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在消滅秦宗權之後一度感到十分消沉,因爲沒有人給他送地盤了。
現在的朱溫兵強馬壯,他坐擁河南全境以及河北、湖北、安徽的一部分,他像一個吃飽了飯的壯漢,力氣沒處使,老是想着揍一下週邊的人出氣,但天下還是李唐的天下,隨便揍人是犯法的。
這時候朱溫叫來敬翔商量對策。
朱溫:“我想擴充地盤,又沒有好的理由,怎麼辦呢?”
敬翔:“主公麾下的士兵都很勇猛,周圍的諸侯應該都很眼饞。”
朱溫:“然後呢?”
敬翔:“可以讓士兵假裝逃跑,去投靠別的諸侯,我們上報朝廷後去追逃兵,這樣就師出有名了。”
朱溫:“妙計!先找誰下手呢?”
敬翔:“朱宣、朱槿兄弟還沒走遠……”
朱溫一怕大腿:“就他們倆了!”
朱溫隨即向朝廷上表,說朱宣、朱槿兄弟誘騙自己的汴州兵東歸,自己要出動軍隊追逃兵,然後向朱氏兄弟進攻。
類似的事情在現代盧溝橋事變中也出現過,日本兵藉口說要到宛平縣城追逃兵,中國軍隊不答應,於是開打,七七事變爆發。
這個理由很搞笑,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出朱溫的皮厚與心黑,之前爲保命他認王重榮做舅舅;李克用來幫他打退了黃巢,他卻要在上源驛謀害對方性命;現在他與朱宣、朱瑾兄弟拜了把子,人家剛幫完他打敗秦宗權,他就要去搶對方的地盤了。
朱溫這個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以有心打無備當然可以勝利,朱溫親自出馬,帶領手下頭號大將朱珍去完成這項任務,朱珍迅速攻佔了對方的曹州和濮州,乘勝向鄆州進軍。
鄆州是朱宣的大本營,朱氏兄弟又都是猛將,怎麼可能在自家門口讓人討了便宜去,接下來,他們會讓汴州兵栽一個大跟頭。
這時候朱溫對朱珍說:“你先在這裡打着,我回去一下下。”然後朱溫回汴州去了。
朱珍心想,老大走了,我更要打得賣力一些才行,所以他在距離鄆州二十多裡的時候,派精兵前去挑戰。
現在守鄆州的將領名叫朱裕,這個人本來是濮州刺史,前段時間剛被朱珍趕到鄆州來,他已經敗過一次了,這次如果再敗,估計會丟掉性命。
人在生死麪前一般會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朱裕這次要一雪前恥,好好的修理朱珍一番。
他給朱珍寫了一封信,說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要投降。”
朱珍說:“投降可以,拿出投名狀來!”
朱裕弱弱的回了一聲:“哥哥,你看我把鄆州城當作投名狀獻給你怎麼樣。”
朱珍一聽,立馬來了精神,這個投名狀的分量真是大到不能再大了,容不得朱珍不動心。
雙方正式商定,某日夜晚,朱珍帶兵攻城,朱裕開門接應。
到了這天夜裡,朱珍迫不及待的帶兵出發了,到了鄆州城下,發現城門果然大開,朱裕站在城頭上衝着朱珍喊:“哥哥快進來,我都安排好了!”
