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中午,武則天令人傳太子弘來高宗處,一家人共進午膳。席間,高宗爲了活躍氣氛,講了幾件年輕時的趣事,武則天也極力附合,嘴不閒着地說笑着,可太子弘卻默然無語,只喝了小半杯酒,吃了幾箸菜,就推說不舒服,向父皇母后告辭,坐步輦回綺雲殿去了。
武則天望着對面空着的座位,嘆了一口氣,對高宗說:“弘兒身體也不好,動不動就感風寒,這幾天聽說又不大調和了。”
“太醫會診了沒有?”高宗問。
“會診了。只聽他們說脈搏不齊,但沒具體找出病因,只開了幾副中藥,現正喝着。”
“年輕又沒什麼大病,不過是旅途勞頓,外感風寒而已,多休息,多調養調養就好了。”高宗說。
武則天點點頭,嘆口氣說:“但願如此。沒有一個好的身體又怎麼能擔當起統御一個國家的重任。”
吃過飯,高宗又爬上牀休息了,不一會兒,他就沉沉睡去。……此地似曾相識,好像是長安昭陵旁的一座小山,山上樹木高大蔥鬱,林鳥爭鳴,前方好像有一面小白幡在霧靄清氣中隱約前行。高宗很奇怪,想弄個明白,到底擎幡者是誰,爲何光見白幡不見人。他順着山路,信步追去,他走得快,白幡也移動的快,他走得慢,白幡也動得慢。高宗覺得有些心悸,隱約覺得不妙,這時,腳下已沒有正路了,石頭蛋子,荊棘疙瘩,一片片一簇簇,十分難行,高宗心裡打開了退堂鼓,準備原路返回,誰知一轉臉,旁邊的古樹上,吊下來一條巨大的蟒蛇,蛇頭上居然長着烏黑的女人的頭髮,高宗大驚,連連後退,這時,蟒蛇忽然發出慘然的笑聲,紅眼睛滴血,張開血盆大口,挺身向高宗撲來,高宗躲閃不及,被蟒蛇一口咬中左臂,疼得高宗大叫一聲,醒了過來,他驚魂未定,好半天才知道剛纔是做夢。
“來人——”高宗叫着,他想要一巾帛擦擦額上的汗。
“皇上。”武則天撩開寢帳走進來坐在牀邊,她雙手緊緊握住高宗的手。
“你怎麼在這裡?”高宗問。
“皇上,有件事告訴你,你要沉住氣。”武則天一臉嚴肅地說。“啥事?”高宗頓覺不祥,急忙問道。
“太子弘突然昏倒。”
“什麼?弘兒怎麼啦?”高宗急忙坐起來。
“弘兒剛纔在綺雲殿突然昏倒,情況不大妙,現在太醫正在全力搶救。”
“快,快領朕去看看。”
武則天一招手,近侍過來給高宗穿上衣服鞋襪。在武則天和內侍的攙扶下,高宗哆哆嗦嗦地來到殿外,乘上步輦,直奔綺雲殿。還未到綺雲殿,就聽見殿裡一片痛哭聲。高宗伸着手,顫抖地問:“吾兒怎麼啦?吾兒怎麼啦?”
“皇上,”武則天緊握住高宗的手說:“無論發生任何事,您都要挺住。”
到了殿前,高宗下了步輦,他已嚇得挪不動腳步了,武則天和近侍紛紛勸道:“皇上,還是暫到別殿休息吧。”
“快……快扶朕進去看我那弘兒。”
大家只得把高宗連架帶扶的弄進去。大殿中央正南北擺着一張牀,牀上躺着一個人,覆蓋着紫錦被。牀周圍,幾十個東宮的官員和從人以及太醫局的人,正跪在地上,失聲慟哭。高宗一見這場面,二話沒說,當即暈倒在地,隨侍的御醫急忙過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武則天急令把高宗擡到別院休息、診治。
好半天,高宗才醒來,他第一眼看見的是武則天,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問:“弘兒呢?弘兒呢?”
