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長長地吐了口氣,好像盼到救兵似的,腦袋轉向我,但眼睛仍然盯着屏幕:“等我投完最後一個球。”又投進一個,他說:“再投十個就能升一級。”
我問:“你這幾天每天都玩,應該升不少級了吧?這東西沒個頭,別玩了。”
那先生搖搖頭:“這個遊戲只要關了電腦,級別就清零,只能從頭玩。”我驚訝地說那你還玩個什麼勁?那先生無奈地說:“不是我想玩,是它自己每天都會彈出。”我無話可說,等那先生好容易又升了一級,卻又繼續在玩。我催了他幾句,對我說:“快把我拉起來!”
“至於嗎?”我哭笑不得。
那先生的妻子站在門口:“你要是不把他從椅子里拉起來,他就能坐到半夜。”我連忙拉他起來,那先生跟着我走到客廳,我取出那塊古巴文麗的象神符牌遞給他,那先生不懂,讓我解釋解釋。
我指着佛牌說:“這個法相是象神,東南亞小乘佛教視象神爲吉祥之神,有提於事業發展。背面是碎金箔和寺廟銅鐘熔化後的碎片,古巴文麗是泰國王室承認的高僧,法力很強,又沒有陰料,你就放心地戴吧。”
在我講解的時候,那先生妻子站在旁邊聽着,不屑地說:“就這個東西,能值五千多塊錢?又不金又不是玉。我單位老闆也給他女朋友買了一條,說是什麼高僧加持的,八千多塊錢呢。”
我說佛牌是泰國聖物,有很多特殊成份,不能用金銀來衡量,八千多也不算最貴的。她哼了聲,繫上圍裙去廚房做飯。那先生讓我保證是真品,我說可以給你寫個保證書,假的包退,那先生這才付了三千五的尾款。這時他妻子從廚房探出頭來:“快去接孩子。”我問週日也上學?那先生說是補習班,就在馬路對面的樓裡,五點下課。我一看錶,已經是四點四十分,快到了。就說:“咱們一起出去吧,你去接孩子,我回火車站。”
那先生的妻子端了一盤菜放在桌上,那先生說:“你自己先走吧,我不急,走到補習班只用五分鐘,現在還早呢。”
他妻子把眼睛一瞪:“快去接,又開始拖!”又對我說:“讓他去接孩子,你是客人,留下吃完飯再走,哪有讓你空肚子跑一趟的道理。”我連忙推辭,以爲她只是客套,可沒想到那夫人堅持讓我留下來吃飯,讓我很感動,心想那先生看樣子也不是什麼事業有成的人,普通家庭掏出五千多塊錢,就爲了請一塊佛牌,也不容易。
那先生進屋去換衣服,我坐在沙發上,翻着茶几上的畫報。大概過了十幾分鍾,我覺得那先生怎麼還沒出來,一看錶已經五點過五分,走到臥室一看,他居然又在玩那個投籃遊戲。我非常驚訝:“過點兒了,你還不去接孩子?”
“哦,是嗎?”那先生依依不捨地站起來,這時那夫人又端了一盤菜出來,看到那先生連睡衣都沒穿,氣得直罵,那先生灰溜溜地換好衣服出門。我覺得很尷尬,也想跟他一起去,卻被那夫人攔住,說想跟我聊聊。
等那先生走後,我和那夫人坐在茶几上,她那對漂亮的杏眼中帶着懷疑的神色,問:“您真在泰國賣佛牌?”