朱珍等的就是對方這句話,一馬當先率軍進城,軍兵進的差不多了,卻聽到身後轟隆一聲巨響,城門關上了,進來的軍兵全都被困在了甕城。
然後朱裕開始進行甕中捉鱉的娛樂活動,他命令軍兵投石以擊之,無數的巨石呼嘯着向汴州兵人羣中砸去,汴州兵全軍覆沒。
朱裕最終打贏了這場戰役,但是贏得並不完美,因爲對方主帥朱珍逃走了,至於他是怎麼從封閉的甕城裡逃出來的,我們不得而知,也許是他輕功了得,也許是鄆州城的下水道系統發達,反正朱珍這個人是切切實實地逃走了。
逃就逃了吧,至少鄆州城現在安全了。
朱珍逃回了汴州,朱溫並沒有苛責自己的這員愛將,他給朱珍委派了另一項任務:帶兵控制魏博。
魏博是個什麼東西呢,它不是個東西,是個藩鎮,治所在魏州(今河北大名)。現在的魏博節度使是樂彥貞,他遇到了一點麻煩,手下的牙兵要造他的反。
說到這裡,我們先要來了解一下牙兵以及魏博藩鎮的重要性。魏博是河朔三鎮(又稱河北三鎮)中的一個,河朔三鎮真正出名是在安史之亂以後。
安史之亂末期叛軍都被消滅的差不多了,唐朝政府也累得筋疲力盡了,這時候叛軍裡的三個頭頭帶着一些殘兵投降了朝廷。
朝廷心想你們投降的好呀,我這裡正好不想打仗呢!爲了安撫這三個人,朝廷應他們的請求,封他們做了河朔三鎮的節度使,這裡的河朔三鎮就是范陽、成德、魏博,范陽節度使的治所在幽州(今天的北京),控制着河北北部;成德節度使的治所在恆州(今河北正定),控制着河北中部;魏博節度使治所在魏州(今河北大名),控制着河北南部。
當時范陽節度使是李懷仙,成德節度使是張忠志,魏博節度使是田承嗣。這三個人雖然名義上投降了朝廷,但是並不買朝廷的賬,經常和唐朝中央政府叫板,其中叫得最歡的就是魏博的田承嗣。
這個田承嗣爲了壯大自己的勢力,養了一支私軍,定名爲牙軍。
什麼是私軍呢?天子的禁軍就是私軍,因爲這支軍隊只效忠於皇帝本人,不用聽政府的號令,他們的待遇最高,軍械最優,還不用到偏遠地區打仗。
按道理來說除了皇帝,別人是沒有權力養私軍的,但田承嗣不管那一套,他從轄區各部隊挑選了一大批精銳,裝備以最精良的武器,給予最優厚的待遇,確保這支軍隊只聽命於自己。
牙軍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家族化發展,他們往往子承父業,專門從事行軍打仗,所以戰鬥力是十分強悍的。
安史之亂後的大唐對各藩鎮還是有很大控制力的,這裡田承嗣作的有點狠了,朝廷就要滅他。
當時朝廷號召周邊軍閥一同攻打魏博,田承嗣再狠也禁不住衆人羣毆,一度處在崩潰的邊緣。但田承嗣有一個特長,那就是撒潑耍賴不要臉,他看到軍事上不能佔到便宜,那就從外交上找補回來。
他抓住了各路軍閥逐利的特點,利用縱橫之術遊走於各方之間,成功瓦解了對方的攻守同盟,然後魏博竟然在這場羣毆之中存活了下來。
大唐朝廷一看既然沒打死對方,那就不打了吧,畢竟打仗還是挺勞民傷財的,爲了教訓一個藩鎮而傷了帝國的元氣也是不划算的,所以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朝廷沒有把人家打服,那就不要怪對方犯渾。
在以後的時間裡河朔三鎮自成體系,從不納稅,從不進貢,從不聽從統一號令,將大唐朝廷視作無物,儼然成了獨立王國。
當時河朔地區的經濟高度發達,人口密集,稅收幾乎佔到全國一半,河朔民風也十分彪悍,軍隊戰鬥力極強,更重要的是,那裡是主要的戰馬產地,有了良馬就可以發展騎兵,“冀州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當天下”。
所以說河朔地區的半獨立狀態直接影響了大唐今後的發展,爲大唐的日漸衰落埋下了禍根。
