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存勖的孝順是出了名的,人家這孝順不是做戲,更不是走秀,那是真的孝順。即便是帶兵打仗,每年也要定期回家看看。
說白了就一句話:仗可以不打,母親不能不看。
這一年年底,李存勖從魏州提前趕回晉陽陪家人過年。既然是過年,給家人分個紅包啦,賞賜下人啦,置辦年貨啦,肯定都要花錢。
而作爲晉國的最高-領導人,李存勖發紅包肯定不能太少,賞賜的東西也不能太寒酸,年貨什麼的肯定能有多高級就弄多高級。
所以說這錢花的還不能少。
但是錢不是想花就可以花的,首先你要有錢,李存勖有錢嗎,多得是!能花嗎,不能花!因爲錢都在張承業手裡攥着。
李存勖跟張承業要,張承業說年節的錢都發過了,怎麼還要?李存勖說我有用,張承業問有啥用,李存勖說你別管那麼多,給我就行了。張承業不給。
你竟然敢不給,真是反了天了,不給是吧,不給我就……我就讓我兒子去跟你要!
李存勖闖到倉庫裡和張承業一起喝酒,喝的高興了就讓兒子李繼岌給張承業跳舞。
這大過年的,孩子給你跳舞,你不能不表示啊,所以張承業就拿出寶帶、銀錢、寶馬贈送給李繼岌。
李存勖有話說了,他指着倉庫裡堆積如山的金錢衝着張承業說道:
“和哥(李繼岌小字)缺錢,你把這堆錢給他就行了,送些腰帶、馬匹有什麼用呢?”
張承業面無表情地來了一句:“送給和哥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但這些錢是國家的,不能給你。”
李存勖大怒,跳起來就要打人。
張承業也怒,扯起嗓門就喊:
“你小子以爲我心疼錢吶,這些錢都是用來剿滅叛賊,興復社稷的!你也不用跟我急,我只是個看倉庫的,這些錢本來也都是你的,你想用就用唄,何必來問我。只不過到時候你把家都給敗光了,可別來找我!”
李存勖氣得說不出話來,對身邊的元行欽說了一句話:
“劍來!”
意思是你把我的劍拿過來,老子要砍人!
還別說,現在李存勖喝了酒,撒個酒瘋砍個把人啥的誰也拿他沒辦法,說白了就是砍了白砍。
張承業不是傻子,他雖然不怕死,但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找誰說理去呢?
那就只能自救。
張承業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轉眼就到了李存勖身邊,他倒不是去打人的,而是牽住對方的衣袖大哭,邊哭邊號:
“我受先王託孤之命,發誓要爲晉國鞠躬盡瘁。今天爲了幫大王省錢而死,到了地下也不愧對先王了!”
他不愧對先王,李存勖有愧啊,你殺了張承業不要緊,人家到地下也要找老爺子李克用告你的狀去。
李存勖是孝子,他不敢動了。
主子不敢動,身邊的人就開始幫忙。
當時閻寶在李存勖身邊,看着張承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哭,還拿李存勖的袖子當手巾來擦鼻涕,他看不下去了,扯開張承業的手讓他離李存勖遠點。
張承業怒了,我跟李存勖說話,你來什麼勁!李存勖我只敢罵不敢打,你我還不敢打嗎!
張承業也不哭了,也不鬧了,跳起來衝着閻寶一頓老拳就過去了。
按說張承業雖然身殘志堅,但他不是武將,拳頭的力道應該不大,閻寶身爲沙場老將,雖然不敢還手,但是抗擊打能力還是超強的,應該吃不了虧。
事實上吃了大虧,張承業怒火中燒,打起來沒完了,一頓暴雨梨花拳之後,竟然把驍將閻寶給打趴在地上了。
不得了啊,秀才遇到兵也能這麼狠,真是空前絕後了。
這件事告訴我們,張承業不能惹。
非但不能惹,你還得供着人家。
張承業打完了人,累出了一身臭汗,這頓爆發有點猛烈,李存勖被嚇得站在旁邊硬是不敢說一句話。
你不說話就沒事兒了嗎,想得美!
