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明王便陸續接到了類似投誠書的匿名信,說是匿名,其實是信中隱含他意,稍作琢磨,便能看出寫信人的意思。
大豫朝臣心寒那是自然,全心全意爲國着想,那位陛下卻完全不顧他人死活,唯有求丹問藥纔是他一心專研,至於那位世外仙尊,在陛下面前的位置更是穩如泰山,就他一個人,就扳倒了朝臣那麼多老臣,甚至還攪動的後宮不得安寧。
這樣的局面,和以前那些亡國亡國有何差別?不過時間長短罷了。
東方長青的容顏一日未能恢復,他的心思便一日不在國事上,心心念唸的都是他的容顏,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銅鏡,細看他面部可是有何變化,真是比宮中那麼多娘娘還要注重。
西闡寧焱的動靜東方長青自然有所耳聞,聽到之後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覺得寧焱所爲是個好法子,他只在自己子嗣上做考量,卻沒想過在其他,如今寧焱倒是給了他提醒,仙尊不是說要銀子與血脈有關?只要有與東方家族有血脈關係之人,便都作數,即便效果不及親生子,若是在藥效穩定之後,作爲維持之用也是可行之舉啊。
朝臣覺得陛下更瘋了。
幾乎把東方氏一族的子孫後代都召入燕州,若有違者便以抗旨當場處決,待那些人入京之後安置在下來,分別登記他們的生辰八字。
不明所以的人一頭霧水,可朝中大臣中便有人愈發肯定,撞死在朝堂的那位大臣所言怕是真的,陛下後宮子嗣越發稀薄,是因煉製丹藥所致,如今眼看中宮中的小殿下們越來越少,陛下不得不從外戚下手。
只是有前車之鑑,這次無人敢對此發出疑問,君威震懾,東方長青對於異聲消失一事,總算有些滿意。
待半月後,容顏逐漸恢復,丹藥正常服用,他這纔想起明王軍奔赴燕州一事。
朝中接連有幾個大臣上書請表,有說身體不適,有說年老體邁,有的家中老母病危等等,總之最終目的就是爲了辭官。
大豫未來擺在眼前,若是在朝爲官者,末路在前,唯一有機會活命的反倒是平民百姓,那天禹女帝東征總不會讓人殺了黎民百姓,唯有辭官才能保命。
這個關節點上,東方長青接連受到辭官的摺子,有種頓醒的感覺,這才發現明王已連破兩城,如今正率七萬大軍朝燕州直撲而來,曾經南宮宇那邊接二連三送來的戰報,好似也多日未有戰報呈現,東方長青想起此事,急忙問了,才發現兩個月前就有人上奏提及有關戰報一事的摺子,可那摺子早已被壓在衆多奏摺下面落了灰。
東方長青勃然大怒:“此等重要之事,爲何今日纔有提起?朕養你們就是爲了吃閒飯?明王軍開拔燕州,你們還在這裡你推我往?還有你們幾個,這個時候提出辭官是何居心?你們身爲大豫臣子,拿着朕的俸祿,不替大豫分憂解難,危機當頭竟是這樣應付,這就是你們的忠君爲國之心?”
下面的臣子跪了一地,前些日子還吵的不可開交的場面沒有出現,更沒有人站出來提出應對方針,而是一個個低頭匍匐在地,沒有人再當出頭的靶子。
“你們……”東方長青頓覺心中無力,這就是他的臣子?和平之時個個耀武揚威,如今戰況緊急,他們竟然一個個裝死,“朕要你們何用?何輝,何太傅就是這樣教你們的爲國爲民的?你們有何臉面去自稱何太傅後人……”
下面的人依舊跪了一地,五人應聲,就算被東方長青指名道姓,也沒人站出來。
他口中所說的何太傅,就是前些日子那個以死逼迫東方長青滅去妖道,還後宮和天下一片清靜的老臣。
誰說大豫沒有忠臣?只是不過忠臣被逼明哲保身罷了,連何太傅那樣的老臣都落得個白死的下場,更何況他們?
退朝之後,東方長青滿面頹然,跌跌撞撞回了後宮,他真正是白養了那樣一羣廢物!