武則天搖了搖頭,眼淚也如斷了線的珍珠,“嘩嘩”地落下來,她俯在高宗的身邊失聲號哭。高宗已知事難挽回,也不禁失聲痛哭。這時,朝廷的文武百官也聞訊趕到,趕來安慰高宗,見天帝天后如此感泣,也都趴在地上哭天抹淚,頭磕在地磚上“嘣嘣”直響。武則天
首先停止住哭聲,擡起淚眼,掃視着衆大臣,立即口述聖諭,命侍中姜恪主理太子的喪事,立即準備太子的喪儀。武則天吩咐完以後,高宗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提出立即要去看看死去的兒子,武則天只得命人把他擡到綺雲殿。這來回一折騰,一耽擱,天也已暗下來了。綺雲殿裡已點上了胳膊粗的白蠟燭,守靈人的嚎哭聲也變成了嚶嚶的哭泣聲。
高宗在武則天和近侍的攙扶下,顫抖着來到太子弘的靈牀前,近侍輕輕地掀開死者臉上的蓋布,高宗只看了一眼,就實在撐不住了,身子一軟,又倒了下來,近侍們急忙把他擡了回去。
“兒呀,我苦命的兒呀……你怎麼……怎麼說走就走了……,你讓父皇我……何以再有心情……活……活在陽世……”高宗一邊哭,一邊訴着,大臣們都含淚過來相勸,高宗好半天才止住哭聲,詔令太醫局的人近前,瞭解一下太子是因什麼病而暴卒的。幾個爲太子弘診治的御醫戰戰抖抖地走近來,趴在地上一連磕了好幾個頭,方奏道:
“啓奏皇上,太子突患急症,臣等趕到時,人已經不行了。”
“是何急症?”高宗含淚問道。
“回皇上,依臣等推測,太子可能患的是絞腸痧。”
“絞腸痧?四月的天,患什麼絞腸痧?就是絞腸痧,也不可能快得連醫治的機會都沒有?”高宗疑惑地問道。
幾個御醫被高宗問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武則天見狀,忙對高宗說:
“絞腸痧的症狀是有的,再說太子這兩天也自覺不舒服,昨晚上聽說又是頭痛又是吐酸水。”
“對,對,娘娘說得對。”幾個御醫齊聲附和着。
“都退下吧。”高宗無力地擺了擺手,復又歪坐在牀上,他直愣愣地盯着殿頂,心中蓄含着巨大的悲痛。
五月,根據高宗大帝的旨意,朝廷頒發了《皇太子諡孝敬皇帝制》和《冊諡孝敬皇帝文》。
太子弘死後,武則天也寫了一篇《一切道德經序》,序文中武則天盛讚了太子弘的賢德,表達了她對太子弘之死“感痛難勝”的心情。太子弘到底是病死還是武則天鳩殺,已成千古之謎。
太子弘死後的第二個月,即上元二年(675年)六月,高宗的第六子、武則天的次子李賢被冊立爲皇太子。賢,字明允。永徽六年,封潞王。顯慶元年,遷授岐州刺史,其年,加雍州牧,幽州都督。武則天共有四子,最數此子天份高。時始出闔,容止端雅,深爲高宗所嗟賞。高宗曾經對司空李-說:
“此兒小小年紀,已讀得《尚書》、《禮記》、《論語》,誦古詩賦復十餘篇,暫經領覽,遂即不忘。我曾讓他讀《論語》,至“賢賢易色”這句時,他再三覆誦。我問何爲如此,乃言此言,方知夙成聰敏,出自天性。”
龍朔元年,徙封沛王,加揚州都督,兼左武衛大將軍,雍州牧如故。二年,加揚州大都督。麟德二年,加右衛大將軍。咸亨三年,改名德,徙封雍王,授涼州大都督,雍州牧、右衛大將軍如故,食實封一千戶。上元元年,又依舊名賢。
太子賢與其兄故太子李弘所不同的是,賢不但文采出衆,而且十分留意武功。弓箭、騎馬十分嫺熟,特別醉心於外出狩獵和打馬球。真的是文武雙全,朝臣們都認爲他有乃祖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英武遺風。因此,李賢剛一立爲太子,高宗就大赦天下,尋令太子監國,參與政事。並派張大安爲太子左庶子,劉訥言爲太子洗馬,全力輔佐太子賢,以期儘快地把他培養成一個優秀的帝王繼承者。
