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瞧見落花將秋雙心護在身後,而秋雙心一雙溫柔的眼睛,一直盯着落花,那眼中的柔情,竟是那麼的熟悉刺眼。他冷笑一聲,揮一揮手,悄然退去,其他人瞧見落花到來,自知不是對手,也紛紛逃了。
身後,落花並未追蹤,他已經知道那面具人的身份。回頭看向秋、農兩人,道:“你們沒受傷吧?”
“沒有。”秋雙心搖搖頭,臉上帶着不解,問:“那人爲何看見你就跑了?”
落花想了想,問:“他是何時加入戰鬥的?”
農牧夫理了理衣衫,淡淡道:“他似乎是路過這裡,瞧見衆人與我們相鬥,便加入了進來。看樣子,似乎與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落花轉身看向農牧夫,問:“你曾說過,我是在出生兩個月後被人設計抱走的,現在想想,那個將我養大的人,有着莫大的嫌疑。大哥曾說,是父親將我從門外撿回武林莊的,可他對外宣稱,我是被親生父母遺棄,被母親撿回去的,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都不信,世間會有這麼巧的事。”他頓了頓又道:“既然將我抱了回去,沒理由會如此恨我對吧?”
農牧夫微微一愣,“你想說什麼?”他與南無詩一樣想過這個問題,但因爲沒有去查證而不了了之,此時,再聽落花分析,竟覺得有些道理。
落花道:“他對我的恨,是日與俱增,毫無理由。我始終想不明白,一個人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纔會對一個孩子恨之入骨,除非那種恨是源自於孩子的上一代。他知道我的出身,弄得我身敗名裂,也只是一解心中對我父輩的恨意吧。直到剛纔那一刻,我才忽然想明白,他恨的,不僅僅是我這個人,還有我這身與父親相同的天魔殺氣。原本就帶着恨意的眼神,在見到了我的殺氣後,恨意就更深了。”擡眸看向面前的兩人,問道:“你們告訴我,父親可曾有過什麼敵人,而且還是曾經被天魔神功重創的敵人?”
農牧夫和秋雙心聞言,臉色突變,半晌,緩緩道:“邪帝衣笑臣。”
“曾與父親在天狼山決戰的衣笑臣?他沒有死麼?”這一答案,讓落花有些意外。
天狼山之戰,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但當今江湖,依舊會有人提起。世人無一不讚嘆的,就是樓仲叢那身獨絕武林的天魔殺氣。那一戰,他曾憑此殺氣將整個天狼山夷爲平地,造就了江湖上的傳奇,至今還是江湖中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當時教主帶回來的消息是,生死未卜。”農牧夫想起了當年的往事,緩緩道:“但當時那種情況,沒有人認爲他還活着。”
落花對樓仲叢的往事不免有些好奇,問秋雙心:“那他是如何與父親結仇的?”
秋雙心愣了愣,眼神微微閃爍,看向農牧夫,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到最後只化作了一聲長嘆。
農牧夫冷笑一聲,道:“與教主有仇,卻始終盯着師妹,明眼人誰不知道他的心思。”
落花瞧了秋雙心一眼,恍然道:“原來如此,因愛生恨啊!難怪我會叫孟傳情。”他盯着秋雙心的臉,被遮住的臉上不禁意露出了一絲笑意。
縱然已經四十多歲的年紀,他的母親依舊明媚動人,歲月並沒有洗去她的鉛華。那張傾世容顏,雖不如霍嫣華豔麗,卻有着自己的韻味,那淡淡的雅,如秋菊一般,讓人印象深刻。
她就那樣凝視着你,溫柔慈悲的眼神,能夠軟化一切堅硬的心,被這樣的人愛着,感覺沒有什麼事比這更美好了。這樣的一個如仙子般的人物,被人惦記也是很平常的事,平常人萬般的磨難,只是爲博得仙子的一次眷顧吧。
想到這裡,落花忽然開口道:“突然覺得,我是何等的幸運能生爲父親和母親的孩子。我可以想象,我的父親是何等的英雄氣概,才能讓母親這樣溫婉的人委以終身。孟凡塵這樣的人,不配喜歡母親,更不配與你們站在一起,他註定是個失敗的人。”
秋雙心封閉將近二十年的心,在聽到落花的話後,忽然放鬆了下來。那一刻,她雖然看不到落花臉上的表情,但能夠從他的話裡感受到了一絲溫暖,她能夠在落花的身上感受到樓仲叢的影子。
不同於樓鬱殊對自己的百般依賴,這個孩子有着自己的主見,有着自己的獨特的關心方式。就如同當年的樓仲叢,帶給她的感受一模一樣。這種溫暖的感覺,叫做血肉親情。
事實上,南無詩叛教之後,秋雙心就已經發現懷中抱着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兒子了。沒有一個母親會不認得自己的骨肉,縱然他們身上沒有可以識別的胎記,縱然他們是一樣的襁褓和膚色,但依然騙不過她的眼睛、直覺和感情。
可是,就如南無詩所預想的一樣,已經失去了丈夫的他,是無法再忍受失去兒子的痛苦的,她將那個孩子緊緊地保護着,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過分的寵愛和保護,讓那個孩子的性格變得極其的怪異,她一直以爲,這個孩子可以在她的保護下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後來,她終究還是失去了樓鬱殊這個孩子。
樓鬱殊似乎就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一直受她的羽翼的保護,她樂於帶給他母親的光輝。然而此時,面前這個孩子,她的親骨肉,與樓鬱殊是大不相同的,他雖然與樓鬱殊一般年紀,卻有着成人的思想,是一個可以讓別人依靠的人。
在秘血宮時,她是被師父和師兄們捧在手心裡的公主,遇到樓仲叢後,她遇到了愛情,也從一個公主變成了一個小女子,從此便只有一個人的專寵。然而,失去樓仲叢後,世間任何的寵愛,在她眼裡,都是一文不值,她享盡了孤獨的同時,還要給樓鬱殊無盡的關懷。
直到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又可以回到從前,她可以放心地、信任着這個孩子,被這個孩子孝敬着,她覺得無比的幸福。
塵封將近二十年的心,終是在這一刻,緩緩打開了。
這一刻,秋雙心眼睛有些紅潤,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落花。落花放下了以往超乎常人的戒備心,任由母親抱着,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真正的母愛,是在桑引言身上從來也沒有感受到的母愛。
農牧夫看着母子兩人擁在一起,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如果剛纔那人就是衣笑臣的話,那前不久才冒出來,後來又銷聲匿跡的邪帝傳人倒是說得通了,想來也是他搞的鬼。”
農牧夫的話將這兩人分開,落花聽後,問道:“邪帝傳人?你們見過嗎?”
