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鎮的蕭條在走進這裡的頭一刻就顯而易見,但經過寂靜的一夜,迎來新一輪晨曦則更增人心裡的悽哀!
楊琛獨自漫步在清冷的街道上,幻想着此地昔日的繁華,可心裡卻更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想起小時候師父給自己講過的一個故事,說的是:很久以前有個非常勤奮努力的人,即使狂風暴雨,嚴寒酷暑,他都始終堅持不懈的勞動耕作。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勤奮終於感動了天上的神仙,降臨到他面前,允諾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而這個人的願望不是永恆的生命,也不是美女,而是一雙可以點石成金的手。最後神仙滿足了這個人的願望,他所碰到的一切都變成了黃金,但結果自己卻被活活餓死!
勤奮的人這個世界上很多,但首先不得不認清一個現實,就是不勞動就只能等死。因此無論怎麼看,這世上勞動的人們至少會有一部分不單純是爲了勞動而勞動!
畢竟人世不會滿足於眼前所得的,每個人都不免想多得到“一點”!而對於一些心智堅強的人,比如那個肯不惜辛苦去勞動的人,他們一旦得到財富往往會更加的貪得無厭,這種觀點從“陶朱公”的故事中或許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當然,這並不是說人活着就只能安於現狀,對一切逆來順受。但任何一個人都有必要認識到一點,命運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可違背的。
所謂“人定勝天”,但誰又知道天上有什麼?連對手都看不到,摸不着,又何談勝敗?
努力不見得一定有回報,但認清自己的位置,腳踏實地的去一步步實現既定目標,遠比着眼於自己根本連磷毛一角還未觸及到的地方更有意義!
黃金鎮的人們原本勤勞樸素,最終卻也沒能抵擋住黃金的巨大誘惑,他們錯了嗎?換做其他人也許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
楊琛奇怪的發現,自己對半琴所說的字字句句,原來根本說服不了自己!這是一個很滑稽的發現,但同樣他也想不出可以說服自己的反證。如果人類代代相傳的教條式不足相信的,那麼又該如何去尋找做人可以遵循的原則?
眼看着異道從前面路上滿臉失望的走來,想起他一早起來就抓耳撓腮,說忍不住酒癮犯了就獨自出去,此時看來顯然是失望而歸了!
“和尚!看樣子酒是沒找着?”
異道苦着臉長嘆口氣:“哎!別說是酒,連想找個酒罈子兌水充充樣子都不成,真是要活活饞死和尚我啦……”
楊琛聽了微微一笑,走過去拍了拍他肩頭安慰:“好啦!你就先忍幾天,等解決了這的事,咱們就去找個有酒的地方,我陪你好好喝一次!”
“也只能這樣嘍……”
回到客棧,其他三人也剛吃過早飯,見半琴臉色有些發青,楊琛關心問:“半琴,你怎麼了?臉色不大好啊……”
輕輕搖頭,半琴沉默不語。四人對視一眼,心裡都不由得暗暗發愁。
倏地,遠處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就到了門口。翻身下來兩個壯漢,大步走進來,一看就絕非善類!
而那兩人見到五個年輕人也愣了下,裡面老夫婦聽到聲音趕忙迎出來,見了兩人又驚又怕,一個勁作揖:“兩位爺!這個月的口糧不是已經交了嗎?您二位這是……”
沒等老人說完,那惡漢狠狠瞪了他一眼:“呦呵!老東西,來了生人怎麼不馬上報告?要不是我們兄弟正好出來辦事,你們兩個老不死的還要瞞着?”
見兩個老人嚇得渾身發抖,異道因缺酒早就心頭火氣,此時一下跳起來喝罵:“我呸!哪來的毛賊,敢在佛爺面前撒野?”
這兩人原是匪徒中人,平素橫行慣了,何曾受過此等喝罵?一時竟不禁怔住了!
回過神,其中一人滿臉怒氣:“臭和尚,敢在這放肆,活膩了不是?”
見其說着就要拔刀,楊琛一步上去搶險按住了其握刀的手:“兄臺,有話好好說,別動氣……”
那人連掙兩下紋絲不動,心裡明白麪前的並非常人,當即放開手:“這鎮子本是本幫管轄之地,我看幾位好像是外地人不太瞭解,不如還是早早趕路,免得惹禍上身吧……”
異道聽得心頭大怒,正要發作,卻突然聽到門外一聲淒厲的馬嘶。諸人詫異看去,只見先前兩人坐騎如今只剩一匹,而且此時正被個人狠狠咬住頸下,任憑那馬如何掙扎也根本無法脫身。而正在狂飲馬血的人,卻是半琴!
諸人驚駭的目睹此情此景,兩老早就嚇得魂不附體跌倒在地。而直到那高大的黑馬漸漸癱軟倒下,半琴輕輕擦拭嘴角,臉現滿足的回過頭來,而楊琛驚訝的發現此時他眼中瞳孔竟呈現出一種赤紅色!
兩個毛賊也嚇得雙腿大顫,左右張望只想儘快逃命,可卻眼前人影一晃,半琴已經到了他們面前。
楊琛心頭一震,忙叫“不可傷人!”