與此同時,武則天也加緊推行她的十二條改革措施。其中勸農桑、薄賦徭、給復三輔地,以及禁浮巧、省力役,使農業得到了發展,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廣言路、杜讒言、增加京官的薪水、提拔有才能的臣工,使吏治朝政進一步得到改善。
爲了進一步把持朝政,在朝臣中培養自己的親信,武則天打破常規,不拘一格,親自面試選拔了一批人才,並根據他們的特長,授以適當的官職。這批人成了武則天的“智囊團”。一般朝臣進入大內須走南門,而此等人奉皇后諭旨,特走北門,時人稱之爲“北門學士”。
這批人在修撰之餘,同時也爲武則天參謀政事,間接或直接干預國事,成爲武則天控制朝政的一個極其重要的中堅力量。毫無疑問的是,太子李賢監國、處事常受“北門學士”的牽制。這一天東宮的一幫人憤憤不平,太子左庶子張大安密奏太子說:“北門學士,依仗皇后撐腰,其勢逼人,於殿下十分不利,望殿下早作決斷,從速修撰自己的著作,藉以培養自己的親信重臣,爲日後的登基稱帝打下基礎。”
太子賢點了點頭,但又有所顧慮,他說:“母后爲人兇狠,遇事不饒,公開另行修撰,恐招惹母后的忌恨,反於事不利。”
“殿下何不以‘獻上’的名義來做。”張大安說。
李賢聞言,覺得這主意不錯,但也不宜鋒芒顯露,於是指示張大安選一本書,搞個註釋之類的工作,以此名義從而收羅和發現一批人才。
其後不久,在太子東宮迅速聚集了一幫人,除張大安和劉訥言外,還有洛州司戶參軍格希元、學士許叔牙、成玄一、史藏諸、周寶寧等人,於儀鳳元年完成了范曄的《後漢書》註釋工作,並以此貢獻給高宗皇帝。
修撰正在進行時,高宗聞之大喜,手敕褒之曰:
皇太子賢自頃監國,留心政要,撫字之道,既盡於哀矜;刑綱所施,務存於審察。加以聽覽餘暇,專精墳典。往聖遺編,鹹窺壺奧,先王策府,備討菁華。好善載彰。作貞斯在,家國之寄,深副所懷,可賜物五百段。
及書成表上之,高宗又敕令賜物三萬段,並以其書付秘閣收藏。高宗皇帝的表彰和支持,使太子賢的聲望如日中天,其小集團的勢力也日益與武則天的北門學士抗衡。同時,太子賢也不斷擴充自己的勢力,插手朝廷方方面面的工作,秘密建立自己的情報網。太子賢的舉動自然難以逃脫武則天的眼睛。剛解決了對自己有威脅的太子弘,又冒出了更厲害的太子賢。武則天憂心忡忡,徹夜難眠,若任憑太子賢發展,自己到最後難免落個退居後宮的下場,一生的理想,半世的心血就會付之流水。
黑暗中,武則天咬緊牙,決定再搬掉太子賢,但採取何種措施,武則天着實動了一番腦筋。若採取慣用的下毒的方法,未免讓天下人看出苗頭,思來想去,她決定先亂了太子賢的陣腳,而後伺機把他換掉。
主意一定,武則天叫內侍召來在外宮太醫局值宿的明崇儼。那位說明崇儼是諫議大夫,何以到太醫局值宿?卻因明崇儼略通醫道,尤精按摩術,名義上他是諫議大夫,實則是武則天的“健康顧問”,在高宗多病,身體虛弱的情況下,明崇儼擔負着撫慰武則天的重要任務,其值宿太醫局,可以隨時等待武則天的召喚。這時間已是半夜午時了,明崇儼早已睡下了,但一聽天后相召,明崇儼又急忙爬起來,他刷刷牙,漱漱口,飛快地穿上衣服,隨武則天的近侍急速趕到了內宮寢殿。進了殿裡,明崇儼的腳步自然放慢,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寢帳前,輕聲說道:“天后,您還沒睡呢?”
“進來吧。”武則天說。
“遵旨。”明崇儼答應一聲,進了寢帳,二話不說,照例給武則天施行按摩術。武則天四肢伸展着躺在牀上,任明崇儼按摩着。
“崇儼,半夜裡叫你來,你辛苦了。”
“天后,您對我恩重於山,起我於民間,崇儼萬死不得以報天后。”
“崇儼,你是不是我最信任的人?”
“崇儼眼裡惟有天后。”
“我想交待你兩件事,你能辦到嗎?”
一聽這話,明崇儼也不按摩了,忙爬在牀沿,連磕三個頭,眼淚汪汪地說:“崇儼願爲天后肝腦塗地,難道天后還不信任小臣嗎?”
