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溫帶着樑軍主力與王師範、王茂章死磕的同時,葛從周帶人圍了兗州,他要把自己丟失的城池奪回來。
葛從周很能打,城裡的劉掞也很能打,雙方真要打起來應該可以大戰三百回合。
但事實上第一回合葛從周就敗下陣來了,因爲劉掞使用了秘密武器。
這個秘密武器就是葛從周的老母親。
話說葛從周對劉掞趁人不備奪城的作爲很是不滿,憋了一肚子氣回來找對方算賬,這裡剛把城一圍,要帶兵發動猛攻呢。
對面兒劉掞就優哉遊哉上城了,身後跟着幾個人擡着一扇門板,門板上坐着葛從周的老母親,老母親衝着城下的葛從周大喊:“劉將軍待我很好,和你這個做兒子比起來一點兒不差。你們都身爲人臣,各爲其主,自己思量思量該怎麼辦吧!”
這位老母親不簡單,話裡有話。
“各爲其主”可以理解成替劉掞的開脫之詞,意思是人家來取你的城池也有苦衷,你就不要再苦苦相逼了;同時也可以理解成對葛從周的鼓勵,意思是說你使命在身,即便是現在攻城我也不會怪你的。
葛從周有沒有理解到話裡的意思我們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是個孝子,對兗州城開始圍而不攻。
圍而不攻時間長了劉掞也受不了,因爲城裡的糧食不夠吃,而樑軍勢大,他主動出戰也討不着好處。
劉掞把城裡的老弱婦孺全都放出城來,只留精壯力量守城,以此來減少城內的糧食消耗。同時爲了穩定軍心,劉掞與士卒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固守待援。
然而王師範自身難保,根本無暇派出援軍。援軍既然等不來,軍心就要散了。這時候劉掞的副將王彥溫反了,他偷偷溜出城去,向葛從周投降。
領導的帶頭示範作用是很強大的,王彥溫一跑,很多守城的軍兵也跟着跑了。
按這個形勢發展下去,過不了幾天守城的軍兵就會跑光,這仗根本不用打就要輸了。
這時候考驗主帥能力的時間到了,想要化解這次危機需要有大智慧與大勇武才行。
劉掞顯然是一位優秀的主帥,他化解危機的方法很巧妙。
他登上城頭,向副將王彥溫大喊:“王副使不要多帶人出城,之前沒有接到出城命令的士兵不要跟着出去,否則軍法伺候!”
回頭又讓人在城內傳達命令:“我之前委派跟隨王彥溫出城的人可以出去,沒有接到命令而私自出城的人,族誅!”
這一招叫做渾水摸魚,水被攪混了,魚就要遭殃了。
城外的樑軍聽了劉掞喊話,以爲王彥溫是詐降的,本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懷疑精神,逮住王彥溫一刀給砍了。
這樣一來再也沒有軍兵敢出城投降了。
而城內的人聽了劉掞的話,以爲王彥溫是劉掞派出城去的,但凡出城的人都是劉掞提前安排好的,既然他們沒有接到出城的命令,那就不要出去了唄,免得惹禍上身。
結果城內人心大定,防守益堅。
三言兩語擺平了城破危機,還借刀殺人誅殺了叛徒,劉掞的腦回路果然厲害。
葛從週一看,兗州城一時半會兒是攻不破了,那就繼續圍着吧。
而歷史的事實再一次證明,破城的因素不在攻城現場,而在局外。
局外的朱溫被淮南的王茂章搞了個灰頭土臉,還折損了自己的寶貝侄子朱友寧,很是憤怒,但他起了愛才之心,打心眼裡不想把這筆賬算在王茂章頭上。
那找誰來算賬呢,王師範,因爲王茂章就是王師範這小子給招來的。
既然想要把場子找回來,那就要派個猛人過去。朱溫手下的猛人尤其多,這次派出的猛人猛得有點過分,他就是楊師厚。
看到這裡,大家有什麼感覺?龐師古、王師範、楊師厚,這三個人有什麼關係吧?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名字有點相似而已。
如果說這個相似度還不太明顯,那後面出場的一些人物就有點雷人了:安重誨、安重榮、安重霸、安從進,這幾個人單看名字是不是有點像兄弟?其實他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完全是名字惹的禍。
五代十國時期古人起名字估計有所偏好,如同建國初期國人取名偏好於“軍”、“國”、“邦”等字眼,今下取名偏好於“軒”、“涵”、“語”等詞彙一樣。如果仔細研究一下古人的名字,估計都能寫出一本書出來。
然而這不是我們敘說的重點。現在我們言歸正傳,瞭解一下楊師厚這個人。
楊師厚以前是跟着李罕之混的,李罕之後來歸附了李克用,從手下人裡面選了一百名人才送給對方,楊師厚就在這些人當中。
這一百個人裡面很多都成了才,被委以重任,成爲當時威震四方的人物。
可惜楊師厚卻一直沒有混出什麼名堂來,後來還犯了罪,逃到了汴州去投靠朱溫。
這一改換門庭可就不得了了,俗話說東邊不亮西邊亮,在一個地方不顯山不露水的人,換一個地方就有可能一飛沖天,楊師厚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前期朱溫打李茂貞的時候,楊師厚也在軍中,還立了大功,受到朱溫賞識,所以這一次就派他來和王師範一較長短。
楊師厚掛帥出征,馳擊師範,屯兵臨朐。
王師範一看,楊師厚來了,那就去會一會他吧,派出大軍與其對峙。
楊師厚登高望遠,仔細觀察青州兵的陣勢,只見旌旗蔽日,軍威雄壯,陣勢嚴整,感覺很有壓力。
楊師厚打定主意:不可力敵,只能智取;不可速戰,可用疲兵之術。
怎樣智取呢,楊師厚的方法是示弱,任憑對方百般叫陣,我只縮頭不出。
這時候手下人看不下去了,他們找到楊師厚說:“我們糧草匱乏,宜求速戰,長久拖延下去恐怕對我軍不利。”
楊師厚道:“你們說得很對,缺乏軍糧是我軍最大的短板,這一點王師範他知不知道?”
