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金陵城的大街小巷確實鮮少有人跡,卻獨獨除卻這一條不算寬闊的巷子總會熱鬧到深夜不散。不同於其他露天的巷弄,這一條街從頭到尾皆搭蓋着透氣的網棚,可阻擋風沙讓攤主在底下安心的做些吃食玩意,支架上亦掛着一排排紅色的燈籠,一片深紅的搖曳裡倒是別有一番溫馨熱鬧的氣氛。
沿街兩側俱是兜售風味吃食的小攤,攤主貨郎高聲的叫賣不絕於耳,引得川流不息的路人駐足品嚐。這便是西北的小吃一條街了。
阮清頭一次在夜晚出門,見着此番情景頗感新奇興奮,不待蘇輒介紹就擡腳拉着蘇輒沿街看了起來。
阮清不喜歡羊肉的羶氣,可看着那炙烤的油亮發紅的大串紅柳羊肉,不覺也是香氣盈鼻,勾起了腹中一陣饞欲。更別說那些個色香味各異的陌生小吃,幾乎都挪不動腳了。
阮清一邊走着發現一家油潑辣麪疙瘩湯的攤子人氣甚旺,想起蘇輒還未曾用食,便仰起頭問:“蘇叔叔可想吃些什麼?我瞧着此處兜售的多是些辛辣帶葷的吃食,蘇叔叔口味清淡,應該不喜,要不要再往前面看看?”
仰頭間寬大的帽檐遮蓋不住露出了整張小臉,只聽剛剛還喧囂鼎盛的叫賣叫買聲忽然間低了下去,有一瞬間詭異的寂靜。蘇輒不動聲色的環視一圈,眉頭便皺了起來。
西北本就是貧瘠苦寒之地,土生土長的難見到幾個靈秀妙人,蘇輒與阮清的到來,便似在一堆紅番薯裡拋下了兩顆夜明珠,瞬間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只見那男子,玉冠冷麪,白衣長袖飄搖,一身尊貴俊美清逸出塵的氣度比那一雙漂亮的鳳眼裡散發出來的冷意還要迫人。而旁邊那個月火紅長裙披風的少女,在頭頂搖曳的紅色燈光下,膚若雪脂,眼眸清澈,分明是聖潔仙女的姿容,卻因那額間一抹火紅襯出了幾分妖豔凌冽之色,竟是仙與妖的完美融合,百年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
俊男美女並肩站在一處,只叫人忘記了四面的嘈雜污濁,眼底心裡只剩了那一對般配無比的碧影,便是滿大街的美食也不及這一眼來的秀色可餐。
蘇輒低眸看着毫無所覺的絕色佳人,心內頓生悔意,竟是恨不得立馬扯了那寬大的披風將眼前的人裹個緊實,塞回馬車裡跑的遠遠的。
但最終,他只是彎脣一笑,目光寵溺而又溫柔的擡手將阮清額上的帽檐拉低,手指似不經意的擦過瑩白的小臉,彷彿這麼輕微的一個動作便昭告了所有權一般心滿意足的淡去了眼底的冷意,笑道:“我尚不覺餓,你看着可有什麼想吃想要的?”
四面呆滯忘神的人羣頓時發出一陣低低的豔羨唏噓聲。男的遺憾如此絕色佳人竟然果真被捷足先登,看王爺的眼神俱是充滿了羨慕嫉妒恨。女的則望着王爺溫柔滿溢的俊臉,恨不得拉開那被小心呵護的少女,用自己嬌嫩的肌膚來代替承接王爺修長漂亮的手指輕撫流連。
阮清此刻滿心掛記的只有一樣,聞言立馬扭頭指向角落裡的一個賣糖人的小攤子,眉開眼笑道:“我想吃那個!”
蘇輒笑了笑,緊緊牽起那隻小手朝着賣糖人的老漢走去。所經之處人羣自動避讓。養移體居移氣,有些人生來氣場尊貴強大,縱然是偏僻的邊陲小縣,沒甚見識的百姓過夠了眼癮便罷,卻是本能的不敢冒犯褻瀆。
以前在京中,李恪也經常帶着阮清穿街走巷,買些新奇的小玩意,但論技藝特色,京中遠不及小地方來的地道傳統。只看那稻草支架上插着的一排形態各異的糖人便鮮活逼真的好似真人實物,連五官都捏的十分精細生動。
阮清鬆了蘇輒的手,指着低頭認真捏製糖人的老漢手裡的半成品,問道:“老先生,這糖人可是想捏成什麼模樣都可以?”
那老漢溫聲擡頭,也是驚豔的愣怔了一瞬,轉眼又看到旁邊微笑而立的蘇輒,笑呵呵的開口道,“姑娘想要捏個什麼樣的,只管說來,小老兒做這一行已有四十餘年,不敢說能捏出個十成十,卻也擔保姑娘能滿意便是了。”
阮清立馬指了指自己,想到付錢的王爺,又忙指了指身邊的蘇輒,“那麻煩老先生照着我們的樣子捏兩個糖人可好?”
老漢笑着應了一聲,當下一邊比照着兩人,手指飛快的捏動起來。
不一會兒,兩個縮小版的阮清和王爺就分別立在了兩根纖長的竹棍上,乍一看果然十分貌似。阮清看的目瞪口呆,舉着兩個近乎逼真的糖人,卻是皺眉問了一句:“爲何其他的糖人面部五官表情皆是十分精細,我們這兩個卻看起來不甚分明?”