鬱悶之下,便想到那位煉丹的仙尊,擡腳便去找人。
仙尊依舊不在煉丹房,東方長青發現這些日子他每次過來那位仙尊都不在煉丹房。
相卿聽到稟報走了出來。
殿外一片春日之光,過於明亮的光灑如內殿,與略顯陰冷的內殿形成鮮明的對比,相卿從內殿走來,一張慘敗的沒有血色的臉,一襲猶如墨一般黑的長袍,以及那頭隨意披散在身後的頭髮,無不透着他滿身的病態。
“見過陛下。”他低頭恭敬道。
“仙尊的病還未見好?朕這幾日過來,似乎日日都見陛下這副面容,這可如是好?”東方長青這是真的擔心,總覺得下一次來,不定這位仙尊就沒了似得。
相卿笑:“陛下放心,只要在下熬得住,便死不了。”然後他又惆悵的嘆了句:“不過舊疾難愈啊!”
東方長青看着他的模樣,倒是沒再圍繞這個話題,只是把自己朝堂上的事說了一遍。
或許在東方長青眼中,這位世外仙尊是這後宮唯一能放心述說的人。
他不在朝堂,從天禹被迫離開,又是方外之人,他當初在天禹協助天禹女帝,不過也是仰慕女帝罷了,並不是真正醉心權勢之人,如今他在大豫,只能依附於他,大豫朝臣對這位仙尊又是恨之入骨,仙尊脫離了他,便無立足之地。
對這個人,東方長青沒有半分擔心。
一個只會煉丹的人,只要他用心拉攏在自己身邊,便不足爲懼。
所有人都說東方長青的心智被迷,只有東方長青覺得自己依舊是最清醒的人,什麼都看得清。他覺得自己所做之事,都是有理有據不能讓人覺察有異,卻不知外人和朝臣私底下都在嘀咕。皇嗣,江山,那位陛下離的越來越遠,唯有他自己不覺如此。
登基之初的東方長青不是這樣的,他那時雖沉浸在女帝駕崩的痛苦之中,卻一心爲國爲民,政事處理素來及時,那時候許多人都說,不愧是女帝王夫,不愧是東方家族最具才華的貴公子,可如今呢?
東方長青口中對相卿說話,眼睛看向風和日麗的窗外,眼中卻是一片迷茫,說到最後他都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只是呆呆坐着,一言不發。
相卿擡眸看了他一眼,笑了下,道:“陛下一生爲大豫操勞,就算時有任性也是應當。朝臣若是心有家國,自然會諫言陛下,自古君臣便是如此,陛下乃明君,自然分辨得出誰是良臣誰是佞臣。在下不願陛下太過操勞,畢竟陛下所服之藥乃在下親手所煉製,醫者最懼診療之敗……”
東方長青聽了,點了點頭,想到早朝時那幫只知道跪着,棍子都打不出聲響來的臣子,便是一陣惱怒,“那幫吃閒飯的東西!”
相卿應道:“陛下不必惱怒,想必是大豫太平太久,一時出了這樣的事,該是反應不過來,或許再過兩日,便有應對之策。”
東方長青略一沉思,突然問道:“仙尊本是天禹朝臣,貴爲左相,此番天禹女帝這般行事,難道仙尊別無他想?”
相卿沉默半響,才道:“不瞞陛下,在下當初爲了她,做過一些讓她惱恨之事,如今她該知曉的都知曉了,只怕恨不得在下死上千萬次,在下能有何之想?那位陛下明着是惱怒陛下強留在下,實際上,不過是她東征的藉口罷了。”
東方長青聽完,跟着陷入沉默,他自然記得那日魏西溏向他確認有關青王遇刺一事,還是他親口應了,再看眼前之人,倒是覺得也是難做,只怕天禹史書上,不會有他什麼好話了。與之相比,東方長青倒覺得自己還是好受的多。
“仙尊不必擔心,朕在一日,便不會讓仙尊落入天禹女帝之手,”東方長青點頭,這話也是真心實意,他還指望仙尊替自己煉製長生不老丹藥呢。
即便到了現在,東方長青心心念唸的還是丹藥。
相卿揚了揚脣角,脣邊勾出一抹淺笑,道:“在下先謝比薪族不棄之情。”
天禹軍在明王的率領下,以七萬大軍朝着燕州而去。
燕州一時大亂,從燕州逃離的百姓越來越多,生怕那明王攻入燕州城後來個屠城之舉。
東方長青在天禹軍過威嶺山後再一次着急起來,再次召集羣臣商議對策。
卻驚訝的發現,前來議事的朝臣竟只來了一半。
東方長青問:“人呢?怎麼只有你們這些?”
