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就讓你兒子或者你先念熟了,再教給她。這佛牌是她來帶,必須由她自己去作,不然沒效果。裘先生直咂巴嘴,好像很爲難。我說她就算再笨,也不至於學話都不會,這心咒總共不超過五句話,你天天教,教上幾百遍,再笨的人也能會了。
這時,他老伴急匆匆地跑過來,對裘先生說:“快來快來,永鳳……”她看了我一眼,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兩人朝診室那邊走,因爲裘先生手裡還捏着那塊佛牌,我怕他隨手扔在什麼地方,只好在後面跟着。
回到診室門口,看到裘老伴扶着一個年輕女人走出來,旁邊很多人,包括護士都皺着眉捂着鼻子。我心想這是怎麼了,不到兩秒鐘我就知道了答案。一股大便的臭味瀰漫在診室門口,好幾個人操着外地口音說:“哎呀我的媽,什麼味這麼臭!”
裘先生夫妻扶着那女人掠過我身邊的時候,臭味更大,才知道確實是從那年輕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我連忙捂着鼻子,躲得遠遠的。他們三人快步走進女衛生間,我心想裘先生是男的,怎麼能進女衛生間?
再看裘先生的兒子裘敢兵,他仍然呆呆地坐在診室門口的椅子中,什麼表情也沒有,連看也沒多看那三人一眼,也沒捂鼻子,似乎什麼也沒聞到。
我覺得奇怪,就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問:“裘敢兵,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永鳳是你老婆吧?”
裘敢兵慢慢擡頭看了我一眼,又慢慢把頭轉回去。他當時的眼神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不是專業作家,肚子裡詞少。當時我的感覺就是,對這個裘敢兵來說,他並沒覺得是有個大活人在跟他說話,他擡頭看我的眼神,就像有人在他旁邊放了個響屁,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而已。
又多問了幾句,他乾脆就不理我了。之前裘先生形容兒子是“腦子不太靈”,但依我看,這哪裡是腦子不太靈,分明是智商有問題。一名年輕護士從診室走出來,在護士站和中年護士交談,以北京口音說:“真服了,這樣怎麼做試管啊!”
中年護士問:“什麼情況?”
那年輕護士很生氣:“什麼情況,你知道剛纔那個女的是什麼情況?我的媽呀,重度弱智!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說拉就拉,直接就拉褲子裡了!”
“那怎麼辦?她能說清楚自己的月經週期不?”中年護士問,旁邊很多也都注意聽着,因爲剛纔都聞到臭味了,很想了解。
年輕護士一臉官司:“還月經週期呢,連自己名字都說不出來,所有的話都是她老婆婆代替,真成!”旁邊有人直接笑出聲來,各自議論紛紛。這時又有一名護士走過來,向兩人使眼色,再看着裘敢兵,示意她倆這是那女人的丈夫,能聽見,兩人才不說話了。
我看看裘敢兵那呆滯的表情,心想她們的擔心應該是多餘的,裘敢兵壓根就沒聽進去。我覺得很難理解,似乎以前誰跟我講過,智障是不能結婚的,就算結婚也不允許生子,更何況夫妻倆全都是智障,這後代百分之百是傻子啊,醫院爲什麼不阻止,還是我把法律條文記錯了?