蘇輒聞言也細看了兩眼,發現確實如阮清所說,整個糖人身形神態俱是精細逼真,只五官捏了個輪廓,□□十足卻不夠精細,不由也面露慍色。
那老漢呵呵的笑了兩聲,並不見半分技藝鄙陋的慚愧之意,朝欲要發難的蘇輒笑道:“公子丰神俊朗,氣度不凡,這位夫人亦是國色天香,堪比神仙姑子,能爲二位捏製糖人是小老兒之幸。然小老兒行走數十年也未曾見過如二位這般神仙人物,恐捏不出真人的十分之一反而憑白破壞了美感,是以不敢貌美獻醜,還望公子夫人海涵。”
阮清瞠目結舌的舉着糖人,只覺得手略沉。
倒是蘇輒對那一聲“公子夫人”十分滿意,點頭笑道,“果然是捏糖人的,這嘴巴可是剛剛吃了三斤蜜糖?竟是如此會說話。”說着,心情甚好的拋出一顆沉甸甸的銀餜子。
老漢忙不迭的雙手接住,卻是有些爲難的笑道:“這……不知二位可有剛好的銀錢,小老兒的糖人十枚銅板一個,小本買賣,這麼多銀子小老兒實在找不開……”
這等童叟無欺的高尚情操實在令人佩服,就連一向對銀錢沒甚概念的王爺都禁不住錯愕了一把,隨即爽朗的笑道:“不必找了,餘下的便當是賞錢了。”
“這可使不得!”老漢驚了一跳,彷彿那銀子燙手一般就要扔還回來,甚是實誠道,“小老兒做上三個月的生意也賺不夠這麼多銀子——”
阮清連忙打斷老漢的話,“老先生就收着吧,左右他有的是錢,權當買個高興。老先生若是覺得不安,那便再多捏一個抵了給我們便是。”
蘇輒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可又覺得阮清說的很有道理。主要是他身上確實沒有零錢,難得阮清相中了,老漢若死掙着不賣,阮清指不定要多沮喪。
那老漢見兩人態度堅決,只好戰戰兢兢的將銀子小心揣了起來,竟是莫名生出了被強買強賣之感,不知接下來要砸鍋賣鐵捏出個什麼來才能抵消這麼大一塊銀餜子。
阮清想也沒想便說道,“就捏只胖乎乎的小狐狸吧!”然後便看着那老漢擦了把汗,十指翻飛,幾乎用了整鍋的糖捏出一隻胖乎乎的足足砂鍋大的糖狐狸,抿脣沉默了。
怕是魚生看了,也會誤以爲這是哪來的孿生兄弟,竟是與自個兒一般大小。
再看那兩個縮小版的阮清和王爺,在碩大的糖狐狸對比下,莫名有種三觀被顛覆的詭異感。
勉強扯出一個笑,謝別了老漢,阮清雙手抱着沉甸甸的糖狐狸繼續朝前走去,邊走邊長長的嘆了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又撲哧笑了出來。
蘇輒被她時而愁苦時而癡笑的模樣逗樂了,看看自己手裡的兩個小巧的糖人,笑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蘇叔叔先前說過的一句話。”阮清眨了眨眼,大眼裡閃過一抹揶揄的笑意,“餘生有你……魚生,可不是油膩的很!”
蘇輒滿肚子的興味頓時被那碩大幽亮的“魚生”噎在了嗓子眼裡,俊臉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
阮清頓時有種無形中找回場子的暢快之感,將砂鍋大的糖狐狸塞到蘇輒手裡,搶過自己的那支糖人就要下口,可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忍,眼角飛快的一瞥,把糖人塞回蘇輒手裡,轉而搶過那支王爺版糖人。
咬自己不若咬別人。
蘇輒長眉微微一挑。
原本阮清是覺得自己和王爺的糖人捏的精美,不捨下口,便轉而想到再捏一隻可愛的小魚生出來,吃狐狸總比吃人的感覺要容易消化。可這麼大一隻,可要如何咬下去?
阮清舉着糖人又是一頓,隱隱覺得像是在耍流氓。便是又懨懨的嘆了口氣,想着王爺不愛吃甜食,倒是不必擔心被憑白吃了豆腐,這才寬心的換回了油膩膩的“魚生”,一路抱在懷裡只過了個眼癮。
蘇輒一雙利眼倒是毫不費力的就看穿這小兒糾結的心思,當下迎着小兒兀自安心的目光,舉起阮清版糖人就是一口。
阮清猛地睜大眼,“蘇叔叔,你怎可……”
蘇輒得逞的笑意還沒上臉,頓時便被滿嘴膩人的蜜糖齁麻了舌頭,俊臉一陣微妙的變幻,原本還想着言語挑逗小兒一番,看小兒羞澀窘迫的可愛模樣,卻是半晌兒沒能發出半個音兒來。
阮清看着被含的有些化了的漂亮腦袋,忽然有種滿臉被口水泡了一遍的詭異感,雪白的臉蛋當下憋得通紅,怒瞪着王爺指控道:“蘇叔叔怎可如此無恥,爲何要吃我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