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啞然,攝政王亦是微微瞪大了眼。除了龍椅上那個懵懂無知的皇帝小兒,堯國上下誰不知曉兵部尚書紀大人乃是宦海老油棍,趨利避害,見風使舵的箇中強手,卻竟然在這個時候生出了幾分豪壯之心,甘願爲國爲攝政王捐軀獻誠?可是這幾日飽受變故驚嚇,腦子出了問題?
不過大部分人還是想的更加通透幾分。先前紀家一力擁立太子,太子失勢被囚,攝政王雖未追究紀家的罪行,甚至還提拔了紀家嫡孫紀凡爲吏部尚書,可這背後是非曲折,利害關聯,又有誰敢一言斷之?攝政王看似稚嫩無害,但這些日子以來做的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綿裡藏針殺人不見血的狠厲決斷?就衝方纔在大典上公然掐斷供香之舉,普天之下還沒有人敢厚着臉皮做出來。這攝政王委實也當得一個奇葩了。
紀家熟稔揣度帝王心思,更是自知現在的紀家看似錦上添花,實如烈火烹油,一不小心就會被秋後算賬,自是要在攝政王下定決心之前做些什麼表明立場。這一招苦肉計用的妙不可言啊!
說什麼力勸定王退兵歸降,就紀明澤那年邁虛脫的身子骨,只怕還頂不住定王一記殺人的眼刀。定王生平最厭惡的政敵,紀明澤當屬第一位,若紀明澤三言兩語就能令定王放下屠刀改過自新,豈非雞蛋裡也能孵出鳳凰了。
自請前去不過是送死罷了。
阮清如何看不出紀明澤的心思,他這是篤定蘇輒不會傷她,方有底氣故意作態塑造忠臣形象。只是蘇輒也許不會傷她,但衝冠一怒也不是輕易可以湮滅的。紀明澤深受承帝倚重,多年經營幾乎把持了大半朝堂,站在殿上的官員,有三分之一都是紀家的狗腿。這也是她爲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動紀家的原因之一。
既然紀明澤要做戲,那她也不好當面打臉,當給足他體面榮光。便是笑容欣慰和煦道:“紀大人忠君愛國,仁義擔當,實爲我堯國肱骨棟樑,如何能叫紀大人前去涉險?此事乃是因本王所起,本王斷不可畏縮逃避,置聖上,置衆位大人的安危於不顧。既然定王公開承諾會退兵,衆位大人皆可作證,本王便是不懼一見。若本王真的遭遇不測,未來還要依仗衆位大人竭力維護輔佐,保聖上以及堯國江山安危無虞!”
羣臣動容,紛紛垂淚感嘆攝政王仁義賢德,又一番虛情假意的阻攔勸諫之後,便痛心疾首的目送攝政王攜新帝離去。宮中風波未定,衆人尚無法離宮,便陸續相攜出了大殿,前往議事廳旁邊的休憩堂暫時避難,等候最後的塵埃落定。
攝政王召見定王的地方選在了御書房,將新帝送回了乾坤宮,屏退左右宮人,阮清一人端坐在御書房中靜靜的等候着定王的大駕。
定王也是個心大的,只帶着幾名貼身護衛進了宮,在御書房外便揮手令護衛們全部退下,兀自上前推開了御書房的門。
入眼便見一身黑金蛟龍王服玉冠的攝政王半垂着眼坐在御案前,正淡定從容的執筆書寫着什麼,好似並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寫完一張紙小心折起放到一旁,又重新取過一張紙再次揮寫了起來。
月餘不見,曾經在北地偶爾會嗔怒嬌羞依靠在他懷裡的小兒,一如往昔的明麗動人,只那張明顯消瘦的瑩白小臉上少了幾許恣意的喜怒,多了幾分看不清楚的剛毅和決絕,讓人覺得熟悉而又陌生。
蘇輒心中微微一痛,接着便是滿溢了月餘的憤怒噴薄而出,大步進門,門扇在他身後被甩了個震天響,轉眼就到了御案前,一把拽起認真書寫的攝政王,怒目圓瞪道:“如今你可是痛快了!”
孱弱的身影被大力拽起,筆尖一劃濃墨甩了滿紙,頃刻就將快要寫滿的淡黃宣紙浸染的面目全非。蘇輒順着阮清的目光看去,依稀可辨讀出幾句,卻發現那滿紙密密麻麻的竟是一紙罪己詔。
“攝政王真是擅長做戲!假裝乖巧溫順哄騙了本王一顆真心,卻又殘忍的踩之腳下,始亂終棄,又用手段蠱惑迷惑本王的好友在背後插本王一刀,如今只是寫下了了數句罪己之言,便妄想本王能夠心生憐惜不忍,既往不咎嗎?”蘇輒牙槽緊咬,用力一拽,將人大半身子拽倒在案桌上,低頭怒視着面不改色的攝政王,忍不住冷笑:“攝政王果然好心計!便是篤定本王仁慈不會殺了你不成!”
