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手下們的譏諷,臺濛不以爲意,他說:
“田頵是久經戰陣的老將,足智多謀,不能不小心對待啊。”
如此一來,手下人笑得更歡了。
臺濛的小心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田頵派出斥候偵查臺濛的軍情,斥候回來說:“臺濛的營寨狹小,從規模上看只能夠容納兩千人,不足爲慮。”
田頵本來就輕視臺濛,聽到這個消息更加放心了,不再召集外地軍隊前來匯合,他認爲自己手頭的這些軍隊就夠用了。
這是個錯誤的判斷,田頵將爲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田頵和臺濛很快就見面了,兩軍遭遇的地方在廣德。
戰前,臺濛不慌不忙地翻包裹,拿出來一沓書信——這些書信是楊行密寫給田頵手下的各位將領的。
臺濛揮舞着書信對田頵說了一句很奇葩的話:
“您不介意我把這些信送交給您的手下吧?”
怎麼會不介意,你這傢伙是來打仗的還是送信的,能再不務正業一點嗎!
田頵本來想說很介意的,但轉念一想,那不就等同於示弱了嗎。
再說了,臺濛這小子能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嗎,任他折騰去,看他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田頵大笑:“不介意,不介意,你請便!”
臺濛優哉遊哉地把書信分發了下去,然後氣定神閒地看對方的反應。
楊行密是個寬厚長者,他的人格魅力是很大的,田頵的手下雖然跟着造反,但對楊行密還是很敬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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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濛一送信,田頵手下的將領們都下馬叩拜領受。
仗還沒打呢,一幫子將領先下馬向對方低頭,這仗還怎麼打?
再說了,這些將領手裡捧着楊行密寫來的信,心裡就開始發暖,心裡頭一暖,拳頭就硬不起來了,士氣大沮。
臺濛見火候差不多了,一聲令下,軍隊突然開始衝鋒,一頓猛打之後,田頵戰敗,退走。
田頵心裡那個氣啊,他縱橫沙場這麼多年,什麼時候這麼憋屈過,咬牙切齒要把場子找回來。
雙方又戰於黃池。
這一次臺濛不衝鋒了,他剛一接仗就開始往後退,退着退着就開始逃跑。
田頵一看,我讓你跑了嗎,你給我回來,等我打盡興了再說!
帥軍猛追。
這一追就追出了問題,落入了臺濛事先佈置好的口袋陣,田頵被打得大敗,損兵無數,狼狽逃回宣州。
這一次田頵也不急了,也不怒了,緊閉城門開始搞防守。
臺濛順勢進軍,合圍宣州。
老巢被圍了,這可不是小事。田頵火速召集蕪湖的軍隊回援。
蕪湖那裡有田頵的水軍,還有步兵、騎兵兩萬,這些是宣州軍的主力。
主力很快就回到了宣州城下,但他們發現了一個問題,進不去。
因爲臺濛正在圍城。
這就很尷尬了。恰在此時,李神福也開始進逼宣州,蕪湖的兵馬如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很受打擊。
看來這次造反是不可能成功了,宣州軍的將領們又沒有不成功就成仁的覺悟,因此帶着軍隊集體投降了事。
田頵手下的郭行、王壇、汪建等將領,以及當塗、廣德等地的駐防部隊全部投降,重新回到了楊行密的懷抱。
如此一來,田頵手裡就只剩下宣州一座孤城了。
田頵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是個名將,名將就要有名將的風度。
名將田頵準備殊死一搏,他組織了三百人的敢死隊,自己親自做敢死隊隊長,帶兵向城外臺濛的大營猛衝,想要上演一出萬軍之中取敵方上將首級的好戲。
很可惜臺濛很不配合,他見田頵要出來拼命,跑了!