我笑着說當然,還掏出手機,給她看很多我在泰國時拍的照片,有與方剛和小楊在寺廟門口的旅遊照,也有不少我和龍婆僧、阿贊師父們的合照。那夫人這回信了,嘆着氣說:“老那這人,簡直就沒救了。”
“我看出來了,他的拖延症是挺厲害。”我笑着說。
那夫人認真地看着我:“挺厲害?你要是知道他有多厲害,估計都笑不出來!”接下來聽那夫人的講述,還真讓我長見識。
那先生是滿族那拉氏後代,民國之後基本都改成姓那,那先生老爸是區政府的幹部。他從小確實很聰明,一點就透。但拖延症似乎是胎裡帶的,小學到大學總共十幾年,幾乎沒完成過一篇完整的作業。老師叫家長來問,那先生就說睡覺之前幾分鐘寫完就行,但一直到睡着,也沒記起寫作業的事。
他口渴但懶得倒水,直到嗓子冒煙,才勉強去喝。想上廁所可不愛動,直到憋得不行再去,冬天更明顯。在大學宿舍裡,半夜他被尿憋醒,但不想爬出暖和的被窩,總想再睡會兒,下次憋醒再去。結果有一天早晨被室友發現他昏迷在牀上,送醫院檢查是急性尿毒症,差點把命搭上。
大學畢業後,那先生的父親託人把他分到農機局上班,事業編制。按理說不錯,可那先生拖延症嚴重,坐在單位的電腦前,只要打開網頁,無論是彈出的遊戲,還是新聞網站,都能讓他看幾個小時。之前他有QQ號碼,但只要打開就能聊一整天,準備下Q和網友告別也得用兩個小時,結果每天都是最後下班。
起初局裡領導以爲他天天加班工作,還經常在會上誇他,後來被同事暗中舉報,說他成天在玩,領導還不信。再後來單位裝了軟件監控,才發現那先生每天都在玩遊戲、看網頁,極少幹活,從此後再也不信任他,漲工資、評先進永遠沒他的份。要不是看在那先生父親的面子上,恐怕連編制都保不住。
後來那先生結婚生子,拖延症卻越來越嚴重。凡是需要在某個時刻必須要做的事情,他永遠不能完成。小到按時睡覺、接孩子、約定辦事,大到趕火車飛機、出差公幹,無一例外。孩子學校就在馬路對面,但他總會晚接。跟朋友同學約好幾點碰面,到時間一打電話,人還沒出屋,因此很多人和他不再來往。無論誰叫他做什麼事,不叫六七遍是絕對不會動的,雖然他並沒有什麼事可做。領導安排的事,永遠是拖到最後幾分鐘才幹,結果每次都做得不夠好。
即使這麼*病,但那先生卻仍然覺得自我感覺良好,因爲有個同事曾經被那先生拖累過,非常討厭他,但卻總在人前誇獎,說老那真厲害,那麼聰明。人家要做幾個小時的事,他幾分鐘就能做完,就算只完成一半,也比普通人強得多。久而久之,那先生也這麼認爲,而且堅信不疑。他覺得自己是個很聰明的人,無論什麼事,只需要在最後一刻開始做就行。
後來,那先生已經發展到,好不容易打定主意要關電腦起身睡覺,心裡就有個聲音告訴他:“你有拖延症,所以你肯定不能去睡覺。”於是那先生就不再動彈,潛意識告訴自己,我有拖延症,當然不能起來。
那夫人說:“我被老那的這個毛病已經摺磨得不行,去年我提出要和他離婚,除非他去醫院治療。可不但他不同意,連他父母和妹妹也說這怎麼能算是病,誰還沒有點兒小毛病。結果成了我多事,要不是看在怕孩子沒有依靠,我早就走了!”
聽了她的講述,我打心眼裡升起一股寒意,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拖延症這麼嚴重的人。我問:“那後來你有沒有找人幫他想想辦法?”
“當然有,”那夫人說,“我一個老同學的老公是心理諮詢師,我讓他來和老那聊過,最後老那下定決心,不再上QQ聊天,不看電視不看書,也不和同學朋友聯繫,連手機都很少打。但沒什麼用,因爲上班要用電腦,只要打開電腦他就想上網,打開網頁就有別的頁面彈出來,無論什麼內容,都能讓他耗上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