御前的太監趕緊站出來,道:“陛下,昨晚上和今兒早上都有大人遞了摺子,說身體不適……”
這分明就是託辭,身體不適?集體不適?
東方長青被氣的瑟瑟發抖,“他們倒是約好了身體不適!去把人給挨個拖進宮來!”
結果派出去的人確實挨家挨戶拖了,結果只拖了幾個人來,其他人家的宅子裡只有些老奴看門,而主人家早已離開。
東方長青明白了,這就是臨陣脫逃了,當即以叛國罪四處追捕逃臣,恨不得捉到了全部砍了腦袋。
燕州從上到下大亂。
不但百姓逃了,就連臣子都開始逃了,這流言一出,原本還抱有僥倖心理的百姓最後的心裡防線徹底被崩裂,愈發肯定了逃離燕州的決心。
東方長青眼見一路都攔不住明王的進軍,便開始從周邊調集軍隊來燕州。
直到一封封有關天禹軍最新的消息送入宮中之後,東方長青才幡然悔悟般的察覺,大豫好似要被天禹攻下了。
他的腦子有些懵懵懂懂,似在做夢又似清醒,他定定的坐在龍椅上,看着滿朝臣子,提拔的新人也沒有意氣風發的勁頭,個個沉浸在即將國破的恐懼當中。
東方長青的手緊緊握着龍椅的扶手,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他想當個好皇帝,他也一直努力朝着好皇帝發展,可最後呢?
滿朝文武要棄他,他們要謀反的謀反,出逃的出逃,甚至他還得到消息,早前逃離燕州的那幾個臣子,前去投靠了明王,公然叛國,在他們的帶領下,天禹軍一路暢通無阻。
有同僚遊說,得知大勢已去,那些原本還打算拼死反抗的人也在影響下放棄抵抗,誰不怕家中老小遭受牽連?若是他們現在拼死抵抗,則意味着一旦國破,不但他們,就怕整個家族都在劫難逃。
天禹軍過威嶺山,直奔燕州城,燕州城門關起,城內的百姓出不去,城外的百姓進不來,燕州城內外充斥着說不出的恐懼。
明王率大軍兵臨城下。
當初青王殿下攻克北貢用了不到不到兩年時間,如今季統攻到燕州城下,就花了將近兩年半的時間。
魏西溏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她捏着那戰報,折了幾折,走到香爐邊上,把戰報伸進去,一點點的點燃,火光漸大,眼看着就要燒到手指,才輕輕一扔。
兵臨城下啊。
她要的不是兵臨城下,她要的是東方長青萬箭穿心。
戰況越是緊急,越是難以危機,東方長青反倒越發冷靜下來。
在一種摸不到觸不到的壓抑之下,他逐漸看清了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他怎麼就捨得捨棄了太子呢?他親自培養出的太子,用來接他皇位的太子,竟然是他一點一點害死的。
東方長青頹然的走到銅鏡面前,銅鏡裡顯出的倒影依舊那般年輕俊美,身材挺拔高大,他爲了這副容顏,怎就捨得害死他那般多的子嗣呢?往常那些看到他,老遠就喊着“父皇”的小公主們,如今一個都不在了,宮中僅存的幾個,他也早已沒再見過。
他是他們的父皇,可如今,他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隨時都會殺了他們的魔頭。
再想起燕州那些被他看押起來的東方氏一族,東方長青伸手摸在自己臉上,他怎麼就想起要用人命來換長生呢?
他確實得了長生,可爲什麼他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子嗣越來越少,親信越來越少,就連那些口口聲聲忠君爲國的臣子,怎麼也變的越來越少了呢?
東方長青突然不敢再想,他爲了求得一個長生不老,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嗎?
他突然想到何太傅以死相求的奏摺,他跌跌撞撞衝到御書房,從衆多的奏摺裡翻出最下面的那個,顫抖着手拿了起來。
他看着那份奏摺,突然覺得何太傅說的似乎句句皆有道理。
自從天禹女帝把那位世外仙尊派到大豫出使之後,大豫一切都變了。
南宮宇反叛,順風順水,招兵買馬糧草充沛,一看就有人支配其中。
大豫後宮出現動亂,子嗣減少朝臣離心,甚至到了後來紛紛叛逃。
不應該的,一點都不應該。
爲什麼這麼淺顯的事,他當時都看不到?
