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洺、磁三州在什麼地方呢?我們來看一看地圖。
邢州(今河北邢臺)、洺州(今河北永年縣)、磁州(今河北磁縣),這三個地方的位置在河北的最南端,其中磁州與河南接壤,從這裡率兵南下,可以長驅直入,直接攻打朱溫的老巢汴州。
可以說李克用佔領了昭義,意味着從北面打開了進攻朱溫的一道門戶。
朱溫驚出一身冷汗。
在這裡我們有必要簡單瞭解下李克用攻昭義的過程。
昭義節度使孟方立很憋屈,他本來控制着澤、潞、邢、洺、磁五州,而辦公地點在潞州,孟方立同志感覺潞州民風彪悍,軍隊難治,所以把治所搬到了自己的老家邢州。
這樣一來澤、潞二州的軍民不樂意了,心想你這麼不待見我們,那我們還跟着你做什麼呢,當時正好李克用剛剛入主晉陽,澤、潞二州順勢歸附了李克用。
孟方立這個節度使瞬間失去了兩州,心裡不是滋味,但好歹手裡還攥着三州呢,這也不錯,那就將就着好好過日子吧。
沒想到李克用卻不放過他,對方揮軍東出太行,要把剩下的三州也收過去。
孟方立脾氣再好也要憋出火氣來了,但他還不想跟李克用打,他對自己北邊的魏博節度使羅弘信說:
“羅子,你不是剛剛歸附了朱溫嗎,李克用和朱溫是死對頭,他來打我你可要幫忙啊!”
羅弘信回覆說:
“放心吧老孟,咱倆誰跟誰啊,他李克用只要敢來打你,兄弟我第一個跟他過不去,定要讓他見識見識我魏博牙軍的厲害!”
孟方立激動得淚流滿面,握着羅弘信的手說道:
“好兄弟啊好兄弟!”
李克用果然來打孟方立了。
李克用跟羅弘信說:“我要去打昭義了,你小子老實一點,別多事啊!”
羅弘信說:“大王您說這話那就見外了,我早就看昭義的孟方立不順眼了,您打他那是替天行道,我叫好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多事呢,祝您打得盡興,盡興哈!”
李克用冷哼一聲:“算你識相!”
晉兵由李存孝、安金俊二將率領,向孟方立猛撲過去。
孟方立大驚,該來的還是來了,黒鴉軍太能打了,我一個人應付不來啊,羅子,你趕快來救我吧!
羅弘信說:“叫誰羅子呢,咱們倆很熟嗎?”
孟方立:“不好意思,弘信兄,羅大人,您行行好來救我吧!”
羅弘信:“不好意思,我沒時間。”
孟方立血氣上涌,把羅弘信祖宗十八代數落了一遍,然後抱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情,起兵迎敵了。
迎敵之後,大敗虧輸。
孟方立手下大將石元佐被安金俊擒獲,安金俊把刀架到對方脖子上,問道:“如何才能攻下邢州?”
石元佐道:“邢州城池堅固,守備森嚴,根本強攻不下來。應該先去攻打磁州,孟方立肯定會帥兵來救,那時候就可以打敗他。”
《孫子兵法》認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知孟方立者,元佐也。
安金俊攻打磁州,孟方立果然帥兵來救,晉兵半路邀擊,大敗之,孟方立逃回邢州,晉兵四面合圍,圍城猛攻。
這樣一來孟方立再也不敢出城應戰了,但城中糧食有限,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呀,於是軍心浮動,眼看就要生亂。
這一夜孟方立到城牆上巡視,現場指揮軍將佈防,但是上至將校,下至軍卒,都不再聽從號令。
方立大恐,這特麼是軍隊譁變的前奏啊,慌忙逃回府中。身在府中的孟方立焦慮難安,心想這城池是保不住了,軍隊眼看就要造反,與其讓他們殺了我開城投降,不如我自己死了吧,還能落個痛快!
當晚,昭義節度使孟方立在家中服毒自盡。
軍將們一看,老大被嚇死了,那就再立一個老大吧,於是推舉孟方立的弟弟孟遷爲新的節度使。
孟遷派人向汴州的朱溫求救。
朱溫接到求救信後十分重視,因爲昭義是汴州北邊的門戶,如果昭義有失,汴州危矣。
朱溫的主力正在東線對付時溥,但昭義不能不救啊,所以他還是立馬派出援兵北上了,然後遇到了一個很悲傷的結局——路被人堵住了。堵路的是羅弘信,羅弘信說:“此路不通,煩請繞行。”
汴州兵:“繞到那裡去?”
羅弘信:“這不是我考慮的範圍!”
沒辦法了,無路可走啊,那就只能從小路過去了。但小路容不下太多人,最後朱溫只派了個名叫王虔裕的手下率領三百名騎兵前去助戰。
孟遷一看,怎麼只來了三百人,難道是自己眼花了嗎?擦擦眼睛再看,果然還是那三百人。
孟遷握住王虔裕的手問道:“兵呢?”