自己跑不算,還要帶着軍隊跑。
田頵一看,有戲!即便殺不了臺濛,突出重圍總是沒問題的。於是跨過護城河猛追。
臺濛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見田頵追得近了,回軍掩殺,把田頵帶的敢死隊圍起來一陣猛打。
田頵受不了了,在親兵的護持下殺出重圍,向宣州城的方向逃跑。
快要跑到城門口的時候出事了,事情出在護城河的那座橋上。
田頵剛縱馬奔到橋上,橋塌了,田頵被掀翻在馬下。
後面追兵眼睛一亮,隨即發紅,爭先恐後去割田頵的腦袋。然後田頵毫無疑問地被斬首。
田頵也是有能耐的人,手下自然不乏忠心的追隨者,這些人瘋魔了一般和臺濛的軍隊進行死戰。
臺濛沒辦法了,拿了田頵的腦袋給他們看,這些人悲痛欲絕,潰散而走,宣州城隨即被攻克。
楊行密和田頵是同鄉,從小就十分要好,甚至結成了異性兄弟。
田頵的首級被送到揚州的時候,楊行密落淚了。
他赦免了田頵的老母親,並帶着一羣兒子去拜見這位老人家,與兒子們一起下跪行禮,以子孫之禮來侍奉她,爲其養老送終。
田頵之前圍過錢鏐的杭州城,並擄了錢鏐之子錢傳瓘爲人質。
造反的過程中田頵一旦吃了敗仗,就要回來殺錢傳瓘泄憤,田頵之母以及宣州都虞候郭師從多方周旋,終於保住了錢傳瓘的性命。
田頵兵敗身死,錢傳瓘被郭師從送回了杭州。爲了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錢傳瓘任命其爲鎮東都虞候。
這些都是後話。
話說王茂章本來要來打田頵立功的,結果臺濛下手太快了,他沒趕上。
楊行密就說算啦,你還是回去接着打潤州吧。
潤州是安仁義的地盤,這位仁兄和田頵同時造反,現在田頵死了,他還在蹦躂。
安仁義剛開始造反的時候也瘋狂過,他首先帶兵攻打常州。
常州刺史李遇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帶兵出城迎戰,衝着安仁義一頓大罵。
安仁義也是跟着楊行密打天下的元老級人物,頭腦很清晰,他對手下人說:
“李遇敢罵我,肯定有埋伏,撤退!”
然後帶兵走了。
事後證明,李遇果然設下了伏兵。
老將就是老將,不服不行啊。
楊行密聽說安仁義造反,派王茂章去收拾他。
王茂章領了這個差使,馬不停蹄,馳擊安仁義。
雙方都是猛將,大戰了三百回合,誰也沒打過誰,僵住了。
楊行密坐不住了,他又派了一個人去幫助王茂章,這個人是徐溫。
徐溫是個重要人物,建議大家記住他。因爲楊行密死後就是這個人在吳國專權。
現在徐溫的資歷並不老,他之前通過一件事受到了楊行密的賞識,逐漸委以重任。
話說當初楊行密讓副使李承嗣主持淮南事務,自己則親自掛帥,去征討朱溫。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楊行密打算用大船來運送糧草。
當時身爲都知兵馬使的徐溫對此持不同意見,他說:
“運糧的水路寬窄不一,有的地方淤塞難行,建議用小舟來運糧,這樣容易通過。”
楊行密聽取了他的建議。
隨後淮南大軍攻打徐州,被朱溫手下猛將牛存節擊退,轉而抵達宿州城下。
此時天上大雨連綿不絕,重載的大船都不能從水路上通過,軍隊有斷糧的風險,這時候運糧的小舟發揮了很大作用。
後來宿州沒有打下來,楊行密在外行軍日久,從來沒有斷過糧,全師返回淮南。
通過這件事,楊行密對徐溫另眼相看,開始予以重用。
這一次,徐溫立功的機會又來了。
他帶着軍兵來和王茂章匯合,給手下軍兵們換上王茂章軍隊的衣服、旗幟。
這樣一來可以達到魚目混珠的效果,安仁義不知道對方已經增兵了,照常出戰。
王茂章、徐溫雙雙出擊,圍住對方一陣拳打腳踢,把安仁義給打蒙了,倉惶退走。
經此一戰,安仁義再也不敢出城迎敵了。
對方做了縮頭烏龜,還真就拿他沒辦法。
徐溫對王茂章說,兄弟我真是沒轍了,老哥你看着辦吧。
王茂章心想既然硬攻不得,那就打溫情牌吧,寫信給楊行密報告。
楊行密一點就透,派人向安仁義招降:
“你的功勞我是不會忘記的,如果能夠負荊請罪,前來歸降,我還能給你安排一個節度副使噹噹,只是不能掌兵,你意下如何呢?”
安仁義說我意下不怎麼如何,還是想搏一把,你把我打服了再說吧。
楊行密說行,那咱就走着瞧吧。命令王茂章猛攻。
王茂章的火氣也上來了,心想安仁義你這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嗎,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王茂章用計招降的同時也沒有閒着,他命令士兵挖土,時間一長掘出了一條地道通到了潤州城裡面去,大軍從地道入城,一戰而克之。
安仁義見大勢已去,領着一大家子人跑到城門樓上去了。攻城部隊懾於他的威名,不敢硬攻。
安仁義站在城樓上俯視衆人,看到了淮南將領李德誠,對他喊道:
“李將軍,請登樓一會!”
