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正月十五對於袁肅來說是一個繁忙的日子,以至於早上都沒能來得及去督練公所帶隊晨跑。傳統意義上元宵節這天是整個春節的最後一天,原本意味着一切都該回歸正軌,可正是因爲一切迴歸了正軌,許多之前被耽擱的事情一下子集中撲面而來。
儘管同樣是傳統佳節,不過袁肅沒有打算再讓士兵們過元宵節,在他看來節日其實也是一種消磨意志的因素,過一個春節可以算是尊重傳統,而其他節日能省則省。
早晨洗漱完畢推門而出,正準備去後勤處領馬前往督練公所的時候,杜預卻迎面小跑而來,將一封剛剛收到的電報送到了袁肅手裡。春節前夕標部總算配備了一套新的通訊設備,總算解決了長達兩個月之久的通訊障礙。
此時天色才濛濛發亮,連霜霧都還沒有散去,很顯然這封電報肯定不是即時發送的電報,最有可能是昨晚發送出來,卻因爲線路中轉而延時到現在。這個鐘點的光景,郵電局都還沒開門營業,誰會那麼有精神起來這麼早發電報呢?
袁肅先看了一眼電文的封皮,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一些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對站在自己面前的杜預問道:“上面字是你寫的?”
杜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打哈哈的說道:“是,是卑職寫的,本來是通訊處李大人來寫的,不過卑職想多利用一些業餘時間鞏固學到的東西,所以讓李大人交給卑職來寫。寫的不好,還請袁大人見諒。”
袁肅臉上的笑容透露出欣慰,他點着頭說道:“字是不好,但是你有這樣的上進心卻是非常好。無妨,以後多寫多練,肯定能像何克之一樣寫一手好字。”
他說完之後,仔細辨認了一下封皮上東倒西歪的字,倒是能看出電報是從保定發來的,發報時間果然是昨天傍晚七點鐘。
在沒閱讀電文正文之前,他倒是希望這封電報是張涵玲發給自己的,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張涵玲的電報可比從保定任何一個方面發來的電報都好。可是在打開電報閱讀了一遍之後,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弱下來,甚至還微微皺起了眉頭。
杜預看到袁肅臉色明顯的變化,小心翼翼的試問道:“袁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這份電報是陸軍預備大學堂發來的通知,二月下旬的時候陸軍預備大學堂正式接到袁世凱的命令,由保定遷移到北京辦學。目前學堂方面正在陸續搬離,一部分設施和學員早已經轉到北京去了,預計在今年年中之前會完成所有搬遷工作。
總務處再次催促所有在外見習的學員軍官儘快返回學堂,一方面是爲了讓學員們處理學堂搬遷過程中的繁瑣事務,比如私人物件,又比如課程科目的變動等等;另外一方面是春季的畢業考覈馬上就要開始,第一部分考覈定在三月底,另外的考覈則另行通知。
袁肅留意到電報的落款並不是署名學堂的教育機構,而是教練所總辦胡龍驤,也就是說電報是胡龍驤以私人名義發來的。胡龍驤是軍諮府軍官學堂(陸軍預備大學堂前身)第一期畢業生,如今在參謀本部第三局任職,同時兼任陸軍預備大學堂教練所總辦。
袁肅並不是很瞭解這位學長的情況,不過能特意在元宵節前一天發來這封電報,可見對方算得上是一個有心人。
他在電文內容裡面還留意到一些一筆帶過的信息,胡龍驤提及北京方面仍然關注這件事,雖然沒有說是“北京哪個方面”以及“關注什麼事”,但顯而易見是在暗示袁世凱很重視自己這個侄子是否返校。
他暫時並不能確定這是胡龍驤一家之言又或者是屬實。要說是真的話,可清廷剛剛解散,國內上上下下還有那麼多大事要處理,袁世凱怎麼可能有心思顧及灤州這邊?要說是假的話,胡龍驤顯然也不敢拿這件事弄玄虛,而且還如此用心的在元宵節前一天發來電報。
不過不管是否屬實,他此時此刻仍然要考慮大學堂畢業考覈的事情,這個問題自己之前已經繁複思索過,畢竟在學堂裡學習了近三年時間,若是到最後得不到一個官方的憑證,多多少少會有一些遺憾。
只是話又說出來,他是不可能離開灤州返回保定,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只能先嚐試一下自己之前想到的辦法,看看能不能留在灤州參與部分考覈的項目。
