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何其鞏從灤州發來電文,將大前天慈善宴會所籌得的款項以及換購糧食的賬目做了詳細的彙報。拍賣所得的收入是五萬八千元,而募捐所得的收入是五萬四千元,合計已經超過十一萬元。
這個數目大大超出了袁肅的意料,先是拍賣所得的款子居然比募捐還要多,之後總數目還超過是十萬,當真是天大的喜訊。他很清楚拿去拍賣的幾件東西都值不了三萬塊,最貴的還是王磷同收藏多年的一副紀曉嵐的摺扇,但因爲時代不算太遠,而且紀曉嵐的字畫市面上流傳的很多,再貴也貴不過一萬塊。
然而更讓他感到驚奇的是,整個拍賣會賣得最貴的並不是這副紀曉嵐摺扇,竟然是自己的那支左輪手槍。據何其鞏在電文裡介紹,當時競價這支手槍的人數超過了三十人,前後叫出了五十五次價格,最終以兩千三百英鎊的天價被漢納根拍下。
兩千三百英鎊摺合成銀元足有兩萬之多,已然佔去了整個拍賣所得的一半。
儘管心頭驚疑不定,一支造價幾十元的手槍配合幾元錢的裝飾,賣出一千倍的價格,恐怕這當真是史無前例的一次拍賣。不過也未必沒有合理的解釋,既然是爲了慈善,拍賣的競價只不過是一個形式,說不定漢納根是真心實意爲了幫這個忙。
再者漢納根是爲英國人工作,京奉線也是英國人的利益所在,英國方面自然是希望山海關這邊的事情能儘快結束。
拋開這些瑣碎不去計較,這十一萬元的款子只要合理利用,完全可以幫助所有難民維持兩個月甚至更久的生活所需。
不過電文下面的內容很快提出一個嚴峻的問題,雖然募集了這筆錢,可是不管是灤州還是其他縣城,所有糧商的存貨很緊缺。一部分糧食的貨物早在年初時就被關外的一些豪商掃空,即便有存貨的商號也是隻進不出。
經過這兩天的收購,目前能以市價七兩一石購進的糧食不足五百石,另外以十元、十二元高價購進的糧食,總計也只有一千多石。算上灤州幾位大老爺捐贈的陳米,現在到手的糧食將近是兩千石。
何其鞏表示會盡快派人到天津、保定一帶收糧,而第一批預備好的兩千石糧食,則已經安排好七月二十八日凌晨的一列火車送到臨榆縣,當天傍晚應該就能抵達。
看完電文後,袁肅也知道目前市場上各種投機的勾當,只是這灘水實在太深,即便他有心治理也不是一兩個月就能見成效的事。好在兩千石大米是雪中送炭,再者總計十一萬元的資金,在天津、保定肯定能夠收到更多的糧食,完全可以支撐到中央下撥賑災物資。
他立刻找來吳立可和陳文年,把這件事交代下去,讓他們儘快安排好火車站的接應工作。
然而聽完袁肅的話之後,吳立可忽然靈機一動,忍不住進言道:“不得不說,袁大人居然籌集到了十一萬元的賑濟款,當真是讓我等乍然稱歎。不過,若是袁大人僅僅以這筆賑濟款購買糧食來接濟難民的話,未免有一些大材小用。”
袁肅不動聲色的看着吳立可,不輕不重的問道:“吳大人有什麼見解?”
吳立可笑了笑,頗有深意的說道:“是這樣的,袁大人您得知道這十一萬元的款子可相當是一筆鉅款。實不相瞞,我臨榆縣地處交通要隘,有鐵路也有港口,一年總計稅收不足三十萬而已。這十一萬元要想救活困在關口的那些難民,是完全有這個可能的,哪怕一時無法救助全部的人,也足以救助其中一部分呢。”
袁肅依然沒聽明白吳立可的意思,他有幾分不耐煩的追問道:“吳大人到底想說什麼?”
吳立可反問道:“敢問袁大人,您認爲此次中央下撥賑災物資合計能有多少錢?”