李德誠懷着幾分不安、幾分激動,屁顛屁顛跑到了安仁義跟前。
安仁義對他說道:“早前攻城的時候,許多將領都在辱罵我,唯獨你閉口不言,顯然是知禮之人。我現在就把這份大功送給你。”
安仁義束手就擒,並將愛妾贈送給李德誠。
隨後安仁義連同其子被押送至揚州,斬首示衆。
截至目前,造反三人組已經被平定了兩個,最後一個就是朱延壽。
朱延壽在戰場上是個猛人,但在內部鬥爭上就不夠看了。
自從截獲了田頵寫給他的信後,朱延壽就已經暴露了,但是他還不自知,認爲自己的姐夫楊行密還被矇在鼓裡。
其實真正被矇在鼓裡的人是他本人。
楊行密不想多線作戰,所以將計就計,打算智取朱延壽。
智取的方法就是裝病,具體裝什麼病好呢。
頭疼腦熱拉肚子、缺胳膊少腿的這些病都不太好裝,那就裝失明吧。
於是乎,楊行密“瞎了”。
楊行密一瞎,朱夫人肯定第一個知道,立刻告訴了自己的弟弟朱延壽。
朱延壽當時正在宿守壽州,這是個要塞,不能輕易離開,於是就跟姐姐說道:“你再確定一下,別是姐夫他詐瞎吧。”
朱夫人說那好辦,看我的!
朱夫人領着楊行密外出遊玩,走着走着就到了一顆大樹跟前,看楊行密的反應。
楊行密也真豁得出去,臉色如常,腳步不停,衝着大樹就撞過去了。
只聽“咚”的一聲,楊行密仰面就倒,頭破血流,直接暈了過去。
朱夫人“大驚”,慌忙去扶他。
不一會兒,楊行密悠悠醒轉,衝着朱夫人哭道:
“我不幸失明,孩子們又都太小,偌大的基業總要有人託付,我的意思是交給孩子他舅來打理,你意下如何呢?”
朱夫人大喜,火速寫信給朱延壽,讓他來搞交接。
朱延壽遲疑了。
楊行密不是一個庸人,他怎麼可能瞎呢,更出奇的是自己這裡剛要造反,對方就瞎了。
這是老天爺眷顧自己呢,還是對方挖了一個坑在等自己往下跳?
朱延壽決定再試一試,連續派了幾波使者到揚州去探望楊行密。
楊行密演戲演全套,使者明明在左邊,他偏偏衝着右邊說話;使者遞給他禮物,他就兩手抓瞎,摸索着來接。整套失明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不着痕跡,全無破綻,使者們都信了。
使者信了,朱延壽不得不信。
他現在終於確定,自己纔是上天的寵兒,吳國的基業就要落在自己手裡了。
朱延壽離開壽州,興沖沖地跑到揚州去搞交接。
楊行密吩咐徐溫,讓他好好準備一番,然後在手下人攙扶下出門迎接。
朱延壽跑到楊行密跟前,近距離探察對方的一雙瞎眼,關切地問道:“姐夫,您怎麼這樣了呢?”
楊行密睜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說道:“我怎麼樣了呢?”
朱延壽大驚,撒腿就跑。然後沒跑成,因爲雙手被楊行密給扣住了。
身邊徐溫手起刀落,把朱延壽砍倒在地。
殺了朱延壽,楊行密的眼疾立馬就好了,回頭就把朱夫人給休了(楊行密算是厚道的,給她找了個好人家,再嫁了)。
大功告成!
朱延壽一死,壽州城裡有一個美人傷心落淚了。
這位美人是朱延壽的妻子,王氏。
王氏本來不贊成朱延壽造反,但勸不住。
後來朱延壽要啓程去揚州,王氏心裡不安,對丈夫說道:“夫君此去兇吉難測,我要你每天派一個人來給我報平安!”
朱延壽大笑應允。
朱延壽死後,自然就沒有人去報平安了。
王氏淚眼朦朧,情知夫君凶多吉少,便大開府庫,將錢財分賞給府中下人。遣散衆人後帶着家人登樓自焚。
臨死之前王氏說了一句話:“我要葬身以火,決不能以完好之軀受仇人凌辱!”
王氏,真乃烈婦也。
至此,三個造反的刺兒頭全被楊行密拔除了。
內患已了,楊行密開始出門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