如今的時代可不像往後有那麼多條條款款,再者陸軍學堂本來就屬於特殊教育,他相信只要通過一定的關係,以及拿出一些能夠說服人的真本事出來,還是有一定機會可以獲得破格的待遇。退一步說,就算終歸還是辦不成那也無妨,對他而言多了這個身份*就多一份好處,少了這個身份*無傷大雅。
考慮到這裡,袁肅沒有打算回答杜預的話,只是對其吩咐道:“你現在就去一趟南郊那邊,轉告郭伯濟我今日有事可能來不了,讓他自行帶隊操練即可。”
杜預有些奇怪,怎麼好端端的突然不去督練公所了,只不過他沒有多問什麼,乾淨利落的點頭應了一聲之後,便匆匆的小跑離去。
袁肅先去食堂吃完早飯,接着回到宿舍開始擬一份回電。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已經有一個現成的人際關係,只要能拉攏此人,留在灤州遠程參加畢業考覈的事情則很有可能辦成。這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今天收到的這封電報的作者胡龍驤。
這位胡總辦既然是一個有心人,那自然而然是因爲很看重袁世凱侄子這個身份,最起碼也是不敢輕易得罪袁肅。
他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好言好語再加上明示暗示,說服胡龍驤爲自己破例舉辦一次遠程的考覈,哪怕胡龍驤實在沒有這個權力,那也可以通過對方去說服學堂總務處。
花了幾個鐘頭的時間琢磨回電的措辭,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既要表示對胡龍驤的感激之意,也要存有“袁世凱侄子”的威儀,同時還要充分說明無法脫身的理由以及對陸軍預備大學堂的珍視。總之一定要做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只有這樣纔能有足夠的說服力。
到了晌午時,袁肅擠牙膏似的好不容易準備好了回電,正要出門前往標部營樓通訊處把電文發出去,然而宿舍的房門卻在這個時候被人敲響了。
他一邊整理着電文手稿,一邊向門外問道:“什麼事?”
門外傳來聲音:“袁大人,大門口有人找,說是姓黃,從安山鎮來。”
袁肅微微怔了怔,難道是張府的黃管家?他隨即說道:“知道了,你先把人請到我的辦公室,我稍後就來。”
門外應了一聲,繼而腳步聲遠去了。
片刻過後,袁肅帶着手稿出了宿舍,猶豫了一陣之後決定還是先去辦公室,反正標部有了通訊設備之後一切都方便許多,並不急於一時。來到西營房的辦公室入口處,正好遇到值勤衛兵帶着來訪者過來,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張府的黃管家。
他讓衛兵先返回崗位,自己將黃管家迎入辦公室,笑着寒暄道:“黃三叔今日怎麼會有空進城來標部呢?”
黃管家呵呵笑着回道:“此番前來,是奉了老爺之命特地拜訪袁公子。”
袁肅請黃管家落座,隨即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黃管家趕緊起身雙手接過,既然張舉人認了袁肅爲表侄子,在他這個當下人的面前袁肅自然也是主子輩的人物。
“哦,是嗎?想來也是,正月裡竟忘記去表叔叔那裡拜年了,實在是罪過。”他煞有其事的嘆了一口氣,表情有幾分凝重的說道。
正月之所以沒有去安山鎮拜年,一方面是因爲當時正忙着灤州諮議局和共和政府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則考慮到張舉人前不久剛剛蒙喪,就怕有什麼傳統忌諱不方便走動。
“哪裡哪裡,袁公子這話說的太見外了。前陣子剛剛經歷黑白事,按照規矩也不應該有喜慶的活動,所以袁公子未去非但不算失禮,而且還正應了這其中的習俗。今日老爺讓小的前來拜會袁公子,也正是爲了說這件事。”黃管家連忙說道。
“原來如此,其實我也是有此顧慮。唉,提及這件事實在是令人扼腕,只可惜直至今日還未能將兇手緝拿歸案,實在是愧對錶叔叔了。”袁肅搖頭嘆息的說道。
“袁公子毋須這般自責,老爺也知道袁公子是盡心盡力了的。初一、初二那幾天,老爺本打算請公子到安山鎮吃一頓便飯,雖然因爲守喪的緣故不能過節,但家常便飯總還是可以的。不過老爺聽說袁公子每天早上帶着民壯去晨跑訓練,知道袁公子這邊也很忙,怕是無暇來鎮子上,所以最終還是作罷了。”黃管家客氣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