看着明崇儼的一臉的委屈樣,武則天挺滿意,她坐起來,握住他的手說:“現在我的處境你可能也瞭解一、二,這些年來,皇上多病,又加上天災兵禍,大唐的江山風雨飄搖,我不得不從後宮走到朝堂,主持朝政,但因此遭到一些朝臣的議論和忌恨,他們在太子賢面前詆譭我,慫恿太子培養自己的勢力,明裡暗裡地和我對着幹,不聽我的諭旨。想想我有多麼的傷心,這些年來,我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日理萬機,盡心盡意地爲了大唐,爲了太子。可現在太子賢大了,成人了,竟打算把我撇到一邊,我,我好傷心哪……”
“天后英才天縱,高宗多病,獨撐危局,天下有目共睹。尤其是現在正在推行的‘建言十二條’,更是讓士庶額手稱慶。太子賢不知好歹,不念母恩,實在可惡,臣要代表天后當面責問太子。”明崇儼氣哼哼地說。
“當面責問,未必起什麼好的效果。”
“那怎麼辦?反正我明崇儼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天后受委屈。”
“是啊,可他是我的兒子,我又能怎麼辦呢?”武則天唉聲嘆氣地說着,她捏了捏明崇儼的手,望着他的一雙小手,萬分感慨地說,“等太子一旦登基,恐怕我就沒有能力留你在後宮了,也沒有福氣享受你的按摩了,甚至你也不可能當這個正四品諫議大夫了。”
“天后,這怎麼辦?崇儼可不願離開您啊。”明崇儼說着,又從眼角淌出兩行眼淚來,“天后,你還有三個兒子,幹嗎要讓李賢這個不孝子當太子?”
“崇儼,你會相術,你看誰當太子合適?”
明崇儼搖頭晃腦地想了一會,說,“天后,英王李顯當太子比較合適。他比較聽您的話,聽說他的妃子趙氏死時,他毫無怨言。”
武則天點點頭,這才慢慢道出了深夜召明崇儼的真正意圖。“崇儼,更換太子一事你和我說還不行,關鍵還是要說通皇上。”
“當然!”明崇儼拍着胸脯說,“臣有時候說些話,皇上還是比較相信的。”
“不過現在時機還不到,你必須先這樣——”武則天湊近明崇儼,悄悄地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明崇儼聽得連連點頭,又連連豎起大拇指,萬分佩服地說,“天后,您太英明瞭,您纔是真正的皇帝。”
“崇儼,這話可不許亂說。”武則天故意板着臉說。
“不亂說,不亂說。”明崇儼又把手搭在了武則天的大腿上,異樣的眼光盯着她的臉,邊撫邊說,“崇儼一定按天后的意思辦。”
“好了。”武則天拿掉明崇儼的手說,“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困了。”
一聽這話,明崇儼無可奈何地爬下牀,穿上鞋,戀戀不捨地走了。散佈謠言是明崇儼這類人的拿手好戲,他像拿着火種在草地上燒荒一樣,這點一下,那點一下。不久,宮中迅速傳開了這樣一則離奇謠言,說太子李賢不是武皇后的親生子,其母乃是與高宗有染的韓國夫人。
流言總是有點現實依據的。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武則天在前往昭陵的路上,早產生下了太子李賢。上年年初,武則天才生下長子李弘,在李弘和李賢之間,武則天還生過一女,即被其親手扼殺的長女。如此算來,武則天是兩年生三個孩子,能有這樣的可能嗎?一個皇后能在身懷六甲、且已臨產的情況下,外出顛簸去拜謁昭陵嗎?且如果說李賢是早產,這樣一個不足月的嬰兒在寒冷的路途上生產,能存活下來嗎?
流言家的種種疑問,證明了李賢並非武則天親生,那麼誰是李賢的生母呢?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與高宗有染的武則天的胞姐韓國夫人。當初,爲了避免韓國夫人和高宗私生子的醜聞,將李賢秘密充當武則天的孩子養在宮中,保住了高宗的一支血脈。謠言終歸是謠言,其漏洞百出也是自然的。試想想,以武則天的性格,怎麼會容忍一個不共戴天的情敵的兒子,長期竊居在自己的身邊,且屢遷高位,直至升爲皇儲太子。
謠言儘管是謠言,但它的影響力破壞力卻不可小瞧。太子集團的一些勢利之徒聽到這個謠言後,都疑神疑鬼,失去了幹勁,覺得跟着太子賢不再會有什麼好的前途,說不定因此會連累自身。因此,一些人紛紛打退堂鼓,相繼離開了東宮。同時,一些朝臣和部門也看出了苗頭,也都對太子賢另眼相看,漸漸地,太子賢的勢力萎縮了,一些政令也行不通了。太子賢焦慮萬分,找來太子左庶子張大安在密室裡商討對策。
“張大人,這則謠言是從何而來?又因何而生?”