王虔裕:“大軍在後面!”
孟遷笑了,原來這三百騎兵是先頭部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我就放心了。隨後孟遷置辦酒席,款待王虔裕。
但是轉眼幾天過去了,那些所謂“在後面”的大軍一直不見蹤影。孟遷再問王虔裕,對方只是讓孟遷不要慌張,大軍在路上,馬上就要到了。
這就像是欠錢的人一直拖延不還,債主一直在催問,對方一直推脫說快了,快了。其實這個“快了”的意思指的是沒錢,汴州的朱溫也沒有後續的大軍再派過來。
對付欠債不還的人還要走法律程序,但對付王虔裕就用不着那麼麻煩了。
孟遷把王虔裕一刀兩斷,隨後出城投降,至此邢、洺、磁三州歸晉。
對朱溫來說,王虔裕是個忠臣,更是個死士,他的任務是延緩李克用攻下昭義的時間,爲朱溫組織防禦提供條件。
但是李克用的黒鴉軍推進速度太快了,轉眼間昭義已經淪陷,而朱溫所在的汴州仍然沒有等來自己的主力迴歸。
朱溫感覺自己遭遇了起兵以來最大的危機,他站在汴州城頭遙望北方,祈求李克用不要來,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然後李克用真的沒有來,他踹開了朱溫家的大門,大喊一聲:“朱溫,我來揍你了!”然後掉頭走掉了,只留下惴惴不安的朱溫在風中凌亂啊凌亂……
李克用打下邢州之後還軍上黨,在三垂岡這個地方大擺宴席,席間由伶人奏唱《百年歌》。
《百年歌》顧名思義,是對人生一世的深情演繹。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歌劇表演,伶人們唱得聲情並茂,演唱到衰老之際,聲音悲愴寂寥,嗚咽低徊,在座諸將都黯然落淚。
對於英雄來說,時間是最大的敵人,想要完成的大業還遠未達成,但時不我待,戎馬倥傯間已垂垂老矣,未竟的雄心壯志只能由子孫來完成了。
酒席間李克用深受觸動,當時他的愛子李存勖就在身邊,時年五歲,李克用慨然撫須,指着愛子笑道:“我馬上就要老去了,但存勖這個孩子是個奇才,二十年後,他能夠代我在此地征戰吧!”
未曾想一語成讖,在李克用死後,李存勖繼承了乃父的遺志,與樑兵征戰河上十餘年,最終滅樑復唐,完成了李克用未竟的事業。
行文至此我們可以來探討下李克用沒有乘勝出軍汴州的原因了。
李克用不是不想打朱溫,而是不能。
此時的朱溫固然守備空虛,首尾難顧,但李克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此時的李克用可以說是四面環敵,他的北面有云州的赫連鐸,再往北是契丹,東北是幽州的李匡威,東面是鎮州的王鎔、魏博的羅弘信,西邊是衆多少數民族(這些人在李克用強大時十分老實,一旦李克用勢弱立馬會羣起而攻之,可以聯想一下狼羣法則),南面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朱溫。
李克用要對四鄰保持威懾力,所以他的大軍不能離開晉陽太遠,戰線不能太長,更重要的是他不能陷入苦戰,否則將會滿盤皆輸。
李克用在攻下邢、洺、磁三州後肯定有過自己的考量。他會這樣想,我如果這時候進攻朱溫,肯定能夠攻下汴州,但攻下汴州以後呢,我能守得住嗎?晉陽離汴州這麼遠,戰線拉得這麼長,我的後方還會安全嗎?
我的根基在晉陽,如果得了汴州而失了根基,怕是得不償失吧。而且朱溫不是個靶子,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能老老實實地在汴州等死嗎?顯然不會,這傢伙多半會逃出城去找到自己的主力部隊,然後反攻,這樣一來被困死在汴州的就是我了吧!
在朱溫遙望北方的同時,李克用也在向南遙望汴州城。李克用不甘心吶,此時此刻確實是剿滅朱溫的最佳時刻,機遇轉瞬即逝,失不再來啊。但心有餘而力不足,又有什麼辦法呢,此時的李克用只能徒喚奈何!
李克用下定決心,他要執行先北後南的進攻策略,先平了北方的赫連鐸,然後攻取河朔地區,在統一北方後以泰山壓頂之勢滅掉朱溫。
這是一個十分正確的戰略,之後的李克用也一直奉行這一政策,直至他逝世的前一刻還在囑咐李存勖:先滅燕,逐契丹,最後滅樑,如此霸業可成也。李存勖嚴格遵循先父遺訓,最終取得成功。
既然要先北後南,接下來就要去找赫連鐸算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