然而,等到歷史的車輪行進到五代十國時期,河朔地區的輝煌歷史結束了,因爲比他們更加強大、更加桀驁難馴的人物出現了,他們就是李克用和朱溫。
李克用的老巢在山西,他如果想要入主中原,必取河朔。朱溫也很明白這一點,爲了不讓李克用入主中原,必不能讓其取河朔。
這樣一來河朔地區成了山西軍閥與河南軍閥爭奪的焦點,三個藩鎮的節度使依靠了李克用怕挨朱溫的打,投靠了朱溫又怕李克用踹他們的屁股,如同風箱裡的老鼠一般兩頭受氣,在這個亂世中吃盡了苦頭。
三鎮的屈辱史從魏博的這場軍變開始了。
魏博的牙軍是節度使的私軍,他們的待遇最好,地位很高,長時間下來形成了一個特權階層,他們既是魏博的守護者,也是驕橫難訓的兵痞流氓。
現在牙軍的頭頭們經常聚集在一起找節度使的不痛快,什麼時候不開心了他們就廢了節度使,再新立一個。
現在的節度使樂彥貞被欺負的狠了,他想到了搬家,他的想法是這樣的:老子受夠這窩囊氣了,不做你們的頭頭了還不行嗎。
牙軍回答說:別介啊,還沒欺負夠呢,你不能走。
樂彥貞鐵了心要走,爲了脫身,他把節度使的大印交給了對方,說道:我不玩了,節度使的位置給你們讓出來了,你們看着辦吧。
上司被自己逼成這樣,大家都怪不好意思的,那就放人家走罷。樂彥貞終於出了魏州城。
老子退位,兒子不願意了。樂彥貞的兒子樂從訓從相州帶兵殺到魏州,要爲自己的老子討回公道。
樂從訓何許人也?這個人除了是樂彥貞的兒子以外沒什麼可以稱道的,但是他卻做過一件大事——幾年前他殺了大唐前宰相王鐸(何不降黃巢的那位)。
當時這位宰相受到宦官田令孜的排擠,被下派到地方當節度使,路過魏博,樂從訓看上了人家王宰相的藝伎,想要據爲己有,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王鐸一行人全都害死了。
所以說樂從訓這個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兒,他有個拿手的絕活兒,那就是坑爹,老爹樂彥貞之所以會丟掉節度使的位置也是因爲他的原因。
現在這位二世祖帶着三萬大兵來找茬了,牙軍有點慌。這時候的牙軍已經推舉出了新的節度使,這個人叫做趙文建。
按說趙文建已經是節度使了,那就應該證明自己的實力,而打退城下的軍兵就是很好的選擇。然而,他卻並沒有這樣的覺悟。
趙文建感覺自己搶了人家節度使的位子,心裡挺過意不去的,現在既然人家又來討要了,那就順水推舟還給人家唄。
所以,趙文建想到了投降。
這樣一個愚蠢的決定,惹怒了一大批人。這批人就是擁立趙文建爲節度使的武將們。
他們就想啊,武將驅逐節度使那可是以下犯上,被逮到了可是要殺頭的。
我們大家夥兒冒着殺頭的風險推舉你趙文建做節度使,你可倒好,轉手就要把位子還回去,這是說還就能還得了的嗎,等到樂從訓帶兵進了城,第一要殺的就是我們這些人!
趙文建啊趙文建,你這是要把兄弟們往死路上帶啊,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別怪兄弟們不仗義了!
驕兵悍卒們做事往往很乾脆,他們逮住趙文建,一刀兩斷。
趙文建雖然死了,但問題還沒有解決,樂從訓的大兵還在城外呢。
想要退兵就要打仗,但沒有統帥這仗怎麼打?所以說還要選個帶頭的人出來。
現在趙文建的屍體還在地上躺着呢,前車之鑑在那裡,這魏博節度使的位子可不好坐啊。而且城外還有樂從訓的幾萬大軍呢,真和對方打起來,贏了還好,輸了的話最先死的就是帶頭人啊。
所以說現在這個魏博節度使的位置是個燙手山芋,不是一般人敢接手的。
驕兵悍將們等得不耐煩了,大喊道:“誰能做吾主?誰能做吾主!”
一人應聲而出:“吾能做汝主也!”