東方長青在奏摺上的“妖道”二字上反覆盯着,妖道,他中間也是想過那個所謂世外仙尊,其實天禹特地派來蠱惑他的內奸,可爲什麼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放棄了那樣的想法?甚至還給與他更多的信任?
東方長青從奏摺上擡頭,然後他突然伸手狠狠拍着桌子上,道:“來人!即刻派人封鎖煉丹房,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特別是其中那個什麼仙尊!”
宮中侍衛迅速的衝入煉丹房,把煉丹房內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干小童個個滿臉驚恐,不明所以。
東方長青再次駕臨,直接道:“把那個妖道給朕帶出來!”
陛下這一動怒,自然讓人大惑不解,不知陛下是什麼想法,不過侍衛還是衝到內殿,找到了那位正在制琴的世外仙尊。
衝進去的時候倒是氣勢洶洶,只是再看到那位世外仙尊之後,到底沒人敢直接動手。
雖不知陛下爲何突然動怒,不過,這位世外仙尊頗有手段之事倒是誰都知道,否則,陛下如今的容顏,怎會是那樣?
“仙尊,陛下等在外殿,請您過去一趟……”帶頭的侍衛低走頭開口。
相卿停下手裡的正在雕琢的琴面,擡眸看了他們一眼,低頭笑了下,然後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慢慢站起來,擡腳朝外走去。
後面的侍衛跟着,倒不像是拿人的,更想護衛的。
東方長青冷着臉,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是冷冷的盯着那殿門,待看到相卿從內殿出來以後,他便站了起來,徑直走到相卿面前,冷道:“說,你是誰?你到大豫所爲何事?有何目的?你是不是奉命前來,就是爲了禍亂我大豫朝綱,你……”
他怒氣衝衝說了幾句,突然發現了一件事,眼前這人在大豫宮中住了這麼久,他竟不知這人姓甚名誰,甚至從來未曾問過,竟都是以仙尊相稱。
相卿站在面前,臉上還掛了幾分笑,應道:“在下到大豫所爲何事,陛下不是素來都知?莫不是陛下因着天禹陛下兵臨城下,反倒慌了陣腳,便要把此番罪過加在在下身上?”
東方長青被他堵的一窒,“強詞奪理!朕素來敬重你是世外仙尊,對你信任有佳,沒想到你竟包藏禍心,一步步害的朕與今日之境地!你與天禹那……”他一時找不得何種話來形容天禹女帝,他不願承認她是西溏,卻又知道那具皮囊之下的人就是西溏。
事到如今,他或許是臨頭之禍放清醒,竟是把整個事看了個通透,什麼出使大豫,什麼被逼離開天禹,什麼參與青王遇刺一事,這些分明就是他爲了在大豫皇宮站穩腳跟的藉口,可他信了。
他怎就信了?
難不成就是他被長生一說迷住了心智,就這樣信了?
“你……你是故意的!你與她內外聯手,就是爲了等待今日!就連南宮宇謀逆也是在她掌控之中……”東方長青走了兩步,紅着一雙眼,邊想着邊搖頭,喃喃自語道:“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就是爲了讓朕有今日……就是爲了報復朕……朕早該知道,西溏就是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她都是算計好的……說不定……說不定就連那青王遇刺也是她算計好的……”
東方長青扭頭看向相卿,猙獰着臉問:“是不是?你參與其中,協助朕一舉得手,就是西溏算計的是不是?想不到她什麼人都算計……連自己的王夫都不放過……想不到……”
相卿突然笑了一聲:“呵。陛下可說錯了一件事。本尊參與其中那時本尊的算計,與我那位陛下並無干係,陛下錯估了青王殿下在那位陛下心中的地位。”他朝前走了一步,湊到東方長青耳邊,低笑:“若本尊沒出手相助陛下,陛下豈會毫無芥蒂留下本尊陛下的宮中煉丹?”
東方長青猛的退開,他擡頭緊盯相卿,道:“你……你……難不成……你在那時就已算好今日?”
相卿緩緩直起腰,道:“本尊不過想借刀殺人一箭雙鵰罷了。素來聽聞陛下聰慧過人有治國之才,今日一看,不過空有治國之才的說法罷了。”
“放肆!”東方長青全身哆嗦起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何太傅說的沒錯,這個讓就是來意圖毀滅大豫的內奸,他竟然錯信歹人,把大豫推入絕境。
“來人,把這妖道押入死牢聽候發落,他身邊所有隨行的奴才就地處決一個不留!”
