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出奇制勝先要找到對方的薄弱點。
晉軍的薄弱點很明顯,李存勖帶着主力在魏州跟大梁死耗,身後的晉陽城就空虛了。
這就如同拳擊比賽的選手把雙拳都打了出來,攻擊是凌厲了不少,但臉部和胸部也都暴露了出來。
那就去打他的臉吧!
劉掞帶領樑軍主力西進,去打晉陽。
長途奔襲需要時間,奇襲之戰又要講究突然性,爲了滿足這兩方面的條件,就必須把對面的晉軍主力穩住、吸引住。
吸引對方的策略很簡單,又很實用,之前很多古人都用過,用得最好的人叫做諸葛孔明。
沒錯,這個計策就是空城計。
嚴格意義上來說劉掞使用的是空城計的加強版:空寨計。
他讓士兵紮了很多稻草人,然後把這些草人精心打扮一番。
打扮的主要流程就是給它們穿上樑軍士兵的衣服,在草人上面插上樑軍的旗幟,最後把打扮好的草人綁在驢子身上,來回在寨內走動。
這樣一來,樑軍大營之內雖然已經人去寨空,但仍然旗幟招展,熱鬧非凡,很是具有迷惑性。
晉軍不是傻子,一連好幾天沒看到樑軍露頭兒,有點納悶,立刻向李存勖彙報。
李存勖給出了命令:靠近敵營偵察。
斥候(偵察兵)回來彙報說:“樑軍大營並無異樣,只是沒有煙火氣。”
後面的這半句是個關鍵點。
你劉掞可以模擬士兵巡邏,總不能模擬士兵做飯吧。
近十萬人的大軍開火做飯肯定煙霧繚繞,熱熱鬧鬧,你現在卻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動靜,難道你們都打坐參禪不吃飯的嗎?(話說打坐也要吃飯啊,除非集體入定)
李存勖笑了,他對手下人說:“劉掞這個人善於耍花招,能夠一步百計,裡面必定有詐!”
於是命令斥候進一步貼近偵察。
這一次真相大白了,劉掞準備的稻草人啦、驢啦,都被人家晉軍看去了,這個空城計也就唱不下去了。
晉軍過去抓了一些樑軍老弱病兵問話,都說樑軍主力已經走了兩天了。
我的乖乖,都走了兩天了,他們能到哪裡去呢。
撤退回家?不可能,撤退不可能費盡心思耍這麼大一個花招。
那還能到哪裡去呢?李存勖靈光乍現,打了一個激靈——是晉陽!
被人抄了後路可不是玩兒的,李存勖立刻派遣李嗣恩帶領精銳騎兵日夜兼行,回援晉陽。
老天爺也出來幫忙,陰雨綿綿,一連下了十幾天,把通往晉陽的道路全都淋得泥濘不堪。
最泥濘的地方在黃澤,這個地方爛泥有一尺多深,進軍着實不易。
而劉掞帶領的樑軍現在還磨蹭在這裡沒走出去呢,沒辦法,實在是走不快啊,士兵們重心不穩,拉着藤葛、樹木艱難往前移步,速度簡直如同龜行,把本來十分講究時效的奇襲戰硬是打成了爬行戰。
這還不算,士兵們長時間泡在泥水裡,腹瀉、腳腫都很嚴重,病死的有十之二三。這個非戰鬥減員已經十分嚇人了,更嚇人的是樑軍本就不高的士氣已經跌到了谷底。
在劉掞還在帶着士兵在泥巴地裡趕路的時候,李嗣恩帶領的騎兵部隊已經搶先進入了晉陽城,與守軍一同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就等着劉掞來攻城。
其實劉掞也攻不了城了,他根本就到不了晉陽來!
和泥巴較完勁的劉掞現在剛剛趕到樂平,這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問題,軍隊帶的乾糧吃完了,再走下去就要餓肚子。
這時候斥候回報說晉陽城已經有了防備,問劉掞還去不去打。
還打?打個錘子!
現在的劉掞別說打人,自身都難保了。前面的晉陽已經是固若金湯,自己的身後又有晉軍來襲,說白了樑軍現在已經成了夾心餅乾裡的那個心,要被人胖揍了。
被人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着被人揍,這很煎熬。
樑軍熬不住了,大家有哭的,有罵的,還有腳底抹油想要做逃兵的。如果按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不用等晉軍來揍,這羣人自己就要先散夥了。
對此,劉掞作爲一軍主將需要想辦法,辦法就是搞一次露天演講。
劉掞的演講很有鼓動力,他首先對樑軍最近受的苦表示理解和慰問,然後分析了大家現在所處的位置:
離家千里,深入敵境,前有強敵,後有追兵,周圍又是高山深谷,如同掉進井裡一樣。
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絕境。
既然是絕境了,大家不想死的話就要抱團取暖,共克時艱,哭啦、鬧啦根本沒用,想要單溜的話也是死路一條,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一起努力吧!
