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年?哼哼,誰信啊!葉未央一腳將一塊大石頭踢入池中,“噗咚”聲經過室內石壁的反彈不斷迴響,越來越大聲,過了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
這個山洞可謂得天獨厚,鬼斧神工。葉未央起初以爲她所居住的不過是個小小的石洞,結果竟是一大片溶洞羣,那小小的石洞只能算是小前廳,洞內最深處有個出口,連着一條甬道,連接胎池所在的大洞穴,再以胎池洞穴爲中心,四周出口無數,各連接一個甬道,通往不同的洞穴。這些洞穴,有的作爲烏鴉的藥房,有的作爲他的寢室,有的則是他堆放雜物的地方。
而葉未央現在所處的洞穴,是胎池洞穴左邊第一個出口連接的溶洞,是她每天練功冥想用的。此溶洞空間甚廣,中間有一個池,潛入池底能感到有水流自左邊往池中注水,應該是口活泉。但這池水卻從來不會滿溢,甚是奇特,大概是哪裡有個去勢吧。
摘下了面紗之後雖然能天天看到師父美麗的容顏,但因爲目標完成而失去了前進追逐的動力,人反而變得有些鬱鬱寡歡。算一算,她來這裡差不多快一年了吧,也不知道阿牛怎麼樣了,現在她習得一身武藝,雖不敢狂妄自稱天下第一,但起碼行走江湖綽綽有餘吧。不如問問師父要不要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呢?
剛胡思亂想着,葉未央眼角餘光督見一個黑色身影,卻不是師父還會有誰?葉未央足下輕點,跟了上去。彼時她的輕功已然超凡脫俗,上乘內力修爲加上這些日子以來追逐師父,不知不覺中練就一身好輕功,然則除了師父沒有和誰比較,她竟不知自己有多厲害!
一路跟着烏鴉,不知不覺竟走出了洞穴。她在這裡住了快一年了,還是第一次走出洞穴,除去前期癱瘓無法動彈之外,其餘時間不是療傷就是習武,根本沒想過要走出洞穴。如今乍一見穴外豁然開朗的景象,竟忘記了自己是在跟蹤烏鴉。葉未央呆呆地站在烏鴉身後,望着藍藍的天,慵懶飄浮在空中的白雲,慢慢地深深地無法抑制地吸了一口氣。
晴空萬里,踏出洞穴,腳下柔軟地響了一聲“沙”,葉未央低頭一看,是青草,原來,春天又一次來臨了啊?葉未央帶着顫動的心一步一步地走出去,看着四周的景象。原來,她住了將近一年的石洞外,是個如此美麗的山谷,滿谷滿山的白色,霧月,月之花,愛之花,在谷中,在風中,也在她的心中!那一刻,她熱淚盈眶,總算,能重新站在這片天地間!
“活着,真好!”她感嘆。身旁,一聲冷哼,烏鴉冷淡地說:“活着有什麼好?”葉未央驚奇地看過去,脫口而出:“那你爲什麼活着?”雖然這話有些犯上,但葉未央卻沒料到竟能讓烏鴉這個萬年面癱刷白了臉,眼中惡狠狠地瞪着她不語。
葉未央心情好,沒理會師父,轉過頭,看着曼谷滿山隨風搖曳的白色小花,嘴邊是淡淡卻堅定的笑容:“師父,我不知道你爲何要避世而居,或許是生性冷淡,或許是經歷過一段傷心的過往。倘若是生性冷淡,我無話可說,但倘若是經歷過一段傷心的過往而厭世避世,那我想,你也該夠了吧?”
烏鴉黑曜如石的眸子忽然如尖刀般割向葉未央,殺氣濃濃升起。
“人,總不能永遠活在過去,那是不肯放過自己,這樣的你,當然會覺得活着不如死了好,但你卻是不死,便是苟活,便是要以痛苦地活着來折磨自己。那樣,你又何必呢?”
“咻”地一聲,黑影撲至,葉未央足下輕點,飄離三丈遠,右手捏了個劍訣,左手橫擋護於胸前,全身內力鼓漲,全神貫注於烏鴉。然則黑影如魅,左忽右至,防不勝防,兩人均飛至半空中,頃刻間便已拆了三百招,真氣於四周涌動,幸好谷中只有他們師徒兩人,否則任何人靠近三丈之遠絕無全身而退的可能。
烏鴉雖沒有說教葉未央什麼外功招式,但他會突然襲擊葉未央,葉未央在躲避的同時也要想辦法招架,久而久之,她也在烏鴉攻擊她的動作裡學到了招式。後來細細一想,這大概是烏鴉教武功的另一種方式吧。
烏鴉出手幾近神化,真氣內力源源不絕,相反葉未央內力不足,掌法越來越慢,勉力支撐。烏鴉看準一個時機,出掌擊中葉未央左肩,將她打落地下,衣袖一拂,也落下來,停在葉未央身邊,陰鷙地說:“乳臭未乾,憑你也敢出言教訓我!我若讓你重新回到石牀上躺上一輩子,看你還敢不敢如此大言不慚!”
葉未央忍住內息走岔,真氣翻滾的痛苦,搖搖頭,說:“師父,你我是不同的。你每日雕刻,每日將手中成形的木雕毀去,便是困頓於過往,你是自己折磨自己。而我,即便真的要成爲廢人,在牀上躺一輩子,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改變困頓的狀況,雖生不如死,也要咬牙活下去,我絕不會爲了過往,爲了失敗的現在而自我折磨。雖然師父教的是《無爲經》,但我至死也學不會‘無爲’,只因我執着於‘有爲’,貪戀人世間的一切美好,深知只有活着才能去追求那些美好,若如師父這般自我折磨或是死去,便什麼也得不到,將來去了閻王寶殿,也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困頓鬼,做人失敗,做鬼無用,還不如魂飛魄散,無意無識的好!徒兒勸師父放開過往,是不想師父再鬱鬱寡歡下去,倘若師父真的活了300年,也是毫無意義的300年,徒兒一點也不羨慕!以天地爲牢籠,以壽命爲刑期,此長壽之人,何羨之有?”
烏鴉聽着葉未央的話,眼中的盛怒漸漸消失,在聽到葉未央說“以天地爲牢籠,以壽命爲刑期”,渾身一震,竟苦笑出聲,繼而仰天大笑,笑罷惡狠狠地看着葉未央道:“說的不錯,我便是這樣懲罰自己的!以天地爲牢籠,以壽命爲刑期,治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之罪!”說吧,一個旋身,身形飛起,消失在這鋪天蓋地的白色中。
葉未央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氣,胸口疼痛不已,不僅是因爲內息走岔,更是因爲師父那決絕的眼神,究竟是什麼,讓他痛入心扉?師父,你究竟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