衆人大驚,循聲望去,在人羣的後面找到了說話的人。
這個人名叫羅弘信,當時只是牙軍裡的一個小校。
小校能做節度使嗎?衆人盯着羅弘信,想要從他的表現中找到答案。羅弘信坦然迎接衆人的目光,不卑不亢,氣度非凡。
衆人就想啊,好不容易出來個不怕死的肯接手節度使的位子,那就擁立他上臺吧,好與不好後邊兒再說。
於是羅弘信成了新的魏博節度使。
從這件事我們可以看出,唐末的時候皇帝不好當,因爲手下有節度使們作亂,但節度使就好當了嗎?看來也不好當,因爲驕兵悍卒難以管理啊。
所以說唐末的亂戰不是人的問題,歸結到底是制度的問題。五代十國這段歷史存在的意義就是摸索出了一整套治國理政的新制度,這裡麪包括了政治軍事制度(五代)和社會經濟文化制度(十國)。
現在的羅弘信半個屁股坐到節度使的位置上去了,爲了能讓自己整個屁股都坐上去,他要帶兵擊敗城外的樂從訓,並且保證魏博的穩定。
事實證明羅弘信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牙軍的戰鬥力也不是蓋的,樂從訓這個小夥子是真的不經打的。
樂從訓敗了,而且敗得很徹底,他直接跑到內黃(今屬河南安陽市)去了。羅弘信圍之。
這時候朱溫出場了,他是被樂從訓請出來的。
樂從訓的父親樂彥貞和朱溫關係不錯,樂從訓對朱溫說:“朱叔叔,侄兒我被人圍了,你快來救我!”
朱溫心想,魏博離我的轄區太近了,我正想着怎麼吞併它呢,可巧這機會就送上門來了,何其快哉。
朱溫對樂從訓回話:“侄兒莫慌,有朱叔叔在,保你無事!”
朱溫派出了自己的頭號戰將,朱珍。
朱珍一出場,牙軍什麼的就不夠看的了。
朱珍帥軍向魏博牙軍發動猛烈進攻,三戰三捷,攻下了魏博治下的黎陽、臨河、李固三城,隨後屠滅了魏博精銳部隊“豹子軍”兩千人。
朱珍威震河朔,兵鋒直指內黃。
羅弘信怕了,他自問還不是朱珍這樣戰神級人物的對手,所以開始帶兵撤退。
然而這邊羅弘信的大軍剛一鬆動,城內的樂從訓沉不住氣了,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出城追擊的好機會,所以他真的就帶兵出擊了。
羅弘信看到樂從訓出城,大喜。他先是佯輸一陣,引着樂從訓遠離了城池,然後大軍合圍,把對方包了餃子。
樂從訓帶出城的軍兵連同他本人在內全部陣亡。
在樂從訓死亡的那一刻,羅弘信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他隨後下令,斬殺樂彥貞。
殺了樂氏父子之後,羅弘信開始向朱珍求和,他說:“大哥你看,樂氏父子都死絕了,我們就不要再打下去了吧。”
朱珍說:“爲什麼不打,我打仗是爲了魏博的地盤,樂氏父子死了關我鳥事!”
羅弘信:“別介啊,我投降還不行嗎,這樣一來魏博的地盤照樣是你們的,我還能每年給你們進貢。”
朱珍一想,也對啊,不戰而屈人之兵總是好的。他對羅弘信說你等着,我徵求一下老大的意見。
朱溫接到彙報後泛起了嘀咕,羅弘信投降肯定不可靠,但自己還要打徐州的時溥和鄆兗的朱氏兄弟,騰不出手來在魏博這裡用兵啊。
再說了,魏博後面就是李克用,留着羅弘信這個中間力量,還能夠起到緩解汴州與晉陽關係的作用。
考慮到這些,朱溫一咬牙一跺腳,對朱珍說:“你回來吧,這仗不打啦!”
非但不打了,朱溫還還要低聲下氣地好好哄着人家,因爲這時候他要對東邊的時溥用兵,要確保西方戰線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