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若真能南北攜手合作,這種天大的好事誰人不會支持?我之所以不願意見你,並不是因爲你此番南下的公務,還是你已經不是我以前所認識袁梓鏡了。一直以來我都以爲你很遠見、很有思想、做事也很有分寸,可你看看才短短一年的時間,你變成什麼樣子!利益薰心,爲了升官發財不惜跟北洋同流合污!”林伯深轉過身來,正視着袁肅近乎咬牙切齒的道。
“同流合污?你竟用同流合污來形容我?”袁肅心中生出了十分失望的情緒,他一邊說着一邊不敢相信的搖着頭,臉色顯得很是糾結和憤怒。
“你若不是趨炎附勢,才短短一年怎麼可能成爲堂堂大都督、第二鎮旅長!”林伯深絲毫不客氣的繼續說道。
“仁卿,你別管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是如何得來,就算是外界評論說我是靠了我叔父的關係才得以平步青雲我也不反駁。在過去的一年裡,我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北洋又做過什麼禍國殃民的惡行,竟值得你如此憎惡唾棄?”袁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儘量不去跟林伯深爭吵,而是改用一種說理的語氣。
他知道越是衝動越是不能解決問題,尤其是像林伯深這樣性格倔強的理想主義者,一旦失去理智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站在靠近大門口位置的杜預聽着二人的談話,心中早憋着數不清的不滿,這會兒再次忍不住站出來說道:“就是,我家都督自上任一來做事雷烈風行,整頓軍紀、全軍整訓,這是履行了軍人的本職。當初山海關鬧災荒時,我家都督以私人名義募集十一萬賑災款,比中央撥下來的賑災款還要多,一分不留的全部投入賑災。這些事報紙上都有報道過,難道還不能說名問題嗎?”
關於袁肅在山海關賑災的事情,南方報紙多多少少是有報道過,更何況過去的一年裡林伯深一直都在關注袁肅的情況,自然是知道這些消息的。他今天之所以改變主意願意見袁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自己清楚袁肅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最起碼不是一個反面人物。
“這些我自是知道的,可正如你自己所說,這些都是職責之內,你能做到只能說明你盡本份之職,算不得什麼值得誇耀的大功勞。梓鏡,大總統現在是你叔父,北洋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什麼南北合作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難道北洋真的會心甘情願讓權嗎?”林伯深意氣的說道。
“你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訛傳?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們軍人有軍人的職責,就算軍人政治那也是軍隊內部的事情,這些國家政治豈能是道聽途說就能信以爲真?”袁肅語氣和表情都顯得很認真,同時他在心裡也忍不住盤算起來,莫非林伯深是收到了什麼風聲,又或者是遭到一行人的蠱惑,所以纔會有如此強烈的不滿情緒。
“那你實話告訴我,你此次奉命迎宋先生北上,當真一點貓膩都沒有?”林伯深沒有回答袁肅的話,反而口口聲聲的反問起來。
“這倒真是一件奇事,你問我有什麼貓膩,我還要問你能有什麼貓膩?國會大選是在北京舉行,環宇之內人盡皆知,國內國外上上下下都在關注這件事,即便沒有大總統下令迎接,宋先生照樣也要北上而去。難道現在大總統下令迎接,反而還讓你們認爲另有企圖?”袁肅哭笑不得,不過他愈發覺得這件事另有蹊蹺。
若只是單純的懷疑也就算了,可偏偏昨天晚上他與宋教仁在長江飯店吃飯時,還發生了投擲燃燒瓶的恐嚇事件。就目前而言,要麼是南方政客們普遍懷疑此次盛情邀請宋教仁北上有問題,要麼是這背後另有陰謀。
不過就前者而言,國民黨衆人似乎並沒有很明顯的反應。在他剛到南京和上海的那幾天裡,所有國民黨的元老都是一副熱忱的樣子,就連脾氣火爆的黃興也是如此,可見“廣泛懷疑論”是不成立的。
換句話說,當北方傳出消息要迎接宋教仁北上之後,已經有一些陰謀分子開始謀劃一場破壞此次南北合作的詭計。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太多了,也許是革命黨內部的激進分子,又也許是北洋內部的頑固派,甚至還有可能有國外勢力摻和在其中。
林伯深忽然捏緊了拳頭,臉色憋着一股怒火,他很剋制的說道:“袁大總統是什麼人,你這個當侄子的難道還不清楚?宋先生北上組閣是要推行政黨政治和責任內閣制,到時候大總統的權力被架空,北洋那些手握兵權的將軍們會善罷甘休嗎?我看,你的叔父袁大總統第一個就不會甘心。”
袁肅說道:“仁卿,不管你怎麼認爲,你先告訴這些消息都是誰告訴你的……”
他現在最想弄清楚的就是這背後的陰謀究竟是什麼,又是什麼人在主使!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軌跡實在是萬分可惡。
林伯深沒有等袁肅把話說完,厲聲的打斷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北洋政府暗中與洋人商議借貸,陸軍部和參謀本部合謀籌措軍火,你說,這是要誠心合作的樣子嗎?打着邀請宋先生北上的旗號,就是爲了讓南方諸省放鬆警惕,等到借貸到手、軍備齊全,到時候只消揮軍南下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這天下終歸還是你們姓袁的!”