東方長青突然想到了一句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糊塗的還不是一時,是兩年。
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眼前這個氣定神閒的妖道,可惜他還不能輕舉妄動,他怕那些藥丸會有詭異,又或者,其實他的心裡,燕州是攻不下的。
整個大豫,唯有燕州是他自信不會被攻破的,這裡有他的長衛軍守護,整個燕州猶如銅牆鐵壁,明王絕對攻不下燕州。
東方長青明令已下,侍衛們自然不敢抗旨,當即便動手,相卿站在未動,口中卻道:“契約已毀,即刻起你們便是自由身,是死是活由你們而去。”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個紅色的信封,隨手便點了火,燒了那信封。
原本還以各種姿態站在原地的小童們,瞬間跳躍而起,有一躍跳上殿頂,有急速奔走在後宮,還有奮起反抗要對他們手起刀落的侍衛,趁機逃離殿內的。
那信封被燒之後,他們便猶如沒了主人的野人,各自尋找各自的逃生之路去了。
原地獨留相卿一人站着。
東方長青沒料到還有這樣一說,原來契約一毀,便沒了約束那些小童的約束力。
“原來衆叛親離的孤家寡人不止朕一個,原來你也是!”東方長青的臉上突然露出些猙獰的笑,原來不是他一個人,“他們都棄你而去,你入死牢,而他們去棄你不顧……”
相卿笑了一聲,“是啊。可惜他們是本尊放他們而去,而陛下卻是被他們捨棄。”
東方長青驟然紅了眼:“閉嘴!來人,都死了嗎?把他給朕押入死牢,押入死牢——”
……
後宮各宮嬪妃人心惶惶,誰都知道天禹的明王攻到了燕州,眼看着就要國破家亡了,可陛下沒有忙着抵抗,卻讓人追殺世外仙尊身邊的那些小童,有點小童拼死逃了出去,有的則在逃脫過程中被箭射死,還有一些潛伏在宮中某處,東方長青正派人四處尋找,一旦發現便格殺勿論。
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讓人覺得呼吸都困難。
東方長青以爲的燕州城,該是固若金湯鐵通般的城池,可天禹軍到達燕州之後,花了十日準備攻城戰車,卻只花了半日便破城而入,雖然天禹軍爲此折損了將近三千人馬,可結果卻是達到了效果。
天禹軍入城,直逼燕州皇宮。
燕州未來得及逃走的百姓跪在街道兩邊以示臣服,曾經繁花似錦的燕州城,如今一片蕭條狼藉。
宮中大亂。
禁軍首領連滾帶爬求見東方長青:“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明王領兵入城了!”
東方長青正在寫字的手頓了下,他的臉色帶着詭異的安靜,似乎在聽一個正常不過的消息,半響,他點點頭:“朕知道了。”頓了頓,他纔開口:“去把長衛軍統領叫來,朕有事找他。”
禁軍首領一臉震驚,卻在觸及東方長青的視線後趕緊退了下去,“臣遵旨!”
如今東方長青身邊的護衛,也只有長衛軍了。
長衛軍首領急匆匆趕了過來,見到東方長青便跪下道:“陛下!陛下如今不能在宮中久留,陛下速速啓程離開燕州還來得及,臣早已安排妥當,陛下……”
不等他說完,東方長青已經擡手止住他的話,道:“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多勸。”然後他站了起來,道:“朕讓你過來,就是想要跟你說長衛軍。”
他嘆了口氣,道:“長衛軍留在燕州的只有兩千人,兩千對七萬大軍,這便是自尋死路,是以,朕命你速速傳旨下去,遣散長衛軍,讓他們各自求生去,這宮中有什麼能拿的,只管拿去罷,不要和朕一樣死守在這宮裡了。”
“陛下!”長衛軍首領咬牙:“陛下萬萬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委屈陛下和臣等一起離開,臣……”
東方長青搖了搖頭,他重新坐了下來,道:“朕哪裡都不走,你領旨退下吧。”
“陛下——”首領急的跳腳:“陛下,求你了!”