劉掞所說的是現實,而現實最具有說服力。
大家都想明白了,又團結在了劉掞的周圍。
現在的樑軍不想着戰鬥,只想着活命,求生的慾望比野心更持久,也更耐磨,所以這支軍隊現在很不一般。
與此同時,勇猛、忠誠的周德威也聽說了劉掞要奇襲晉陽的消息,這位猛將二話不說,從幽州帶了一千多名騎兵馳援晉陽。
按理說周德威現在是盧龍(幽州)節度使,轄區就是以前劉仁恭父子(燕國)的那塊地方,他如果想要自掃門前雪,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畢竟離晉陽有點遠。
但他還是不辭勞苦的來了。爲什麼?因爲他是忠臣,或者說他把晉國的事業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做,這是個有理想、有信仰的人物。
而當時晉國像周德威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有着一個共同的目標:光復大唐,消滅僞樑。
爲着這個目標,這些人團結在李存勖周圍,他們不辭勞苦,不計得失,就爲着心中的那團火,爲着那片光明的天地。
他們想要光復的不只是大唐,而是一個太平盛世。
所以說,這時候的晉國不乏赤膽忠心的人才,這個國家正如旭日東昇一樣,處在上升期。
相較之下,現在的大梁從上到下卻已經糜爛不堪,君非明君,臣非賢臣,文恬武嬉,奸人當道,這是一幕日薄西山的景象。
一升一降,歷史的車輪自有其永恆的方向。晉興樑滅的趨勢已經逐漸形成,接下來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言歸正傳。
周德威走到半路的土門,劉掞已經帶軍下了太行山,從邢州陳宋口渡過漳河東進,到了宗城休養屯紮。
這一番折騰下來,樑軍本就不多的戰馬死掉了一半以上。
既然劉掞已經退了,周德威也就不急着往晉陽去了。兩人南轅北轍,距離也已經被拉開了,按着這個趨勢來看,兩個人最後應該沒什麼交集纔對。
然而,兩個人還真就交上火了。
這一切的起因都因爲劉掞的一個計策,而這個計策的產生與劉掞當時所在的位置有很大關係。
當時他駐紮的宗城離臨清比較近,而臨清有糧草積蓄,更重要的是這座臨清城把控着晉軍的糧道,把這個地方打下來,本就乏糧的晉軍就容易對付了。
所以,劉掞開始向臨清進軍。
劉掞想到的事情,周德威自然也能想到,前者要取臨清,後者就要保臨清。
目的地是一樣的,但距離卻有很大差距,劉掞路程近,周德威路程遠。
爲了爭分奪秒,雙方都開始急行軍,好在周德威騎兵輕快,佔據了速度上的優勢。然而即便如此,晉軍在日夜兼程的情況下仍然慢了樑軍一拍。
正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差一拍的功夫就能決定一座城池的歸屬。
不行了,四條腿的戰馬跑得再快,也經不住路途上的差距太大啊。周德威一口氣追到了劉掞後面,但還是趕不上他,沒辦法了,只能用計。
周德威用計還是比較順手的,他派人抓了幾個樑軍的斥候,咔嚓一陣把人家的雙手都剁了去,然後讓他們傳話:
“周侍中(周德威)已經進入臨清了!”
你本來還在人家屁股後面吃灰呢,非要說自己已經在前面入城了,這叫說謊,兵法上叫做使詐。
使詐,使詐,關鍵看能不能詐住對方。
劉掞還真就被詐住了。他最近進兵頻頻失利,自信心很受打擊,自信心不足的結果就是容易疑神疑鬼,現在周德威裝神弄鬼一番,還真就把劉掞給唬住了。
被唬住的劉掞打算停軍觀望一陣,先探查一下臨清城的動靜。
這一愣神的功夫,周德威的騎兵轟隆隆趕上來了。
樑軍迅速發現敵情,火速準備迎戰,什麼槍陣啦、盾牌陣啦、騎兵陣啦,全都列好了,就等着對方來衝陣。
周德威在馬上嘿嘿一笑,意氣風發,如同閱兵的統帥。
這位周統帥饒有興致地觀賞了一番樑軍受檢閱隊伍,然後馬不停蹄,與對方擦身而過,帶着大軍轟隆隆開到前面去了,沿途所過之處,煙塵漫天。
他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彎道超車的。不好意思,準確地說是直道超車。
煙塵瀰漫中,樑軍集體呆立當場。
說好的廝殺呢,說好的浴血奮戰呢,你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是個什麼道理,太不把人當回事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