“殿下,此謠言乃自宮中傳出。臣已啓奏天后,請她務必查究,以消除影響,可天后光答應不行動,臣以爲……”張大安說了半截話又停住了。
“以爲什麼?快說!”太子賢有些急躁地問。
“臣以爲這是天后故意而爲之,據臣從側面瞭解,此謠言乃起自諫議大夫明崇儼的口中,而明崇儼又和天后走得最近。”
“天后布此謠言,意欲何爲?”
“臣自忖這是天后權欲過重,深嫉殿下英才,以謠言來瓦解殿下的勢力。”
“如之奈何?”太子賢焦急地問。
“天后已臨朝聽政近十年,朝中親信衆多,其勢不淺。且天后殘忍好殺。以我東宮的勢力,還不足與其抗衡。臣以爲殿下不如以退爲進,以守爲攻,避其鋒芒,靜待時日。”
“我乃一國儲君,豈能龜縮東宮,無所作爲?”太子賢生氣地說。
“殿下。”張大安望了望緊閉的密室門,悄悄地說,“殿下,前有李弘之鑑,不得不防啊。”
“那,我該怎麼辦?”太子賢想起大哥李弘的暴卒,覺着張大安說得有道理。
“天后所慮是,殿下的文武英才。殿下不妨表面上花天酒地,遊戲玩樂,而暗地裡培植勢力。總有高宗大帝傳位的那一天。”
“說得有道理。公開對抗,無異於加深矛盾,母子相殘。倒不如依卿之計,靜待時日。”
太子李賢主意一定,自此以後作風大變。也不見他找人編撰、討論學問了;也不見他騎馬射箭了,操練武功了;也不見他上朝處理政事了。而是整日沉湎於酒色之中。東宮裡,一天到晚,都是絲竹之聲和女人的歡笑聲。密探把太子墮落的行爲迅速密報給武則天。武則天還不大相信,這一天,她在一大幫近侍的簇擁下,突然來到東宮。
東宮門口,兩個看大門的衛兵正蹲在牆根曬太陽,見天后率人過來,急忙撿起旁邊的槍,立正敬禮,其中一個還要先行進去稟報,讓武則天的衛士給制止了。一行人長驅直入,直奔東宮的大殿。離大殿老遠就聽見吹拉彈唱的聲音,及推門進去,只見寬闊的大殿裡,爐火熊熊,暖意如春,十幾個半裸的女人正在翩翩起舞,而太子賢左手攬着一個美女,右手端着酒杯,正哈哈大笑,其孌童戶奴趙道生正蹲在太子賢的腳邊替他捏摸着大腿。
衆人各玩各的,彷彿沒有看見天后等人來到。直到武則天的近侍大喝一聲,旁邊的吹鼓手才停下手中的活,衆人也把眼光一齊投向門口,見是天后來了,這才驚慌失措地急忙跪下來請安。太子賢把手中的杯酒乾了,然後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沒走幾步,又一個趔趄閃倒在地,他在地上跪下,咬着舌頭說道:“兒……兒臣……見……見過母后。”
武則天看了地上的太子賢一眼,又看了看周圍,半天不吱聲。太子賢於是爬起來,嘻皮笑臉地說:“母后,你怎麼有空……來……來東宮看我?”
武則天不說話,只是上下打量着太子賢,半天才問:“你一個月這樣玩幾次?”
“一個月……”太子賢歪着頭,想了想,說:“一個月也就是十次八次,讓……讓母后見……見笑了。”
“你這樣玩法,東宮政務又怎樣處理,你可有好幾天沒上朝了。”
“東宮說有事也……也有事,說沒……沒有事也沒有事,至……至於朝廷上,有母后在,也……也就足夠了,兒……兒臣只……只想多……多抽空玩玩。”
武則天冷峻地看着太子賢,眼裡射出寒光,她一字一句地說:“你身爲太子,萬事三思而後行。切不可因一時氣盛,而斷送大好前程。”
看着太子賢醉酒的樣子,武則天也不再說什麼,一轉身,領着一幫人徑自走了。
這一天,明崇儼奉武則天之命,去見病中的高宗。自太子弘薨後,高宗因爲傷心過度,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時常臥病在牀,不能視朝。明崇儼來時,高宗剛喝過藥,正靠在枕頭上歇息。明崇儼小心地走過去,給高宗輕輕地按摩着。
“明愛卿,從哪裡來?”高宗有氣無力地問道。
“回皇上,臣從景泰殿裡來。”
“見到天后了嗎?”