袁肅心頭一震,他記得在除夕那天晚上的國府宴會上,與陸軍部的幾名高級軍官玩牌的時候,這些人都是明確表態現階段外交部與五國銀行團磋商是屬於最高機密。從那幾名軍官的表情來看,足以證明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也就是說磋商的過程絕不容許有任何泄露。可是現在林伯深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他愈發肯定這件事有很大的內幕,顯然是有人把北洋政府與洋人商談借貸的消息故意放了出來,而就目前國內各大報紙的報道方向來進一步推測,這個故意放出來的消息並不是針對全國,而僅僅是給了南方一些政黨政客。否則,現在的報紙早就通篇開始報道國府與洋人接待的新聞了。
默然了片刻,袁肅用十分驚訝的臉色望着林伯深,隨後詫異的說道:“仁卿,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消息的?我不瞞你說,國府與洋人借貸確有此事,但這件事尚且還未談攏,更何況外交部和總統府都嚴令保密,你是從何而知?”
林伯深冷冷的說道:“哼,這麼說,這些都是真的了。”
袁肅嘆了一口氣,解釋的說道:“貸款是真,但貸款的目的絕非是你想象的那樣。國內現在是什麼樣,你我都心知肚明,各省都督攔截稅款,中央國庫入不敷出,若是不向洋人借貸,只怕連國務官員的工資都開不出來。當初是你給我寫的信,詳細說明了這件事,怎麼,今天你自己反倒還看不透了?”
林伯深略作片刻思索,隨即搖着頭說道:“不是我看不透,而是這件事誰都說不準。好,就算大總統向洋人貸款是爲了維持國庫,可是擴充軍備的消息呢?這總是不可抵賴的事實!”
袁肅正聲的說道:“你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我可以告訴你,北方確實有很多關於軍隊的傳聞,有人說陸軍部在擴充軍備,但也有人說大總統正醞釀着全國裁軍。這些沒有經過覈實的小到微言,聽聽就罷了,你怎麼還信以爲真了?就算要相信,你爲什麼偏偏非要選擇壞的去相信,怎麼不去往好的方向去想!”
林伯深搖着頭說道:“國運至此,你叫我怎麼去往好的方向去想。”
袁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說服林伯深有一些困難,事實上就連自己也不能確定中央政府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南下之前與總統府內務次長李彬見過面,如今北洋的情況十分複雜,各式各樣的立場都有,大總統叔父也不可能全部都能應付過來。要說有人主張武力解決南北爭端,顯然也是大有人在。
當務之急跟林伯深說這些沒什麼用,關鍵是要儘快化解與林伯深的誤會纔是。
“仁卿,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說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推卸責任,而是讓你反過來理解這句話。”再次惆悵的嘆了一口氣,袁肅緩緩的開口說道。
“你想說什麼!”林伯深有幾分疑惑,不過依然語氣冰冷。
“無論是在學堂還是在關外見習,又或者是在灤州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跟你說過,如果要想改變國家的命運,首先要做的就是到達能夠干預國家命運的高度。不管你怎麼看我,我做事從來是對得起良心,至於你一定要仇視北洋,那也要有一個確鑿的原因纔是,豈能單憑一些道聽途說的微言就當真了!”袁肅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剛纔所說的絕非是道聽途說,總之北洋政府和你的叔父都是不可信的。”林伯深斬金截鐵般的說道。
“好,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這些消息是從何而來,不過我千里迢迢南下上海,昨日剛與宋先生見過面,今日就馬不停蹄的趕來找你,你若鐵了心與我翻臉,那咱們的交情今日就到這裡了。”袁肅鄭重其事的說道,一邊說着一邊還從口袋裡摸出懷錶。他氣勢洶洶的走到林伯深面前,把懷錶重重的擱在了最近的一張茶几上。
林伯深看了一眼懷錶,眉宇不由的觸動了一下,他自然是認得這塊懷錶,那是自己離開灤州之前送給袁肅的禮物。他腦海裡漸漸的又想起了昔日與袁肅的同窗之誼,又想到了七十九標見習的那段日子,不得不說,自己所認識的袁肅雖然有幾分投機取巧,可向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
灤州起義之前袁肅沒有出賣革命黨,起義失敗之後袁肅也沒有落井下石,相反還積極的幫助革命官兵脫身。再加上之前報紙上報道的山海關賑災,可見袁肅當真是一個腳踏實地幹實事的人物。
