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的局勢越來越緊張,不單單是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內部的那些烏合之衆,就連委員會主席曹錕本人也都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這一下子算是徹底要告別政治舞臺了,甚至都還有性命之憂。他從始至終所預測的只要拖延足夠的時間,就能贏的這場對抗最終的勝利,只是卻沒有預料到,自己拖延至今的時間,卻仍然不足以成事。
或許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此消彼長”這個道理。隨着中央近衛軍在前線越來越來有幹勁,同時也漸漸取得了一些優勢之後,縱然全國上下那些不知所謂的星斗小民們還是聽風是雨的高呼“反帝制”,但隱藏在整個社會背後,真正掌握着全社會權力的那些資產階級、官僚階級、少數知識分子們,在他們看來一切卻似乎遠沒有那麼簡單。
畢竟中國目前的社會結構仍然很落後,只有那些控制着社會的人想要改變,這次“變革”的行動才真正有可能得以改變。老百姓?這些人都只不過是龍套看客罷了。就如同當年清廷所遇到的“戊戌變法”之類,聲音叫得再響亮有什麼用?真正控制着各方面大權的那些老爺們不點頭,一切都如同竹籃打水。
曹錕現在當真有了一種陷入衆矢之的的感觸,萬萬沒想到做爲過來人,自己卻千算萬算把這麼簡單又這麼淺顯的道理給算漏了。這也是爲什麼中華革命黨在這段時間如此大張旗鼓的造勢,可終歸影響平平。要想推翻袁世凱的北洋政府,除了輿論之外最重要的還是要掌握整個社會。只可惜有些東西偏偏不是那麼容易。
民智未開,所以“民主”所帶來的力量如今根本不可能發揮出來。
正是有鑑於此,曹錕這幾日十分懊惱,有時候認爲自己當初做出這樣的決定太過草率,有時候又痛恨自己算漏了最重要的一點內容,還有時候則是感嘆“天不助人”。
做爲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實際的掌舵人都如此,更遑論下面那些烏合之衆。
眼見孝感慘敗,五萬多人的主力部隊竟只逃回來幾千人,漢口這邊無論是從聲勢還是從實力上,算是一下子都打完了。哪怕這幾日天天開會,會議上一直都聲稱陝西、江西兩省已經有所行動,是,沒錯,確實有一些行動,但也都是可以忽略不計如同螻蟻般的行動。人心早已經散了,剩下無非是趁最後一點時間來做出最後的決定。
從七月份開始,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下屬的行政單位便開始出現了一些情況,最開始只是那些底層的小官員,經常動不動便請假不到。私底下卻是盛傳很多人已經在爲出逃漢口做準備。至於上面那些監督的官員也都無所作爲,認爲這些小官員原本就是混飯的等閒之人,如今是走是留根本不足輕重。
可是正是因爲有了這些人開出的先河,這種人人自危想要尋找後路的形式,很快就開始向委員會的高層蔓延。不光是那些軍政要員,甚至連帶的那些原本支持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的漢口大商人、大財主們,也立刻收緊了囊袋,並且悄悄的通過各種辦法將家產轉移到南方,或者更好的則是轉移到北方。
隨着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內部的紊亂越來越嚴重,武漢三鎮的社會秩序也越來越混亂。
許多士兵都開始絕望,而這種絕望的氛圍又彷佛是瘟疫一般傳染力極強,很快便從骨子裡認定漢口不久將會失守。他們這些當兵的哪怕明知道戰爭將會是失敗的結果,可偏偏仍然不能在這個時候輕易逃走,並且真到打仗的時候也得義無反顧的上前線當炮灰。正是因爲有了這種怨恨,再加上原本鬆散的軍紀,最先繞道武漢秩序的人反而就是這些大頭兵。
到七月中旬過後,幾乎每天都能傳出士兵聚衆賭博、抽大煙酗酒的報告,對於這些情況還算是小事,甚至可以被當作完全忽略不計的芝麻綠豆般的事。而相對於更重要的,則是頻繁的發生士兵進城搶x劫、偷竊,吃霸王餐,任意毆打以及互毆,更有甚至還有強x奸、殺人等等惡劣事件。
起初曹錕還曾下令整治,可是纔沒過幾天,情況愈發不可收拾。別說沒有多少人能去執行命令,甚至只要是軍隊中層的軍官也都全部加入了那些惡劣行爲之中。