“回皇上,天后正在景泰殿和朝臣們一起處理政要,特叫臣趕過來侍候皇上。”
“朕臥病在牀,不能視事,一切全靠天后了。明愛卿,天后這兩天身體還好吧。”
“回皇上,天后這兩天,時常……時常……”
“時常什麼?和朕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天后這兩天時常暗自抹淚。”
“天后怎麼啦?”高宗欠了欠身子,問。“還不是爲了太子賢的事。”
“太子賢還是那樣耽於玩樂,不問政事麼?”
“可不是。天后把《少陽正範》、《孝子傳》送給太子讀,希望他改邪歸正。可太子置若罔聞,不思改悔,依舊我行我素,成天醉醺醺地,張妓奏樂,且數名男女雜居,致使東宮迭出醜聞、朝臣失望。”
“那張大安、劉訥言成天都幹些什麼?”高宗生氣地問道。
“張大人、劉大人也不是不勸諫,但太子像中了邪似的,誰的話也不聽。以臣看,長此下去,太子非毀了不可。”
“這孩子原來是多麼好的一個孩子,怎麼當了幾天太子就變樣了。明愛卿,你給朕分析分析,這是什麼原因。”
明崇儼一聽高宗問這話,正中下懷,遂即展開如簧之舌,侃侃而談:“夫人生天地間,福祿運命早已確定。若不顧天命,強拉硬扯,勢必與天相違,官鬼犯身。臣觀太子賢命相不佳,根腳不正,不堪承繼大位。今爲皇儲,實與其命相失脫,因而克害刑衝,由福德旺相轉至衝破傷壞。此所謂本宮旺相,周文王創八百年之基;大象休囚,秦始皇遺二世之禍。皇上聖明,不可不察,臣忠心事君,慮及此事,也不可不言。”
“你是說太子賢不堪承大位?”高宗驚問道。
明崇儼看着高宗,嚴肅地點了點頭,高宗於是思前想後,疑神疑鬼起來,又問明崇儼:“故太子李忠、李弘難道也是無福承大位?”
“從命相上來看,應該是這樣的。”
“那——現在只有英王李顯、相王李旦可作爲太子的候選人,明愛卿看看,此二子誰最能承繼大位?”高宗小心地問道。
“這個嗎……”明崇儼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頭算起來,口裡還唸唸有詞,好半天才說:“英王殿下相貌和先帝太宗最相似,其高貴自不待言,但臣觀相王殿下的相貌卻更加不同凡響。”
“英王和相王到底誰最堪承大位,總不能兩個人都立爲皇儲吧。”高宗生氣地說道。
“回皇上,臣確實也難以一時分清楚,不過,皇上可以組織一次考試,以測出兩位殿下志向。”
“考試?怎麼考試?”
“皇上,現在正是隆冬季節,上苑裡一派肅殺殘敗的景象,此情此景,也最能考驗一個人的意志。皇上不妨組織一次遊苑,讓朝中大臣作陪,命英王、相王兩位殿下現場作詩,以詩作論人品,以詩作評高下。不知皇上以爲臣這個想法如何?” ωwш .тtκan .¢O
“有道理。”高宗連連點頭,問明崇儼:“這件事你和天后說了沒有?”
“沒說,沒說。若不是皇上您問我,臣豈敢亂言。”
“這樣吧,你告訴天后,等哪一天朕身體好些,天暖和些,我組織一次遊苑會,現場測試英王、相王。以決定新太子的人選。”
“遵旨!”明崇儼響亮地答應着。他這次圓滿地完成了武則天交代的任務,心裡不禁有些得意,手因此而微微發抖,他怕高宗再看出什麼來,於是叩頭向高宗告別,一溜煙奔向景泰殿,向武則天覆命去了。
這天,高宗覺得身體好一些了,便登朝視事,臨散朝,高宗讓明崇儼宣佈口諭,即到明天上午,羣臣及英王、相王隨天帝、天后游上苑。
口諭剛一宣佈完,羣臣就議論紛紛,有的說大冷天的遊什麼上苑。有的說,上苑現在沒花沒朵的,有什麼看頭。這時,武則天拍了拍御案,衆人才住了口,一齊把目光投向御座上的武則天和高宗。武則天訓斥道:“天帝好不容易有此興致,將游上苑,衆卿不僅不附合,卻還說三道四,成何體統!”
見羣臣被訓得低着頭不說話,武則天又一拍御案說:“不就是嫌上苑無花可賞嗎?來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