他雖然對北洋政府很有芥蒂,也對袁肅投靠北洋而飛黃騰達感到不恥,但自己相信並不是所有效忠北洋政府的人都是壞人,就好比並不是所有革命黨都是好人一樣。只是袁肅現在與袁世凱的親屬關係,實在是一件無法輕易放下的隔閡,不過退一步說,如果能夠通過袁肅的身份來影響袁世凱,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沒想到你還留着這塊表。”他嘆了一口氣,不輕不重的說道。
“這是一塊金錶,當初去山海關賑災之前我曾拿它拍賣籌款,前不久我從北京回到灤州後,又用我叔父贈送的古玩把這塊表換了回來。因爲這塊表是你給我的,而你曾經救過我的命。即便今日你我絕交,他日你遇到任何困難我依然不會坐視不理。”袁肅深沉的說道。
“梓鏡,我知道你絕不是一個助紂爲虐的人,我也深知你有幹大事的理想和抱負。只是如今國內時局如此撲朔迷離,又如此讓人不見好,我雖然置身事外,可也少不了憂愁。我故意避開你,就是不希望你我之間的矛盾會越鬧越深,索性眼不見爲淨。”林伯深嘆息說道。
“什麼叫眼不見爲淨?誤會若是不能澄清,只會誤會的越來越深。今日我到這裡不爲其他,就只爲你的一句話。”袁肅正色的說道。
“罷了,你我三年的交情,我自然是信你的。”林伯深再次嘆了一口氣,整個人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只是臉上和眉宇之間仍舊帶着無奈和愁雲。
隨即,林伯深招呼袁肅到客廳落座下來,又吩咐之前的老門房去燒水煮茶。
不過就在等候煮茶的過程中,林伯深一句話沒有說,袁肅倒是想說話可又不知從何說起。他之前已經聽出來了,林伯深顯然是知道了很多內幕消息,眼下的關鍵問題就是這些消息是從何而來,散播這些消息的人用意是什麼,同時林伯深又與這些有什麼關聯。
單純的猜測,袁肅深知林伯深是一腔熱血的革命主義者,再加上其又是上海大富商出身,理應可以接觸到一些高層的革命黨人。也就是說,散播這些消息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南方革命黨內部的一些人。
當然,這些都只是猜測,之前他已經排除了部分國民黨人的嫌疑,那還能有誰呢?
過了一刻鐘,老門房端上來熱騰騰的茶水,放在一直沒有言語的袁肅、林伯深二人面前,順便也給站在一旁的杜預倒了一杯茶。
“梓鏡,你若還把我當朋友,那你就實話告訴我,你叔父到底是什麼意思?”過了許久之後,林伯深還是有些沉不住氣,主動開口向袁肅詢問道。
袁肅正苦於沒辦法找一個打開話匣子的點,沒想到林伯深倒是先開口問了起來,這倒是解決了他目前的困境。更何況林伯深現在問他的話也算不得什麼重要的問題,一則是自己確實知道的不多,二則反而還可以利用這個話題來套出林伯深所知道的內幕。
“我何止當你是朋友,我更當你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些話雖然不該講,但是就你現在腦海中根深蒂固的想法,我還是有必要好好勸勸你。”袁肅故作深沉的說道。
“你還有什麼勸的!”林伯深有些氣惱的說道。
“我南下之前確實與總統府的人私底下接觸過,不過我與他們所說的話都是機密內容,我現在告訴你,但是你也要坦誠的告訴我一些事情。”袁肅進一步的說道。他這並不算是在訛詐林伯深,畢竟李彬確實曾經交代過那番話不要外傳。
林伯深猶豫了片刻,幾度欲言又止,陷入冗長的沉思,顯然有些話他實在無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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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林伯深躊躇不決,袁肅愈發覺得這件事有極大的內幕和陰謀,於是他故意激將的說道:“林仁卿,你剛纔還說要我把你當朋友,怎麼,你卻不把我當朋友了?我可以告訴你,今日你我談話絕不會讓第三人聽到。杜預,你去外面守着,不許其他人進來。”
杜預連忙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邁出門去,順手還把大廳的大門給帶了上。
林伯深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一陣,嘆了一口氣後說道:“好吧。我當初相信你,我現在依然相信你,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不止不能泄露我對你說的話,而且也千萬不要派人去追查。否則,你我真的只能反目相見。”
袁肅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答應你就是。爲表誠意,我大可先告訴你北方的情況。”之後,他把李彬告訴自己的話,簡單又做了一定刪減修改的說了出來,大概上就說北洋內幕實際上並不團結,大總統在氣場上可以鎮住局勢,但下面各個心腹大將依然可以陰奉陽違、自行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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