東方長青搖頭,只是想了下突然道:“你再替朕做最後一件事,去地牢把那妖道給朕殺了,然後自己逃命去吧。”
長衛軍首領猶豫一下,然後一跺腳便趕緊離開,直奔地牢而去,去地牢之前,他先去領了地牢的鑰匙。
地牢的守衛早已逃的差不多了,只有個老兵抱着一柄大刀守着,看到長衛軍首領,急忙跪下來磕頭,“大人。”
長衛軍首領看了他一眼,“你先退下。”
那老兵趕緊逃了,長衛軍首領抽出劍,從第一個牢房開始朝前走去,地牢裡關押的犯人多是因涉及到皇家秘辛要事,想殺又殺不得,不殺又不放心之人,明知外面一片混亂,可在這地牢之中卻無人出得去。
除了地牢,這裡的犯人四肢還是被鐵鏈鎖定,無法離開的。
長衛軍首領手裡的劍的欄杆上滑到第二個牢房的門,他左右看着,一點點的找着那個妖道,最後他在倒數第二個的地方看到那個一身黑袍的仙尊。
他四肢被鎖,整個人蜷縮在稻草鋪設的地上,全身瑟瑟發抖,若有似無的聽得到喉嚨處發出痛苦的呻吟的。
長衛軍首領愣了下,他舉起劍,連砍兩下,直接把牢房的門鎖砍了下了,他伸手拉開門,擡腳走了進去。
那個蜷縮在地的人並沒有因外人的闖入而有所迴應,長衛軍首領只見過這位所謂的世外仙尊一次,當時的儀容那簡直就是天人不可觸及在姿態,從未想過眼前這樣的人會和那位世外仙尊聯繫到一起。
他走近,手裡的劍舉起,卻又猶豫了一下,然後他伸手去碰蜷縮那人的身體,想要把他掰過來確認可是那位世外仙尊,不妨那躺着的人突然擡手手中一把粉末拋了過來,曬在長衛軍首領的臉上,然後他又重新緩緩蜷縮起身體,額頭那片細密汗珠依舊不停的往下流淌,匯聚成大滴的汗珠落下。
長衛軍首領還半蹲在地,神情有些呆滯。
半響,相卿才緩緩做起,他吩咐道:“打開吧。”
長衛軍首領木然的掏出鑰匙,伸手解開他四肢上的鎖着的鐵鏈,相卿慢慢站了起來,身體因着他的動作有些搖晃,然後他擡頭看了眼上房,道:“都下來吧。”
從房樑上跳下四個小童,快速過來扶着他:“仙尊,這個讓怎麼辦?藥效還要過一陣才過呢。”
相卿回頭看了長衛軍首領一眼,吩咐道:“把這些人都放出來。”
逃犯一多,任由他們如何想要追捕,只怕也沒了心思。
東方長青聽到風聲的時候,宮中那座秘密地牢裡的逃犯都逃了出去,前去殺死那妖道的長衛軍首領也被人找到,不過似乎夢遊一般,整個人還愣愣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得知沒找到那妖道的屍體,當即安排了八個長衛軍,咬牙道:“你們幾個即刻找到那妖道,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殺了!這是朕對你們的命令!”
“是!”那八個長衛軍當即前去找人。
面對餘下的人,東方長青半響才道:“都散了吧,各自去謀生去吧。”
長衛軍的幾個主要首領站着未動:“陛下……”
東方長青垂着頭,對他們揮了揮手,道:“退下吧!”
那些人無奈,唯有小心的退了下去。
東方長青在原地坐了半響,然後站起來,命宮人前往後宮,把後宮的娘娘們全都召集到了一起,更是親自抱了僅剩的幾個皇子,也知道他們這些日子一來一直都躲着他,看到他們眼中的懼怕,他心中滿是悲涼。
“這幾日你們都在各自宮中,哪裡都不要去,若是有事,朕自會召見你們,都退下,安份些,別讓朕知道再有什麼其他節外生枝的事,可聽明白了?”東方長青吩咐着,“每日的膳食朕會讓人送過去。”
當天午時,東方長青命人準備了頗爲豐盛的午膳,他親自去了御膳房,拿出準備好的毒藥,灑在了備好的飯菜上,道:“送過去吧,看着她們吃下,替朕安撫好她們。”
負責送菜的宮人應下,各自端着飯菜送到各宮。
午後,陽光正好之時,各宮陸續傳來消息,有未曾服用或服用後無果的,也被東方長青二次賜下毒酒。
然後他站起來,沐浴更衣,再次去了裕華殿。
東方長青看着裕華殿,突然覺得這裡的一切自己總算看膩了,他不願再來,西溏早已死去,活着那個根本不是他的西溏,他的西溏怎會像他那樣?