這個問題倒是把袁肅問住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他只知道緩解災情需要很大的功夫,但具體賑災所用的物資有多少還真沒個準。
“恕在下直言,照在下多年爲官的經驗來推測,不足十萬人受災中央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而今是因爲這些災民逼到京城大門口,又截斷了京奉線鐵路,所以才引起北京方面重視。因此,此次京城調撥下來的賑災物資,總計最多隻有十五萬,最最多也決計不超過二十萬。”吳立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
“是嗎?”袁肅眉宇緊蹙了起來,他這時才明白吳立可之前所說的意思。
與其用這十一萬元賑濟款購買糧食延續難民的生存,還不如下定決心直接用這筆款項疏導難民。購買糧食只是一時之計,總不能養着這些難民一年半載的時間。而只有徹底解決問題的根源,讓這些難民能自行生活,方纔能化解這次災情。
“在下可不敢誆袁大人,上面能下來二十萬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再多也不可能多出哪裡去。說來,中央那邊也是沒有多餘的錢,國家大局未穩,南方一片渙散,即便有錢也要用來穩定國家,哪裡會把這幾萬災民當作一回事?”吳立可意味深遠的說道。
“聽吳大人這麼說,彷佛已經心壞成策,還請明示一二。”袁肅想了想之後,最終決定聽一聽吳立可的打算。處理這次災情他是有責任在身,越早解決這件事,對自己越好,更何況自己也感覺到十一萬元能夠辦很多事,若是單純的收購糧食,到頭來這筆錢終究是被那些黑心的糧商給賺去了。
“昨日早上開會時,袁大人您也說過,賑災最重要的無非是治和養,最終目的是疏導這些災民能夠落地生根或者返回原籍,不至於見天的困在關口等着救濟。現在袁大人有了資金,那賑災之事就好辦的多,按照以往的慣例,在下倒是可以提出兩個屢試不爽方法。”吳立可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說着。
“是何辦法?”
“其一是袁大人給每一個災民派發一筆錢或者一袋糧食,讓他們返回原籍。這個辦法最快速也最直接,自古以來的賑災都是這個法子。其二則是以這十一萬元爲本錢,拉攏地方士紳合資開辦項目,吸納這些難民的勞動力。”
袁肅自然相信這兩個法子是官府屢試不爽的辦法,第一個辦法既簡單又迅速,即便是治標不治本但也能很快給上面一個交代,至於第二個辦法比第一個辦法好,但是隻適用於難民人數不多的情況。現如今外面有七萬多人,這麼龐大的人羣怎麼可能說吸納就吸納?
更何況,合資開辦項目也要能週轉盈利才行,否則依然無法持之以恆的起到安民目的。
“給難民派發一筆錢、一袋糧食讓他們回去,如何確保他們回去之後能恢復生活?倘使不能恢復生活,那他們去而復返,豈不又成了一個問題。”不等袁肅開口,站在一旁的陳文年忍不住向吳立可詢問道。
“陳大人所言極是,多少年官府賑災無不考慮這個問題。事實上導致逃荒的原因不僅僅是天公不作美,有時候也是因爲一時週轉不靈。給難民派發一筆錢的目的,就是幫助他們週轉,同時再與受災地區的縣府聯絡,下令縣府做好接應、安頓的準備。”吳立可說道。
“一時週轉不靈?這可未必如是。若是真正的天災,而且災情十分嚴重,你叫這些老百姓如何週轉?”陳文年沒好氣的說道,他總覺得吳立可的話一派陳腔濫調,根本不可能徹底根治眼前的問題。
“唉,陳大人,若是按照您這麼想,賑災永遠是無底洞,不僅填不滿,而且還會滋生難民的刁性。說到底,天災人禍總有過去的時候,他們逃荒在外已經這麼多時日,故里的情況或許早有好轉。只消各地官府與當地豪紳聯絡聯絡,放寬一些稅費,許一下借貸,日子勉勉強強總能熬過去的。”吳立可可以在袁肅面前裝孫子,但是在陳文年面前卻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姿態,說話時頗有居高臨下的意思。
“這些都只是草率的爲了表面工作,長此以往只會禍患積深。”陳文年對吳立可說話時的態度很不舒服,變了臉色向吳立可呵斥道。
“歷朝歷代,賑災無非皆是如此。若陳大人還有更好的辦法,在下願意洗耳恭聽。”
陳文年頓時語塞,他確實沒有什麼好辦法,但卻打心底裡不認同吳立可的辦法是好辦法。
這時,默然許久的袁肅擡了擡手,止住了二人的爭吵,他語氣冷靜的說道:“雙管齊下,或可有所作爲。即便不能解決全部的問題,多多少少能解決部分的問題。至於剩下的問題,就只能等中央調撥賑濟物資再另行安排。”
吳立可和陳文年立刻明白了袁肅所謂“雙管其下”的意思,那就是一邊派發錢糧遣散難民,一邊開辦項目吸納勞動力。就目前而言,這確實是一個可行的辦法,而且比單獨用一個方法安置難民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