阮清單手撐住桌面,努力忽略手腕處傳來的劇痛,擡頭毫不躲避的直視眼前陰雲罩頂的男人,緩聲道:“本王自知罪孽深重,愧對王爺一腔厚愛,然本王出身皇家,註定要肩負皇家重任守護趙氏江山。此前顧念王爺多年照料情誼,竭力相助便是想王爺能得一安穩之地,順遂此生,南北遙想守望。如今趙氏江山動盪,本王自當擯棄私情輔佐新帝,王爺卻在這時率兵前來,已然危及皇室安定,本王如何能夠作壁上觀助紂爲虐,做那遺害皇家千古罪人!”
蘇輒覺得自己平生僅有的那一點子平和之氣,俱是在這小兒面前被消磨了個一乾二淨,鳳眼如冰的瞪着這不知死活的小兒,咬牙一字一句道:“本王因何率兵前來,攝政王當真不知?”
阮清心口一滯,垂下眼淡淡道:“本王自然知曉,王爺心大,可裝天下,本王卻是自以爲是,以爲王爺只求安定便好,鼎力相助最後卻是養虎爲患,如今本王輔佐新帝登基,正是阻了王爺的宏願大志,王爺要除了本王也是情理之中。但罪不及子女,皇家雖欠你們蘇家的,然新帝年幼無辜,天下百姓無辜,此事全是先祖以及本王的錯,本王理應承擔。是以,寫下這封罪己詔……王爺現在看到的這封詔書其實只是謄抄之本,原詔書已然快馬送出宮外,不出一個時辰之後便會天下皆知,新帝登基大勢已定,王爺想要這江山龍椅,怕是隻會落得個亂臣賊子的罵名。王爺是個懂得權衡的人,想必應該能做出正確有利的選擇。”
若非定力深厚,蘇輒覺得自己真真是要被活活氣死了。他一直都知這小兒聰慧機敏,卻不知竟狡猾至此!可偏偏她明知他想要江山,更想要她,卻假裝不懂,還當頭給了他一悶棒,行動迅速的頒下了罪己詔。正如她所說,若沒有這罪己詔,他還可以繼續假借清君側之名更朝換代,然罪己詔一出,他再要激進便是師出無名,野心昭然,實實在在的坐實了亂臣賊子之名。
可他若真的要殺她後快奪取江山,又何苦等上這三日,等到新帝登基再逼宮當前!
她便如此狠心,要將他的真心和尊嚴一踩到底嗎!
漂亮的鳳眼怒火灼灼燃起,紅的令人心驚,當下大手一揮將那墨跡模糊的罪己詔撕了個粉碎。幾乎一步便跨過御案逼至小兒身前,將她死死困在方寸之間。
磨着牙一點一點壓向終於有些驚慌變色的小兒,嘶聲道:“我是想要這江山,但更想要你!你以爲你坐上了這攝政王的位子,我便奈何你不得了嗎?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的真實身份?你說如果世人知曉了他們的攝政王其實是一個女子,會作何感想?我便是要你被世人唾棄,百官申斥,從那高位上狠狠摔下來!我一向不是個大度寬容的人,卻很是願意將唯一的憐憫施捨於你,當你走投無路之時我自會替你尋一個好去處,終生都再離不開我身邊半步!”
阮清渾身劇震,禁不住顫抖起來。然而不等她張口怒罵無恥,便被重重的壓倒在桌面上,後腰磕在桌沿上一陣錐心的痛,脣邊卻被冰冷而又兇狠的吻封住。
發抖的小手奮力的推拒着身前近乎陷入瘋狂的男人,然而力量懸殊終究只能被越加肆虐的壓制在桌面上。
就在她感覺自己即將窒息的時候,那兇狠的脣卻微微擡起,鳳眼深幽如火的瞪着她,一把扯開了價值千金代表無上尊榮的蛟龍王服,咬牙切齒道:“你若是想讓人見着你現在這般模樣,儘管出聲叫喊,想必大家都會對攝政王的真實面目而津津樂道,不怕日後空寂無聊的宮中生活沒有樂趣。”
“你……混賬!”
“是,我是混賬,我自認從來都不是一個心善的人,卻偏偏對你心懷仁慈憐憫,才叫你如今這般踐踏捨棄!”蘇輒冷笑,笑意陰冷殘忍,俯身一寸一寸碾磨着少女雪白敏感的耳後肌膚,低低道:“所以,我現在痛恨自己的一時心軟,便是要在今日徹底要了你才能一泄心頭之恨!”
大手穿過纖細的腰肢,一把就將少女託上了桌面,滿桌的筆硯摺子應聲而落,撒了滿地。屋內的響動驚動了遠遠守在院子裡的宮人,宮人面面相覷,想到前朝那些關於定王殘暴的議論聲,不由嚇得肝膽俱裂,臉色全白。
“全公公……攝政王他……”一名宮人顫巍巍的看向攝政王貼身隨侍的小全子。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阮清做了攝政王之後,清風殿的宮人也跟着水漲船高,小全子作爲攝政王身邊的紅人,如今堪與曾經的太監大總管比肩。慣於見風使舵的宮人們眼下自然也都以小全子馬首是瞻,小心詢問小全子的意見。
小全子一心掛憂着攝政王的安危,聽到聲響當即便要不顧一切的衝進去護駕。可還沒邁出腳去就被一名黑衣護衛橫刀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