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梓鏡,昨日去安山鎮之事你處理的很好,我一直沒把你當外人,這次讓你負責此事當然是希望你也有好處。哪裡知道,倒頭來你卻分毫不取,呵呵,這該讓我如何理解呢?”嶽兆麟依然沒有架子的笑道,不過總給人一種弦外之音的感覺。
“標統大人的好意,在下自然不敢不領情,但此事關乎重大,在下受傷的這段時間又承蒙標統大人額外照顧,所以但凡能爲標統大人效力之處,必當盡心盡力,絕不有任何私心。”袁肅故作奉承的說道。
這番話真正是說到嶽兆麟的心坎上去了,如果袁肅是以“爲了革命”爲理由不敢中飽私囊,這反而還會讓他下不了臺。畢竟這筆物資是否用在革命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沒必要把話說得太絕。並且袁肅還強調自己受傷時得到七十九標額外關照,更是把這番圓話的話說得更加冠冕堂皇。
嶽兆麟哈哈笑着點了點頭,讚許的說道:“梓鏡這話說得太見外了,不過你大公無私的精神的的確確值得表揚。至於昨天在安山鎮發生的意外……我已經嚴肅批評了王隊正,而且也打算做降職處理,林仁卿那邊還希望梓鏡你去說幾句安慰話,不要讓他放在心裡去,畢竟這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是我錯看了王隊正。”
袁肅不亢不卑的說道:“在下自然相信大人會有公斷,仁卿那邊在下會好好勸慰。”
見袁肅如此明白事理,嶽兆麟心中總算是徹底放下了這件事,當即他走回到辦公桌前面,從桌面上取來一封已經拆開的牛皮紙信袋。如今牛皮紙算得上是貴重物品,通常只用於高層官僚通訊,所以一般只要看到是牛皮紙裝的信函,立刻就能知道這是公文。
“這是今天早上總鎮派發下來的官文,據說目前在直隸的所有部隊都接到這樣的官文。”
嶽兆麟將牛皮紙袋放在桌面上,之前輕鬆和氣的臉色一掃全無,換上一副嚴峻的神態。
“上峰有什麼指示嗎?”袁肅莫名其妙的問道,他雖然從嶽兆麟的臉色上察覺到這是一樁嚴肅的事,可總鎮派下來的官文與自己又有什麼干係呢。
“這份官文只是例行通告罷了。八天前第二鎮已經攻克漢口,革命軍目前退守在漢陽一帶,不過照此情況發展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連漢陽都守不住了。除此之外,三天前禁衛軍開進山西,順利鎮壓了山西的起義軍,就在昨天下午山西宣佈取消獨立。有鑑於此,上峰嚴令直隸各部嚴格監控軍械,避免有好事者興風作浪。”嶽兆麟用抑揚頓挫的語氣說道,說完這番話之後,他好整以暇的看了袁肅一眼。
袁肅當然知道武昌起義的經過,他也很清楚北洋軍不會再進攻漢陽,接下來就是袁世凱粉墨登場開始密謀與南方議和了。至於山西取消獨立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是靠近京城的地方,如果袁世凱連北方都無法穩固,還有什麼籌碼威逼南方?
他稍作沉思了一下,心中隱隱約約已經猜到嶽兆麟爲什麼找自己談這件事,不過仍然故意的請示道:“大人,爲何要單獨告訴在下這些消息?”
嶽兆麟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來,微微嘆了一口氣,鄭重其事的說道:“梓鏡,你是明白人,應該知道我單獨告訴你這些是什麼意思。其實不瞞你說,早晨通訊員送來這封官文時,同時還告訴我另外一個消息,京城一帶都在盛傳是袁宮保派人暗殺了吳綏卿大人,爲此吳綏卿大人的舊部正在密謀行刺袁宮保報仇雪恨。”
袁肅倒也知道吳祿貞的死是袁世凱一手安排,但是吳祿貞的舊部意欲刺殺袁世凱,這與自己又有什麼瓜葛呢?難不成,嶽兆麟還真以爲自己跟袁世凱是有親戚關係?
