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人並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待他將枕頭上的盤子端起,放到牀前的矮桌上,隨即也靠着牀頭坐過去,動作自然的伸出一隻手將出神看書的小兒攬進懷中,輕聲道:“可是席間沒吃飽?怎的要睡了還吃點心,卻是不怕胃難受了?”
阮清乍然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沒有擡眼,便似生怕慢了就會被搶去一般,飛快的將手中餘下的半塊點心塞進嘴裡,吞嚥下肚。
嚥下點心,順了口氣,方淡定從容的撩起大眼,煞有其事道:“我最近在長身體,夜裡睡着了總是會餓醒,所以就先吃兩塊點心墊一墊……”又唯恐蘇輒不信,鄭重的重申道,“真的只吃了兩塊,沒有偷偷多吃。”
蘇輒看了一眼明顯空掉大半的盤子,挑了下眉。
阮清舔了舔手指上的點心沫子,心虛的將眼睛轉回書上。這副模樣倒是像極了舔爪子的貓兒,蘇輒忽然有些想笑,又見他嘴角還沾着些許點心渣子,伸手幫他擦去。
卻是在他的手即將抹上去之前,那小兒竟是貓兒一般伸出舌頭在脣邊添了一圈,利落的將那幾粒點心碎沫捲進了嘴裡。粉色的小舌滴溜溜一轉,剛好擦過他的指尖,溼熱而又柔軟的觸感令他霍然一僵,望着那兩片櫻紅的脣,眸色漸深,一時竟是忘了把手收回。
心內忽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衝動,想要做些什麼,然而究竟做什麼,如何做,卻是在他腦中混亂成一團,只渾身僵硬的呆在了那裡。
察覺到攬住自己的那隻手忽然有些用力,阮清不明所以的偏頭望去,正對上一雙眸色幽深的鳳眼,此時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麼。
多年習得的警惕令小兒意識到自己的謊言明顯已被識破,眼瞅着就要遭到太傅大人的申斥責罵,立時一個激靈兒,裝模作樣的湊到太傅身前嗅了嗅,捂住鼻子道:“蘇叔叔可是沒洗澡?”
蘇輒猛地回過神,僵硬的手觸電般收了回去。隨即又是眉頭一皺。
他這是遭到嫌棄了?
阮清順勢推了一把,癟着嘴往牀裡側挪了挪,催促道:“蘇叔叔趕緊去洗一下,薰的我鼻子都癢了。”
“味道很大嗎?”蘇輒突然問了一句。
阮清昧着良心重重點頭。
果然,潔癖嚴重的王爺立馬站起身來,快步朝着淨房走去。
阮清悄悄的吐了口氣,確定淨房那頭傳來淅瀝的水聲,立馬翻身爬到牀邊重新把那盤點心拉了回來,生怕被發現,直接抱着點心縮進被子裡,側身朝裡躺着,一邊繼續看着書,一邊不間斷的從被子裡摸出一塊點心塞進嘴裡。
當然,長身體是真的,最近沒吃好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尤其今晚在席上,一開始是隻顧着看人,後來又突然被蘇輒中途拉走,竟是沒能痛快的吃上幾口飯菜。他怕晚上真的會餓醒。
正吃得暢快,忽然隔間裡傳來了王爺沉越而又慵懶的聲音,“殿下幾時學的編曲?”
當下頓住,飛快的將嘴裡的點心嚥下,清了清嗓子遙遙喊話,“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學了,不過擊鼓還是頭一遭,好在沒出什麼差錯,就是太累人了……”
先前在鄞州時,曾有位教阮清樂曲的夫子送了他一套殘缺的編鐘。編鐘在這個朝代已經幾乎絕跡,原是用於宮廷奏樂,樂聲渾厚恢弘,甚得大家雅士推崇,後來幾經朝代更替,每代天子的審美喜好又各有不同,諸如近代便流行奢靡輕逸之風,編鐘便慢慢淡出了世人的耳朵,僥倖逸留下來的編鐘也俱已殘缺不完整,被少數懷古念舊的人收藏。
那位夫子因祖上曾在宮中擔任樂官,剛好收藏了半套殘缺的編鐘,幾代人一直試圖修復全套的編鐘,再次將編鐘發揚光大。可嘆這位夫子乃是最後一代,膝下又無子嗣可以傳承宏願,見阮清頗有天份,便是忍痛割愛將那套不完整的編鐘贈給了愛徒。
阮清不負恩師期望,用了六年的時間便將那一套編鐘修補完善。
其實,阮清原本是打算着將編鐘修復好之後,第一時間拿給恩師賞玩,在聽聞楊太妃要爲蘇輒舉辦慶功宴後,立時心生一計,將編鐘拿了出來,與手下的丫鬟們一起編了一曲入陣曲。
倒也應景。
阮清覺得可能是那套編鐘引起了王爺的興趣,想了想,心有不捨道:“蘇叔叔可惜喜歡那套編鐘?我可以送給蘇叔叔……”
卻聞隔間傳來含糊的一聲,“不必了。”