不多時,裘先生三人從衛生間出來,裘老伴正將那條兒媳換下來的褲子往揹包裡塞。我明白了,原來這大揹包裡面全是備換的衣服,這可不容易,人每天都要排便,那她得換多少套衣褲。
裘先生掏出佛牌,指着兒媳對我說:“這個佛牌她自己真的不會念什麼咒語,這怎麼辦?”我猜他是後悔了,心想看來這生意要黃,他兒媳婦連大小便都不知道怎麼處理,還念心咒呢,這比讓母豬彈鋼琴還難。於是我伸出手,讓裘先生把佛牌還給我,反正我收了兩千塊錢的定金,也不算賠。
“這是要做什麼,田老闆?”裘先生並沒有把佛牌還給我的意思。
我說:“她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怎麼念心咒?”裘先生問要是不念心咒的話,這佛牌能起到效果不,我想了想,實話告訴他不用心咒做入門,佛牌的效果就會少很多,能有三成就不錯了。
裘先生想了想,問:“總能有點兒吧?”我心想他明顯是想請這東西,正所謂病急亂投醫,在北京大醫院做個試管起碼也得好幾萬,他們無非是想再花幾千給自己上個保險而已,我又有什麼理由把錢往外推呢。
這時聽到語音叫號器的揚聲喇叭在喊“裘敢兵”的名字,裘先生連忙跑過去,拉起兒子就往診室裡走。一名男醫生走過來,問:“你兒子昨天就沒成功吧,他愛人能幫忙嗎?”裘先生說兒媳婦什麼都不會,幫不上。男醫生說那怎麼辦,裘先生無奈地說實在不行就得我幫他了。
男醫生哭笑不得:“你怎麼幫?哪有爸爸幫兒子弄這事的,一般都是配偶來幫忙,怎麼也是個女的啊!”裘先生直嘆氣,說也沒辦法,總不能讓他媽媽去吧。男醫生忍不住笑出來,告訴他可以去馬路對面,有個成人用品商店,裡面有賣飛機杯的,你買個回來吧,裘先生喜悅地連聲答應。
旁邊或坐或站的很多患者和家屬都在注意着裘家的動向,似乎當成笑話。大家都看出來了,這是輪到裘敢兵去取精室取精,可他是智障,看樣子不比他老婆強多少,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都不會。裘先生逼得要親自上陣幫兒子完成大業,男醫生可能也是實在想不出那畫面有多彆扭,於是提出了飛機杯的建議。
裘先生要下樓去買東西,對我說先等他一會兒,中午吃飯的時候再給我錢,我知道在大醫院排隊檢查是費時間的事,就說:“不急不急,你快去吧,先幫你兒子把這事對付了再說。”
等裘先生把飛機杯買回來之後,就和兒子進了取精室。過了足足半個小時,很多男患者紛紛向護士投訴,說那個傻子和他爸爸進去很久還沒出來,這邊還有事呢,不能老等着。醫生去敲取精室的門,父子倆走出來,裘先生額頭全是汗,對醫生搖搖頭:“再給我點兒時間行嗎?”
“怎麼回事,弄不出來嗎,是太緊張了吧?”男醫生問。
裘先生不好意思地說:“這個……我兒子腦子笨,他、他硬不起來。”男醫生說平時也都不行嗎,裘先生點點頭,說在家裡的時候做過試驗,什麼*畫報、*都沒效果,那陣子我還花錢從街上的洗頭房找了個漂亮小姐回來幫兒子弄,可兒子就會站着傻笑,那東西就像假的似的,完全沒反應。
男醫生說:“那你們還給他開單子化驗?”裘先生說不是想碰碰運氣嗎,以爲這次能行呢。男醫生讓他去找主治大夫,重新開單子做穿刺取精。
協和醫院永遠人滿爲患,裘先生又忙了一個小時才把單子開好,我這邊餓得都打晃了,辦完後下樓到對面的飯店吃飯。兩人分別架着小兩口行走,不知道的還以爲綁架。在飯店點完菜之後,裘先生歉意地說:“沒辦法,你不要見笑啦。”裘敢兵坐在座位上,有時擡頭看看我,有時又看看他爸媽,總之就是誰說話他就看誰一眼。而他老婆就呆呆地坐着,誰也不看,像木雕似的。
我知道這兩人屬於重度弱智,就算你指着鼻子罵他們是豬生出來的,他們也絕不會生氣,因爲聽不懂。於是我說:“你們夫妻也真不容易,可你兒子已經是這樣,爲什麼偏偏找個比你兒子還……還這樣的兒媳婦?光伺候他倆,還不把你們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