稍作停頓之後,嶽兆麟繼續說道:“身爲一箇中國人,你我都憎恨清廷的腐朽,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革命並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辦法,再者經這革命之勢折騰,國不像國,家不像家,那些自詡革命志士者有多少人沒有私心,一個小鄉就能稱孤,一座小縣就能稱王。看看,武昌起義纔過去多久,咱們中國遍地都是所謂的革命政府。”
對於嶽兆麟的這番話,袁肅不得不說是十分贊成的,雖然這個年代真正的愛國志士不少,但那些打着革命的旗號卻爲了爭奪個人權利的人同樣多不勝數。當然,他相信嶽兆麟本人也屬於後者,之所以跟對自己說這樣的話,無非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罷了。
“大人所言極是,其實在下有同樣的感悟,這世道上渾水摸魚的人實在太多。”袁肅一邊點着頭,一邊附和着說道。
“你明白就好,這裡沒有外人,我不妨與你說實話,對於我們七十九標下面密謀的活動,我實際上並不看好。但是一來人心所向,二來我這個標統也不忍心阻止愛國官兵的義舉,所以還是任由他們行事。實屬無奈啊。”嶽兆麟語重心長的說道。
“大人的處境在下理解。”袁肅順着嶽兆麟的語氣說道,不過他心裡卻暗暗冷笑,十之八九嶽兆麟也希望自己能佔山爲王,只是爲了保險起見才保持似是而非的態度,到時候就算舉義失敗同樣還可以脫身事外。
“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梓鏡你千萬不要站錯隊伍,否則到時候追悔莫及。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說說,這件事是王隊正昨晚通知我的,你別看王隊正素日痞裡痞氣,他收集小道消息還是很有一手。”嶽兆麟話鋒一轉,臉上的嚴峻之色更濃一籌。
“是嗎?王隊正收集到什麼消息呢?”袁肅好奇的問道,對於今天嶽兆麟突然找他來談話,他已經感到有幾分奇怪,現在看到對方臉色更加嚴肅,顯然這接下來的話纔是最重要的。
“王隊正最近聽白雅雨、胡鄂公他們說,之前總鎮的孫副官已經秘密返回灤州,似乎是要參與此次義舉。不過下面也有傳聞,說是孫副官正在謀劃另外的一些行動。”嶽兆麟故作低沉的說道。
“孫副官?哪個孫副官?”袁肅仔細在腦海裡搜索着記憶,不過依然有些模糊。
“就是之前咱們二十鎮張統制的副官孫諫生,張統制去職之後,他也一同離去了。梓鏡,你應該還記得,當初咱們二十鎮與六鎮的秘密聯絡工作全部是孫副官一手負責,可以說孫副官對革命是死心塌地的。京城那邊盛傳袁宮保暗殺了吳統制,孫副官對此事十分震怒。”嶽兆麟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語氣一絲不苟的說道。
“可是,這與在下又有何關係?”袁肅不動聲色的問道。
“梓鏡,我這麼跟你說吧,王隊正告訴我,他推測孫副官正在策劃一場陰謀,雖然不確定是什麼,但很有可能會對一些人不利。鑑於之前孫副官對吳統制遇害之事耿耿於懷,我很擔心梓鏡你的安危。”嶽兆麟加強語氣說道。
聽到這裡,袁肅已經徹底清楚嶽兆麟這次找自己談話的目的了。當然,他相信嶽兆麟不是一個愚蠢的人,縱然自己經常在外吹噓與袁世凱有親屬關係,但只要動動腦子就知道,如果自己真與袁世凱有關係,到現在還會只是一個區區見習參謀副官嗎?或許他確實與項城袁氏一族有血脈關係,只是隔了好幾代人,就算是親戚也是極其偏僻的遠房親戚。
他只能將嶽兆麟的話一分爲二來看待,其一是嶽兆麟提示自己不要站錯隊,其二是嶽兆麟讓自己謹防革命黨人。若將這兩點合在一起,不難猜出嶽兆麟對這次正在密謀的起義行動很有保留,所以要在事先做好周全的準備,多拉攏一些中層軍官站在他這邊,一旦發生不測也好有人可用。
袁肅平日裡就是一個典型的投機態度,而且不管他是否跟袁世凱有親屬關係,總之寧濫勿缺。除此之外,像他這樣的軍校外派見習軍官,隨時都有可能返回學校,到時候還不必擔心有人爭功,完全符合嶽兆麟需要拉攏的所有條件。
至於孫諫生秘密返回灤州密謀暗殺行動,他倒覺得多多少少有些危言聳聽,就連嶽兆麟都說這只是單純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方故意杜撰,目的是讓自己不會突然倒向革命黨人。
不得不所,嶽兆麟真是煞費苦心,不過也讓袁肅見識到了這個時代不乏精工心計。他故作凝重的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正色說道:“多謝大人忠告,在下一定謹記在心。這就不難怪了,白隊正和胡幹事他們從來都不待見在下。”
嶽兆麟用同樣正色的姿態說道:“總之,梓鏡你能看清楚時下的狀況那是最好不過。此外,如果你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大可來找我,但凡過分之舉我自是不會坐視不理。”
袁肅趕緊說道:“多謝大人,有大人這番話,在下甚是安心,大人之恩必然銘記不忘。”
嶽兆麟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嗯,那就先這樣,你回去之後與林仁卿也好好談一談,他這個年輕人性子浮躁,就怕會不理智。”
袁肅承應下來,隨後又向嶽兆麟說了一些奉承之話,這才離開了押房。
出了標部營樓,袁肅順道先去了軍醫處更換傷口紗布和藥粉。在軍醫處處理傷口時,他腦海裡一直在盤算着嶽兆麟剛纔所說的話,灤州起義前期策劃了大半個月時間,結果卻只經歷一天一夜的奮戰最終以失敗收場,實在想不通這些革命黨前期到底策劃出什麼東西來。既然嶽兆麟有心拉攏自己,自己也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與革命黨劃清界限,省的在起義失敗之後惹一身髒水。
就在從軍醫處出來時,袁肅碰巧看到林伯深從正大門處向標部營樓走去,剛想走上去打一聲招呼,卻赫然發現原來林伯深並不是一個人,左右還有三、四個軍官。定睛細看才辨認清楚,這幾個軍官不是別人,正是那幾個謀劃起義的革命黨核心成員,除了七十九標一營管帶王金銘、二營管代施從雲之外,就連共和會會長白雅雨也在其中。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是嶽兆麟找這些人到標部來,按照嶽兆麟一貫的作風,自然要保持含蓄的態度,就算要見白雅雨等人也只會趁着晚上暗中接見。可想而知這些人是主動來找嶽兆麟商榷起義行動的細節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去,他忽然看到白雅雨擡眼向這邊瞥了一眼,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時竟是一種分明的鄙夷。自灤州兵諫失敗之後,之前叫囂起義的革命軍官們一直對那些見風使舵者分外憎恨,儘管白雅雨是後來才調入七十九標擔任隊官,但想必也是聽人介紹過七十九標的情況,因此纔對他如此輕視。
既然對方冷眼相待,袁肅索性不去跟他們打交道,正好林伯深也沒看到他,當即轉過身去從另外一邊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