手下:“王師範不是庸人,他肯定知道。”
楊師厚:“既然敵人也知道,那我們就按照他們的想法,把戲演下去。”
演戲的第一步是假裝退兵。
楊師厚讓手下人散佈流言:“樑軍兵少,而且軍糧匱乏,支持不住了,馬上就要撤退。”
王師範聽到消息後陷入沉思,他結合前期樑軍的表現進行仔細判斷,認爲流言所說是真的,樑軍已經軍心渙散,可以乘勢而擊。
王師範派出弟弟王師克帶領大軍傾巢而出,猛攻樑軍大寨,楊師厚據守不出。
時間一久,王師克打累了,帶軍回撤。
青州兵之前發動過多次進攻,樑軍像是害羞的小媳婦兒似的一直閉門不出,所以大家都習慣了,認爲樑軍怯戰,不值一提。
所以這一次王師克也想當然地認爲,對方是不會主動出擊的,所以撤退得很是從容。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扮豬吃老虎。還有一句話說的也很好: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楊師厚見青州兵退了,下令出擊。多日來樑軍已經摩拳擦掌,養出了銳氣,大軍不發則已,一發而不可收拾。
樑兵山呼海嘯一般向退走的青州兵席捲過去,王師克抵敵不住,率兵急退。
樑軍勢如下山猛虎,咬住對方不放,一路追殺過去,打到了聖王山,青州兵大潰,主帥王師克連同偏將八十餘人被俘。
樑軍乘勝進軍,兵圍青州。
演戲的第二步是分兵奇襲。
楊師厚在大寨中養精蓄銳的同時,命令手下將領劉重霸率領一路偏師出擊防守薄弱的棣州。劉重霸不辱使命,在楊師厚取得大捷的同時,也取得突破性勝利,成功攻取了棣州城。
這樣一來,樑軍已經形成合圍之勢,王師範有點危險了。
形勢雖然對王師範很不利,但他並不慌張,因爲手下還有十萬大軍。
這十萬人可不是什麼老弱病殘,而是實打實的青州精兵,都是山東人。
山東人搞侵略積極性並不高,但守土保家卻個個龍精虎猛,能夠以一當十。
這些人一看朱溫的人打過來了,個個義憤填膺,羣情激昂,向王師範請命,要把樑軍胖揍一頓趕回老家去。
這時候王師範卻猶豫了,他不是怕,而是擔心自己的弟弟王師克。
王師範是個儒將,他博學多才,家中藏書萬卷,深受孔孟思想的影響,十分重視兄弟之情。
現在弟弟王師克身陷樑營,他很擔心。
於是王師範想到了投降。
這樣做也許很難讓人理解,但這就是王師範,他作出這樣的決定本在情理之中。我們可以通過兩個小故事來了解一下王師範的一個側面。
第一則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天王師範的舅舅醉酒後殺了人,死者一家到節度使王師範這裡來告狀。
這就涉及到一個法與情的問題,寬宥舅舅,於法難容;秉公辦理,親情難卻。
王師範是個正常人,他首先想到了私了,於是跟死者家屬做工作,想要賠對方一大筆錢,把事情平息下來。家屬不幹。
王師範沒辦法了,按照《唐律》,殺人者,斬。於是王師範下令把自己的舅舅給砍了。
這樣一來王師範的母親不幹了,整天以淚洗面,一連三年不跟王師範見面,大有“不及黃泉,無相見也”的架勢。
王師範心如刀絞,無論冰霜雨雪,每天堅持三四次到母親房門前跪拜請罪,乞求母親原諒。
第二則故事也很耐人尋味。
青州的城區在益都縣,既然是縣城,那就會有縣令,但這個縣令不值錢,因爲平盧節度使的辦公場所也在益都縣城內(屬於青州城的一部分),所以說這個益都縣令不好當。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每當益都縣令來青州赴任,王師範都會親自準備歡迎儀式,並且在縣令到達後下拜迎接,口稱:“百姓王師範恭迎縣尊大人!”