對於武漢的情況,早先潛伏在漢口的特攻隊很快便彙報到了信陽。
不過因爲這段時間袁肅本人還沒有從開封返回,而之前總司令部制訂的計劃全部都是遵循孝感戰後的休整上面。所以即便明知道這是一個好時機,可仍然沒有辦法立刻採取軍事行動。即便這份彙報送到了在孝感整頓軍備的蔣百里手裡,經過一系列的討論和推測,也沒有覺得在這個時候適合發動進攻。
所謂的時機並不單單是指漢口內部又一時的動亂,既然有了這種動亂,那便充分證明了漢口叛軍內部已經失去了堅守的希望。換言之,漢口的情況已經板上釘釘,隨着時間的推移十之八九還會越來越糟糕。既然敵人已經沒有任何威脅,那也沒必要急着現在來結束戰爭。
同樣在這段時間,江西、陝西兩省對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的處境感到很是緊張。
他們雖然一直都很希望曹錕應該再繼續堅持一段時間,又或者國內的局勢可以更加明朗一些,好讓他們這些周邊的軍閥可以有足夠的判斷力來做出決定。可事實上他們也很清楚,曹錕在漢口起事到今天,絕對可以算是竭盡所能了。只是身爲軍閥的他們,從始至終不是希望獲得最大化的利益,而是儘可能獲得更多的利益。也因此哪怕明知道漢口局勢越來越不妙,戰況越來越不景氣,但他們仍然是持着觀望的態度。
無論是李純、陳樹藩,從他們的立場上來看,參加這次北洋內部的大洗牌運動是十分有風險的。在陝西省內有許多不同的勝利,不管這些勢力有多大、有多小,但終歸是一種隱患,對於陳樹藩來說,如果過早的表明態度,則很有可能就激起了省內的分化。要知道在陝西省內可是還有陸建章在虎視眈眈。
江西省的情況亦然,李純不是沒野心,也不是沒膽量。只是他捉摸不透坐鎮江蘇的馮國璋到底是什麼態度,不管是對帝制,還是對這次湖北的大決戰,這位北洋宿老從始至終都沒有表態,就彷佛壓根不知道這些事情一樣。
李純雖然不是唯馮國璋馬首是瞻,但一則馮國璋是他的老上司,二則自己名義上也是馮國璋的親信,三則馮國璋的大軍坐鎮江蘇不明態度,真要弄出什麼差池來,只怕馮國璋沿江而上,立刻就把自己給清理門戶了。
總而言之,目前中國的局勢只有那些淺顯的人才覺得很明朗,無非是北洋內部的矛盾,再加上北洋與南方革命黨的矛盾,基層民衆則是帝制與共和、皇帝與民主之間的種種矛盾。但實際上很多事情都隱藏在帷幕的背後,投機者們一直不肯輕易表露自己的立場,護國軍和中華革命黨叫囂的厲害,但論起實力而言卻根本插足不了北洋軍閥的戰爭,更別說趁人之危,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隔岸觀火,希望能坐收漁翁之利。
如今國內的聲勢鬧得很大,但真正起到實質作用的卻很少,無非就是革命黨趁機到處製造輿論,搞一些暗殺行動、背後破壞、煽動遊行示威罷了。
所以對於李純和陳樹藩來說,他們遲遲不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任誰都沒想到,在國內如此風聲四起的境況之下,袁世凱一個半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居然還能死撐着局面。或許早先國內先行接受了帝制,那會兒讓袁世凱稍微站穩了腳跟,這才使得今時今日不肯鬆手。
整個湖北、江西、陝西乃至華南諸省的局勢,就這樣陷入了一種怪圈。
只有真正能看透局勢的人才明白,整個中國內部的鬥爭事實上是陷入一種僵持狀態。
這樣的局勢一直持續到八月上旬,縱然護國軍以及各省軍閥都很清楚,如果不能想到辦法來解決目前的困境,遲早會讓中央近衛軍一枝獨大。可即便這些軍閥勢力都清楚這一點,可偏偏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們聯繫在一起。護國軍是幾個西南省的軍閥聯合,但內部矛盾從一開始就層出不窮。北洋軍閥自然不可能跟護國軍走到一塊,而此次北洋內部的混亂本身也很複雜,絕不是支持帝制、反對帝制這麼簡單。
北洋軍閥與南方軍閥纔是真正立場上的死敵,像曹錕這樣企圖與護國軍建立聯絡的人,要麼是玩火自焚,要麼是自以爲很聰明可以借力打力。但做爲老派的軍閥而言,南方是南方,北方是北方,一碼不歸一碼。利益不同,立場也不同,自然走不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