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機鋒打了半天,卻令一直躲在後面的阮清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從大向上來看,毒舌王爺始終穩佔鰲頭,心內便不由得爲煜小侯爺鞠了一把同情之淚。
眼瞅着兩人你來我往的專注投入,已經引得過路的百姓紛紛側目,阮清終於忍不住探出半個身子,扯了扯王爺的袖子,斟酌道:“兩位似乎還有指教,要不先換個地方,坐下來慢慢切磋?”
蘇輒轉頭瞪了一眼,眼神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阮清不知兩人因她而起的齟齬,直覺是被無辜遷怒了,懶得與王爺言語之爭,只想快快離開這裡,尋個妥當的地方由着兩人去折騰,自己好落個清淨。正好也可尋了機會暗示警告秦煜,不要出去亂說話。
秦煜終於再次得見絕色佳人的驚豔之貌,話已攤開倒也無需再遮掩作勢,當下坦蕩蕩的亮着一雙桃花眼欣賞了一番佳人的風姿,點頭附和道:“殿下的提議甚好,我剛剛從那邊過來,見着有一家燴麪館十分不錯,不若一道前去品嚐品嚐?”
阮清想起王爺到現在還未曾進食,總不好叫王爺一直餓着肚子陪她逛街,不等蘇輒開口,便是抱着糖狐狸從蘇輒身後跨出來,眨着眼道:“燴麪?可是用臘肉和青菜煮的面片?前幾日我還聽白雀提起過,想來應該很好吃,倒是要好好嘗一嘗,不知那家麪館在何處?”
秦煜笑瞥了蘇輒一眼,立馬殷勤得意的擡臂引路。
蘇輒一張俊臉幾乎結出一層冷霜來,死死的瞪着那一男一女渾然忘他的討論着勞什子的燴麪並肩而去,若非功力深厚,便是追上去一刀一刀將小侯爺切成肉片下鍋煮了麪湯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隱忍不發的王爺最後只是氣沉丹田,三步並作兩步追趕上去,筆挺健碩的身子一橫便成功擠入了兩人中間,對老友視而不見的偏頭看向阮清,心平氣和道:“你晚飯已然吃了不少,怎的還想吃什麼燴麪,可是不怕夜裡胃難受了?”
秦煜被擠了個踉蹌,倒是沒有顯露出不悅。說實話,自己這位老友實在不擅長男女交往之道,以他往日的觀察,王爺久居高位,強勢霸道,佔有慾和掌控欲非常人能比,這般性情對付朝堂和戰場之事倒是小有成效,但使在女人身上便是適得其反,尤其阮清還不是那種慣於依順的小兒女,只表面看似溫順綿軟,實則內裡自有一番執拗的風骨。
也難怪王爺近水樓臺,卻白白蹉跎了這麼多年還沒能將人徹底收服。
不過煜小侯爺並不打算好心提點老友,難得看老友吃癟也是別樣的快意。
但煜小侯爺心內始終存着一絲不確定,拿捏不準老友這番作態到底是真意,還是另有居心。畢竟兩人的身份擺在那裡,便是阮清心甘情願,皇上也不可能鬼迷心竅的成全兩人。
不管怎麼說,該值得慶幸的是,他的機會還是比較大的,至少比老友要容易的多。
如果忽略那個李恪不說的話……
想到這裡,秦煜瞟了阮清一眼,兀自陷入了一番認真的考量。
阮清聽到蘇輒問話,卻是仰起臉柔聲道:“阿阮自是不餓,可蘇叔叔還沒有吃過東西,難道也不餓嗎?”
蘇輒這才反應過來阮清原是爲了他纔要去吃麪,心中的鬱氣頓時消減了大半,聲音也帶了幾分不自覺的暖意,“你不說我倒是忘了,不過說到燴麪,家中的廚子是新換的,剛好會做這一道湯麪,你向來不喜污濁雜亂之地,這滿大街的羊羶氣又耐不得你多聞,不若回別院再吃?”