堂堂平盧節度使(相當於現在的省一把手)向一個小小縣令下拜,手下人都看不下去了,一起來勸阻。
王師範說:“我這是表示對本地長者的尊敬,以使後代們不忘本。”
領導的帶頭作用是很明顯的,這樣一來,手下的人也就不好在當地作威作福了。
從這兩則小故事我們可以清晰地觀察到王師範的另一個側面:他剛正守法,至純至孝,愛恤百姓,是個很有溫度的人。
一般這樣的人也會是特別感性的人,親情在他心中的分量會很重,所以一來迫於形勢,二來爲了百姓免遭戰火,三來爲了救弟,他最後選擇投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朱溫接到王師範的請降信,準了。
因爲大梁最近幾年持續對外用兵,疲弱不堪,如果再打下去,還真說不定最後是誰把誰給拖垮。
爲了表示恩寵,朱溫表奏朝廷任命王師範爲平盧留後,仍讓對方主政青州。
但是朱溫也不傻,他把平盧轄區內的登州、萊州、淄州、棣州等大城都安排了自己人來管理。王師範這個平盧留後成了光桿司令,能夠控制的也就只有一個青州,再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了。
朱溫是個記仇的人,過了幾年之後,朱溫對王師範還不放心,任命李振爲平盧節度判官,取代王師範,改任王師範爲河陽節度使。
王師範很害怕,認爲朱溫這是要對自己下手了,自己到了汴州後估計就活不成了,所以不想赴任。
李振是朱溫的謀士,嘴皮子很溜,他對王師範說:“大人您難道沒聽說過漢朝的張繡嗎。張繡與曹公(曹操)爲敵,殺了曹公長子曹昂及大將典韋,但曹公最後還是接納了他,因爲曹公志大,不因爲私仇而殺人。如今樑王(朱溫)也要成就大業,怎麼會因爲一些以前的恩怨而殘害忠臣呢?”
王師範一聽,是這個道理,朱溫如果現在殺了自己,之後誰還敢投奔他呢。想通了這一點,王師範放低姿態,換了身素服,騎着一頭小毛驢就去汴州報到了。
朱溫當時確實沒有殺王師範,見到對方後還熱心接待了一番,然後放他到河陽去上任了。
但是當時不殺不代表今後不殺。
王師範賭錯了一點,那就是朱溫有曹操的狠辣,卻沒有曹操的心胸,他一旦離開青州,就成了別人刀俎下的魚肉,是生是死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最後,在後樑政權建立之後,他還是死在了朱溫手裡,這一節我們留到以後再說。
現在青州的王師範已經投降了,我們再來看一下兗州。
葛從周打兗州打得很憋屈,因爲老母親在劉掞的手裡,他投鼠忌器,放不開手腳。
而城裡的劉掞又很牛,城池防守得滴水不漏,根本就是無懈可擊。
當聽說王師範被圍的消息後,葛從周騎馬來到城下,跟劉掞談判:“兄弟你還是降了吧,你的主子王師範剛打了敗仗,他現在自身難保,肯定不會來救你了。你現在還守着兗州這一座孤城有什麼用呢?”
劉掞:“多說無益,等到王公(王師範)投降,我就把這座兗州城還給你們。”
沒過多久,王師範投降了,劉掞按照約定,出城投降。
葛從周很敬佩這個人,備下良馬和錦衣,送劉掞到汴州去見朱溫。
劉掞說:“將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我現在是敗軍之將,大梁不殺我已經很感激了,怎麼還敢錦衣乘馬呢!”
最後和自己的主子王師範一樣,換了身素服,騎着一頭小毛驢到汴州去了。
如此一來,葛從周更加賞識這個人了,馬上寫了一封信給朱溫,竭力舉薦劉掞。
朱溫見到劉掞,予以重用,並賜以冠帶,飲之以酒。酒後容易出事,所以劉掞就推辭說:“罪臣量小,不能飲酒。”
朱溫說道:“你取了本王的兗州,量哪裡就小了,分明很大嘛!”
朱溫這句話可以當成問罪,也可以當成玩笑來對待,關鍵看劉掞怎麼迴應。
劉掞不迴應,也不窘迫,更不害怕,還不害羞,處之泰然。
朱溫奇之,認爲這個人不簡單,任命對方爲元從都押衙。
這個官很了不得,元從這個詞出自“元從禁軍”的稱謂,都押衙是個官職,元從都押衙指的是禁軍裡的高官,享有很大的特權。
當時朱溫手下將才很多,之前跟隨他的一些功勳舊臣都得不到“元從都押衙”這樣的高官,而劉掞一個降將卻後來居上,肯定有很多人不服氣。
但是官高一級壓死人,不服氣歸不服氣,在等級森嚴的樑軍裡下級見到上級還是要行軍禮的。而劉掞在受諸將軍禮的時候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很是淡定,朱溫聽說後更加看重這個人了。
魯東事了,朱溫大獲全勝,實力進一步壯大。
在這可喜可賀的日子裡,有一個不幸的消息從長安傳了過來:朱友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