阮清本就不捨,自是樂見其成的“嗯”了一聲,見隔間不再有話傳來,靜默了一會兒又自轉回書上,窸窸窣窣的啃起點心。
蘇輒洗完回來就發現牀上的人已經睡了,半蜷着身子面朝裡側,手裡還抓着半卷書。
果然是累壞了吧。以往都會等着他上牀之後鬧騰着說笑一陣,今日卻早早的起了鼾聲。
想起之前在席間那一曲撼人心絃的入陣曲,蘇輒禁不住再次勾起嘴角,心間久久被激盪之感充斥着,竟是難以平靜,似滿足又似空虛待補。
王爺知恩圖報,得了小兒的厚禮,自是要適時回饋一二,於是輕輕的將書從小手裡抽了出來,放到一旁,然後掀開被子,長臂一伸,將小兒翻了個個兒,握住小兒纖細的胳膊溫柔的揉捏起來。
揉着揉着,就有些心猿意馬起來,腦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一抹纖折柔韌的腰肢和白皙靈巧的素手,大手順着胳膊便是一路往下,再往下,然後水到渠成的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物事。
莫名有些心火躁動的王爺先是愣了一下,微微撐起身子,垂眼一看,那將將燃起的燎原之火刷一下熄滅了。
只見一隻光禿禿的盤子被素手緊緊的摟在腰間……
賞花宴匆匆一面,秦煜給阮清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只覺得這位風流倜儻的煜小侯爺很是平易近人,然而到了慄山別院才知這位人不可貌相的小侯爺,竟還是個不顯山露水的低調人物。
尤其煜小侯爺口中的小舟,阮清想象中也就是幾根竹子拼成的木筏子罷了,直到他站到湖邊才知,那小小扁舟足足有三間房那麼大,堅實華麗的畫舫,紗幔珠簾琳琅曼妙,一應所用齊全,就連飲茶用的木桌都是清香淡淡的檀木所制。
阮清用眼神對煜小侯爺表達了一番欽佩羨慕之情,當先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其他人說着話也跟着上了船。
今日來的除了李恪和凌風,秦煜還熱情的邀請了柳懷素和蘇綰銘。是以在一船老少男人中間,這兩位各有特色的美人便十分醒目提神。
船上備有畫桌棋盤,趁着兩位美人調香沏茶的功夫,蘇輒與秦煜已經飛快的殺完了一盤棋,秦煜智計謀略自是不及蘇輒十分之一,慘敗之後自覺無趣,便嚷着玩些自己擅長的,作畫題詞。
於此一道,在座的除了不喜文墨的李恪都有些功底。就連年紀最小的蘇綰銘也不遑多讓。於是紛紛響應,由秦煜命題,然後分別作畫。
秦煜絲毫不辜負他的風流才子之名,便請以當下時節的景緻取材,各作一幅可以展現每個人心中對戀人相思之情的畫。
這就有些刁鑽了,且不說在座的是否個個都有可以拿來相思的戀人,單隻將這等愁腸哀思表現在春光無限豔麗繽紛的景緻裡就十分考驗人的腦洞和畫技。
不過,除了年幼懵懂的蘇綰銘略有些踟躕糾結之外,其他幾人都已不以爲意的自提了筆開始紛紛描畫。
李恪自是不願參與這般酸掉牙的儒比,他若是喜歡一個人哪裡用得着畫畫來紓解相思,直接拉了佳人問一句願不願,佳人若是應了自然就不必苦於相思了,佳人若是不應,那便使出渾身解數也要將佳人贏取在懷。然而,這種種也只對於普通的佳人來說,在真正的佳人面前,李恪卻甚是氣短,全提不起昔日將門果敢無畏的氣勢,竟也難得束手束腳,患得患失。
想到這裡,李恪頹然的嘆了口氣,自撂了那筆,空留一張無從下手的白紙踱去了船頭。
阮清也正苦於不知畫些什麼,相思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實在縹緲的很,全然無法領會,見李恪撂了筆,想着李恪從來只愛習武不通文墨,這樣的場合難免自慚形穢心生悵惘,是以存着一份同情安慰的心思,悄聲放下筆陪着看上去背影十分孤涼的李大公子去了船頭吹風。
之前上山之時,阮清大概的看了幾眼秦煜所指的山間花林,豔粉灼灼的一片已是令人身心十分舒暢,因約好了午飯過後再一同去林中賞花飲酒,便先到了湖上暢遊一番。此時正值暮春,湖面上碧油油的荷葉連成一片,清爽宜人,已有一些抽了苞的荷花零零散散的俏立在綠色圓盤之上,綻開粉紅的蕊瓣,望去便有種人在船中坐,清風拂心頭的寧靜自在之意。
阮清取了搭在船頭用以採蓮的竹竿興致勃勃的敲打着圓盤上滾動的水珠,看水珠順着葉脈滾來滾去十分得趣。
李恪見他玩的高興,方纔的低落也逐漸褪去,站到他身邊問:“我記得燕青說過你的畫功不錯,怎麼不在裡面作畫,卻像個孩子似得跑到船頭玩起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