,不願連累了楊小姐的大好人生,這般坦蕩體貼你竟還以怨報德,簡直妄爲一城之主!
這不,在被明家拒婚之後,楊棟退而求其次,將目標轉移到了王家身上,這纔有了那日在將軍府阮清得見王遠黯然傷情的一幕。
阮清聽白雀說的口沫亂飛,連連點頭,禁不住也開始好奇這位大名鼎鼎的明月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竟連天閹這種自毀的話都敢說,以後是真不打算娶妻了不成?
也難怪楊棟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了逼親這一流程,聽聞明月公子雖擔了個公子之名,卻是從來不出入花樓酒肆,身邊非但沒有女色環繞,十八歲至今院中更是連個通房侍妾也不曾出現過。所以一出現天閹的傳聞,小夥伴們立馬就相信了。
這般潔身自好的姿態,倒是讓阮清想到了某位王爺。
可估計誰也想不到比明月公子還要潔身自好了二十五年的王爺,私下裡會是個什麼孟浪的模樣?說出來只怕會將身邊這幾個嚇個半死。
所以阮清還是覺得,傳言未必是真。
也許,人家明月公子比較看得開,寧願孤獨終老,也不願委屈自個兒日日對着那張面目可憎的黃瓜臉呢。
兩位天真少女在馬車裡長談闊論,各抒己見,騎馬走在馬車旁邊的某小侯爺和某公子聽得嘴角直抽。
馬車行到紅楓樓門前停住,李恪佔據了身手敏捷的優勢,眼疾手快的上前掀起車簾,伸手就要扶阮清下車。
秦煜反應不及,氣的直咬牙,不過接茬兒他就樂了。因爲率先出來的不是阮清,而是橫眉豎眼的白雀。
白雀狐疑的斜瞟了殷勤的李恪一眼,突然擡起大紅色衣袖朝着李恪揮去。
“粗魯!”李恪罵了一聲,飛快的偏身躲開,好似被那衣袖沾一下都是莫大的侮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白雀也立馬回敬了一句,跳下車徑直朝酒樓走去。
阮清眨了眨眼,覺得白雀對待男人的態度很有問題,若不是這段日子的接觸瞭解,阮清還真會以爲這位率真潑辣的白大小姐曾幾何時被男人狠狠傷過。
秦煜看熱鬧不忘見縫插針,李恪一躲開,他便立馬擡腳頂了上去,姿態溫柔體貼的攙着後來出來的阮清下了馬車,並好心的替阮清解惑,“歡喜冤家,打情罵俏。”
話落,就聽見身後的那對“歡喜冤家”異口同聲的呸了一聲。
阮清將信將疑的朝秦煜遞了個眼色:你不是在逗我?
秦煜以過來人的姿態,一臉誠懇的點頭:相信我!
幾個人正要進門,轉眼就見凌風從不遠處騎馬而來,在他旁邊還有一個人。便是齊齊頓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