母親大人曹夫人派人來了,點名叫李存勖過去。
李存勖慌了。
他現在在這世上就怕兩個人,老孃跟老婆。
老婆的事兒後面再說。
老孃現在要找他過去,能爲了啥,肯定是因爲張承業啊,她可是張承業的靠山!
趕快亡羊補牢!李存勖立馬倒了兩杯酒,一杯給張承業,一杯自己幹了,然後賠不是:
“我今天貪杯,不僅得罪了你,更得罪了母親。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喝了這杯酒,跟我到母親那裡去說說好話。”
張承業一邊擦汗一遍翻白眼,心想你早幹嘛去了,也不喝酒,也不理會,硬是把李存勖晾在了那裡。
李存勖沒法子了,不能讓母親大人久等啊,一跺腳,轉身去找曹夫人彙報去了。
這一去肯定又被擰着耳朵教訓了一番,說文雅一點就是“耳提面命”。
曹夫人教訓完了兒子,又派人到張承業這裡來道歉:
“小兒不懂事,忤逆了先生,我已經打過他鞭子了。”
派人道歉還不算,第二天,曹夫人又帶着李存勖親自到張承業府上來竄門,好好慰勞了對方一番。
這,其實就是登門道歉。
我的乖乖,這回面子算是給足了,張承業臉上金光閃閃,十分耀人眼目。
按說張承業只是個人臣,李氏家族這麼供着他,太過了吧?
一點也不過。
因爲曹夫人是個明白人,他明白自己兒子的短板,也明白張承業就是那個補齊兒子短板的人。
李存勖的短板是什麼?治國理政。
他不但不會治國理政,還喜歡亂花錢。
張承業是做什麼的?理政聚財的。
李存勖在前面打仗,他在後面治理整個晉國,讓國內百姓安居樂業,賦稅收入連年增加,國庫充盈,爲前線戰爭提供了連綿不斷的財力支持。
我們說過,打仗打到最後拼的就是經濟實力。而當時大梁佔據的是中國的經濟中心(中原地區),地大物博,實力雄厚。
反觀晉國,地域狹小,還不是糧食主產區,你不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怎麼拼得過人家?
要知道李存勖和朱溫、朱友貞父子可是死磕了十幾年啊,這十幾年裡幾乎一直在打仗。打仗的錢從哪兒來?張承業那裡來。
所以說張承業硬氣啊,人家是在爲李家聚財,爲李家節約開支,而且一分錢都不貪,這樣的人才你不供着他,還能怎地?
所以說曹夫人一心一意做張承業的後臺,他要通過耿直的張承業來管教兒子、支持兒子,最終完成亡夫(李克用)的雄心偉業。
張承業是李氏家族的貴人。
對於貴人,你當然要供着。
但是現在貴人不讓你稱帝,你怎麼辦?
李存勖表示很難辦,他不敢頂嘴,又難以抵禦皇位的誘惑,所以就只能用甩鍋大法了。
但是你的鍋甩出去了,張承業認不認就難說了。
事實證明,人家根本不認,而且因此病倒了,李存勖就慌了。
恰在這個時候,鎮州出事了,張文禮叛亂,接着是契丹入侵,然後是南線大梁反擊,亂糟糟的事情接二連三,李存勖也就把稱帝的事情擱置了起來。
把前面這些亂事兒處理完之後,張承業在晉陽病死了。
此人一死,稱帝的絆腳石沒了,但是晉國的損失可就大了去了。今後李存勖無人敢管,走向了放飛自我的不歸路。
張承業死的時候,曹太夫人親自到張府去探望,並用對待子侄的禮儀來出席葬禮,身穿喪服,爲其默哀。
這應該算是晉國人臣裡面規格最高的葬禮了。
晉王李存勖當時不在晉陽,聽說張承業死了,接連好幾天吃不下飯去。
他和張承業亦師亦友,心裡是十分敬重這位大哥的,兩個人打打鬧鬧這麼多年,感情很深,這個人突然走了,他心裡承受不來。
承受不來歸承受不來,皇帝寶座還是要坐的。
大唐天佑二十年(公元923年),李存勖在魏州登基稱帝,仍然沿用大唐的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