阮清熟知王爺聽似建議實則不容置疑的風格,這話說出來大抵是要立馬迴轉別院的。但今日難得出來見識到這麼多新鮮有趣的,下回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再出來,心中便有些不願,微微嘟嘴道:“可我還沒有逛夠呢,還想再玩一會兒……”
素來不傷大雅之事,俱對他的話乖順聽從的小兒今日竟然軟綿綿的出言拒絕,還是以撒嬌的姿態,這可真叫王爺震驚之餘,又感到分外新鮮。突然發覺小兒這樣的一面也十分可愛討喜,那冷硬慣了的心也瞬間軟成一團,想着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自己若再掃興,難保會在小兒心中留下一抹遺憾,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好印象也會大打折扣,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思及此,便是淡掃了礙眼的老友一眼,欣然應允了小兒的要求。
秦煜挑選的麪館果然十分不錯,雖是處在這條熱鬧街巷之中,卻較之其他店面乾淨整潔許多,因是臨街而建的樓面,雖然生意紅火客流不息,卻也有清爽的獨間,用簡易的竹屏分隔開來,在熱鬧喧鬧的氣氛裡自有一份平靜安適,炒上幾個小菜,再配上一壺當地有名的灼烈藥酒,溫燙的正好,滋味妙不可言。
撇去私人情怨不談,經年好友聊起正經公事還是十分平和自如的。
阮清覺得以往小看了這位身嬌體貴的小侯爺,平日裡雖看着不甚正經,風流浪蕩別無所長,但有句話說的好,人不可貌相。便看這些時日蘇輒在前線打仗,卻能夠放心的將後方交給秦煜就可見一二。
秦煜不負寄託,擺明身份常駐金陵首府期間,不僅成功擄獲了楊家小姐的一片芳心,私下裡更是藉着與小姐授受的方便,抓住了楊棟徇私枉法,更甚至與戎狄相互勾結,通敵賣國的罪證數條。
憑藉着昔日流連聲色花叢,捕風捉影的本事,煜小侯爺毫不費力的就順帶着牽出了先前白將軍府細作一案,可嘆白雀日夜提防試探卻毫無頭緒的奸細,竟是果然出自楊棟之手。只不過按着蘇輒意思,並未打草驚蛇,而是選擇了順勢而爲,借細作之手假傳消息,方使得前方戰況如有神助一舉大獲全勝。
煜小侯爺爲大義爲百姓犧牲色相,實在是功不可沒!
如今戰事已結,大局已定,接下來便是清算楊棟一流官員的時候了。可憐楊棟猶不知被從天而降的高門女婿坑了一把,聽聞了戎狄大敗的消息先是震驚慌亂了好幾日,命人悄悄打探之下得知與自己互通有無的某戎狄首領被當場斬殺,並未來得及走漏任何消息,這才稍稍安下心來,重新做起了借未來女婿之勢升官發財的美夢。這幾日待煜小侯爺尤其殷勤熱情,只差沒有將自家那個容貌氣質都算不得姣好的女兒洗撿乾淨,直接一匹牀單裹了送進煜小侯爺的被窩卷裡,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相比楊棟只敢在心裡想想,楊家小姐就奔放主動的多了,自見識了煜小侯爺與衆不同的江南風流之後,便是一顆心牢牢的拴在了小侯爺的褲腰帶上,至於那上不得檯面的王家公子王遠早早便被遠懷博愛的楊家小姐丟去了心中某處不見天日的犄角旮旯裡。
收到取消婚約的書信當日,王遠感動的徹夜未眠,淚灑長襟,第二天一大早就專程拜訪了捨身挽救自己於水火的恩公小侯爺,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聊表心意。
不過王遠此舉在楊婷萱眼裡便是不甘心被拋棄,尋機挑釁她未來的良人,乃是垂死掙扎之舉。聽聞消息匆匆趕到的楊婷萱當衆便是護短心切的甩了不知斤兩的前未婚夫一耳刮子,然後攜着一臉尷尬羞愧的小侯爺回了府中,又是一頓軟言細語的安撫和表白。
煜小侯爺表示醜女人孰不可忍,喜歡作怪的醜女人更是無需再忍,倘若戰事沒有提早結束,再要拖上幾日,只怕他便忍無可忍的揮起孱弱的拳頭,非將那楊家一家老小俱打成豬頭,以慰多日的屈辱不可。
阮清默默的坐在一旁聽着煜小侯爺惆悵百轉的哭訴,也覺得王爺慧眼識人,沒有託付失誤。這等艱險而又辛酸的任務,卻是非煜小侯爺此般人才不能勝任。
秦煜倒完了一肚子苦水和埋怨,口舌略幹,便是拎起燙的正好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轉眼想起忘我的一番陳述裡,佳人竟是一直在旁靜聽,心跳停了一下,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不過想起關於阮清不勝酒力的傳言,猛然靈機一動,試圖借用杯中之物抹去佳人部分不大美好的記憶,從容試探的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問向佳人,“這酒是用十幾種珍稀藥材炮製而成,有驅寒祛溼,滋補調理的功效。當地人在入冬之後每日都習慣喝上幾口,以作強身健體之用……殿下可要來一杯?”
阮清眨了眨眼,微微側頭看向蘇輒。
蘇輒自落座之後就很少在開口,似乎也有些不耐老友的絮叨,不願當着阮清的面談及那些個瑣碎公事,只是老友的話匣子一打開便有滔滔不絕之勢,全留意不到他冷冷的眼神警告。
眼下話匣子終於歇聲,卻又突然要勸阮清的酒,蘇輒心下不悅,下意識就要申斥阻止,卻是不知想到了什麼,鳳眼輕揚,手指輕輕摩挲着青瓷杯沿,笑道:“夜裡寒涼,一會兒出了門怕是會有些冷,你少喝一小杯暖暖身便好,多了卻是不可。”說着徑自拎過秦煜手中的酒壺,給阮清斟了一杯,不忘體貼的提醒了一句,“這藥酒味道可能有些重,小口些飲,莫要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