他的西溏對他不會那樣狠心,不會逼他至此,那個女人怎麼會是西溏?
東方長青搖頭,不是西溏,一定不是西溏。
她已經死了,就在他眼前死了!
東方長青站起來,在裕華殿慢慢繞了一圈,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他守着這座宮殿,守到最後,就真的只有這座宮殿了。
可沒有了人,他要這座宮殿做什麼?
東方長青還能記得當年他與她相依相偎甜蜜如斯的場景,可自她去後,他身邊圍了再多女人,他再沒有過那樣的甜蜜,似乎他所有的柔情都用在了她身上,自她走過,他剩下的唯有*。
想到此,東方長青嘲諷的笑額一聲,他空有皇位,他空有權勢,他的心竟再也沒有充實過。
他不願提及的過往,竟是他這一生當中最爲幸福的時刻。
他怎麼就那麼傻呢?
他怎麼就捨得對她下手,怎麼捨得看到她眼中滑下的淚滴呢?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讓他感覺到幸福的,就是在她身邊的時候的。
遠處人聲鼎沸,有刀劍相碰的聲音傳來。
長衛軍終究是沒有離開。
到底他身邊也有願意留下的人。
可他最願意留下的那個,卻至死也不願留下,直到多年以後,她浴血歸來。
魏西溏,屬於他的魏西溏,卻再也回不來了。
“陛下——”長衛軍的呼聲傳來,他們高呼:“陛下,快逃——”
東方長青坐着未動,聽着遠處的呼聲。
當年的西溏,可是在聽到這樣的聲音時是怎樣的絕望?
他時至今日是咎由自取,可西溏呢?她在入睡之前還是那般甜蜜,帶着無數的憧憬閉上了眼,卻在甜蜜過後遭受了痛徹心扉的背叛。
他伸手,在摸了無數次的牀鋪上又一次摸着,這是他最後一次碰觸這裡,他覺得膩了,卻又覺得這樣戀戀不捨,他小心翼翼的觸碰着這裡的一切,包括當年她歸來後卸下的鎧甲,他還記得她穿上的模樣,他還記得她那時颯爽的英姿,可如今都成了過往。
他想要縮回手,卻不小心把最上層的鎧甲碰落在地,然後在第二層的夾縫裡,他看到一個發黃的信封。
東方長青頓了頓,他伸手抽了出來,一眼認出那是西溏的字。
那是他一筆一劃教出來的字,他如何不認得?
信未封口,他伸手抽出裡面的信,展開。
“長青吾夫,有件事想要與你說,卻又怕你生氣不敢直言,我們的皇兒終於來了,一直都在盼着,終究還是來了,你可是覺得歡喜?初初聽聞,朕歡喜的一夜未眠,朕知道,若是你聽到這個消息,自然也是歡喜的。你覺得我們的皇兒叫什麼好?你來取名可好?……”
“……一想到他是你我所生,朕便覺得高興……長青,還有件事朕想要同你說,你別嫌朕多事可好?你是朕的老師,既有治國之才又有安民之能,朕與你夫婦多年,更知你人品心性如何,是以,朕若是把大豫託付於你,可會覺得朕是懶惰至此,想要逃避家國責任?……”
“長青,朕日後可是要當賢妻良母之人,你若是不願幫朕的忙,朕可如何是好?朕知你教導朕至今,希望朕當能治天下的明君,可朕覺得你一定比朕做的好,朕都替你想好國號了,待日後才告訴你……朕知長青最厭煩這些事務,可是朕日後是要當我們孩兒的母后的,你如何能推辭?長青你說是不是?至於朝臣那邊你只管放心,朕都想好了,朕大可利用孕期讓你先接觸朝政,首要讓他們看到你的政績和才能,這樣才能讓他們對臨時掌政放心,待朕生產之後,便能以產後體弱,或是體弱多病爲由拜託朝政……”
“長青,朕也不知你可是會答應,就自己這這邊胡思亂想,總之你先想一想可好?若是你實在不願,朕自不會逼迫你,嚶嚶嚶,朕腹中的小傢伙好似踢了朕一腳……”
最後署名西溏和她提筆寫信時的日期。
東方長青全身顫抖的看着那封,那信所寫時間,該是她當年御駕親征途中驗出有孕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