農牧夫搖頭,道:“僅露過一面,沒人見過她的樣子,江湖傳言她用七夜明珠教訓了孟凡塵一頓。”
落花心裡微微詫異,他也聽說過這個邪帝傳人,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這個邪帝傳人,或許商姐姐會知道……”提到商羽落,他又想起了飛花,意外殺了商姐姐最親的姐妹,也不知道商姐姐會不會記恨自己?
農牧夫也不再提邪帝傳人,只是問落花:“那孟凡塵可是認出了你?會不會肆意宣傳你的身份?”
落花點點頭,“如果他就是昔日的衣笑臣,離開天魔教又是他親手策劃的話,那我的身份對他來說也就不是什麼秘密了。他應該已經知道我就是孟傳情了,當不會四處宣揚。”
“昔日的孟傳情,他千方百計地設計,讓其身敗名裂,可依然有很多人在幫着我。如今我這魔頭的身份,已是武林衆怒,身旁無人幫襯,豈非正是他所願。如果我猜想不錯,他應該會隨衆流一同對付我,這麼做,無非就是爲了……”落花看向秋雙心,“讓父親難堪,或者讓母親痛苦吧。這世間最痛苦的事,不是自己難過,而是看着自己所愛之人受傷難過,而自己卻無能爲力。這或許就是他報復父親和母親的方式吧。”
秋雙心怔了怔,突然道:“我好後悔,當年爲什麼要給他機會,如果一開始就讓他離開天魔教,或許往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吧。我們一家也不至於會分別這麼久。”
當年,原本樓仲叢讓她護送衣笑臣離開天魔教,可她因爲一時心軟,爲了開解衣笑臣,半途又帶他折返了回去,沒想到卻更加深了他的恨意。她能夠明白,正是當初那樣的舉動,才讓衣笑臣對她的印象更深,對樓仲叢的恨更深,才導致天魔教走向了凋零。
“怎麼呢?”落花聽着不解,瞅了農牧夫一眼。
農牧夫見秋雙心又自責起來,便岔開話題,問落花:“最近江湖上,你的敵人似乎越來越多了,聽說你最近屠了不少村,滅了不少門派,是怎麼回事?”
“你相信這些是我做的嗎?”落花問面前的人。
農牧夫盯着落花看了片刻,道:“真也好,假也好,你都已無法辯白。”
落花冷哼一聲,道:“我不能總被他們牽着鼻子走,必須要反擊。”
“你想怎麼做?”
“找到夜未央的老巢,端了它!”落花冷冽的聲音,迴盪在山林中。
農牧夫輕笑一聲,問:“我以爲你是追尋小神醫而來的,竟是要尋那夜未央的老巢嗎?怎麼,不找小神醫了?”
落花道:“連環已經失憶了,發生了一些意外,讓她對我有些恨意,現在只怕難以接近她。讓她跟着莊伏樓,倒也安全,等解決了夜未央,再想辦法追回她。”
“既然不找小神醫了,那我們就換條路吧。”農牧夫率先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師兄,去哪裡?”秋雙心在身後問。
農牧夫揮揮手,道:“夜未央的老巢可不再武陵鎮,我們去尋他的老巢,也是時候把農兒帶回來了。這個死丫頭,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斷了她跟夜未央的聯繫。”
落花神色一動,問:“你知道夜未央的老巢在哪裡?”
農牧夫笑道:“小子,你得感謝我。這丫頭跟着夜未央跑了,我爲了尋回她,費了不少時間和功夫纔打聽到夜未央的住處。可惜,因爲一些原因,沒有追查到底,只知道他們糊塗堂的大致位置,似乎是位於驪山。”
落花快步跟上農牧夫,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看向身後的粟烈和流火二人,道:“你們不用再跟着我了,我放心不下連環,你二人去芳草閣附近看着她。那裡有住處,你們知道的。”
“可是公子,我們也放心不下你……”粟烈有些猶豫。
落花道:“放心,此去夜未央的老巢,無論是鬥智還是鬥勇,我都不會處於下風。況且,還有母親和農先生跟着,此行,必定安然無恙地歸來,我會回來找你們的。”
丟下粟烈和流火,落花三人一行便往驪山而去。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徐徐而來,與落花三人擦肩而過,往武陵鎮的方向而去。
落花聽見馬車裡似乎傳來了嬰兒的笑聲,心裡不由得想起了姐姐和孩子。回頭望了馬車一眼,帶着無盡的落寞,心想:待得江湖寧靜,不如就和心中牽掛之人此去歸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