半琴聞聲渾身一顫,茫然看向他,楊琛緊緊凝視着他,發現他眼中紅光正在漸漸逝去。
失神般看着諸人,半琴的眼光最後落到了門外那匹死馬身上。“是我……”
沒人聽得懂他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楊琛可以想到適才發生的一切恐怕並不是他清醒狀態下做的。而適才他還略微發青的臉色,此時看起來也有了些生氣。
良久,見他看向自己,兩個毛賊急忙跪下連連磕頭:“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啊……”
楊琛微微蹙眉,走到半琴身前低聲囑咐句“別忘了答應我的”然後轉向兩個毛賊:“你們不用怕!回去告訴你們的頭,請他來此一敘,我等有事相求!”
二人對視一眼,雖好奇,但也絲毫不敢停頓,急忙的狼狽逃走。
雪露看二老嚇得面無人色,當即把他們勸進裡面去安慰。
回到桌邊,楊琛沉吟問:“半琴!你……好點了嗎?”
看着門外的死馬,半琴似乎沒聽到有人在問自己話!“是我嗎……?”
三人對視一眼,楊琛心裡念頭連轉:“你也不用太介意,先看看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環視三人,半琴臉上仍舊毫無變化,可眼裡卻透出淒涼!
“當然是我!終於開始了……”
三人心裡一顫,半琴長嘆口氣,瞳孔上仍未恢復焦點!
其實從離開天山開始,按照雪溪的指示去殺人,半琴每次見到血都會有種突然,而且莫名其妙的衝動。只是之前並沒有那麼強烈,而且他從小就習慣自我剋制,並且幼時茹毛飲血被雪溪責罵的記憶還深深烙刻在心頭,所以他並沒有真的去吸過人血。
而有的時候挖出人心,除了所謂的學習和心說話那自欺欺人之外,半琴就是因爲發現那樣可以稍稍減輕心理的狂躁。
可今天一早,半琴突然感到體內有股灼熱難耐。雖然用冰心咒的內功剋制,但兩股氣息衝突起來卻讓他更難受。只是他不希望讓別人擔心自己,所以就算楊琛問起也什麼都沒說。
而剛纔那兩匹馬在門外因爲急促奔跑體力下降的喘息發出嘶嘶獸性,原始的心性突然又把半琴體內狂躁的氣血引發出來,之後就瞬間喪失了神智。所以那短時間發生的一切,此時他根本全無記憶!
不經意的想起殷瑤姬曾在義俠山莊中“危言聳聽”,三人都不禁感到一陣心寒。顯然,殷瑤姬當天說的恐怕並不是危言聳聽,半琴體內的確存在着一種會讓他喪失理智的因素。今天是一匹馬,可日後如果再突然發作,誰都不敢去想究竟會發生什麼……
一陣風過,吹起死馬身上已經漸漸僵硬的黑毛,給人一種荒蕪的肅殺之感!除了已經幾乎變成冰雕石塑的半琴,其他人都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估計頂多過了半個時辰,一片沸騰的馬蹄聲再度響徹黃金鎮的大街。雪露走出來,看到半琴臉色變幻不定,嘴角不停翕合,身上的衣服也略顯起伏,還有緊握的雙拳顯然證明他正在非常辛苦的剋制着體內的狂躁。
突然,賢貞站起來一指點中半琴胸前膻中要穴,諸人見了都大驚失色!而半琴臉上怒氣一閃即逝,就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體內毒氣堵塞在胸前,我只能給他打散。憑他的功力,就算受傷也只會是別人。如果他不能控制自己,那我們就必須幫他一下。”
三人聽了恍然點頭,再看半琴此時臉色果然平靜了很多,可賢貞心裡卻大感驚愕!雖然話是那麼說,可他突然一指本意是暫時封住半琴的血脈,讓他可以不被外界刺激。可當他點中半琴膻中穴的時候,卻突然感到一股極寒之氣通過手指反衝回來。而半琴並沒有絲毫異樣,顯然他的話也並不全是假的。
不過由此可見,雖然不是不能暫時讓半琴平靜下來。可首先是他本身也在極力剋制,如果他已經失控,或者功力再加深,早晚將無法控制。可如果真到了那天,就算能下決心殺了他,又有誰能做到……?
聽到街上的喧囂,幾人緩緩走出來。一眼看去,少說也有兩三百人,個個手持刀棍,凶神惡煞的在那怒罵如狂潮一般。
爲首一個騎了匹棗紅色駿馬,看來身材十分高大,魁梧,四方大臉,寬闊碩耳,倒的確是個山大王的樣子!
馬下一人正是剛纔逃走兩個毛賊之一,此時指着五人叫:“老大,就是他們。”
打量了五人一陣,那首領翻身下馬,此時一看更是高達威猛!“你們是什麼人?怎敢欺負我兄弟?”
楊琛一步上前,拱手道:“在下義俠山莊楊琛,這位是我師妹雪露!這位異道大師,賢貞道長,半琴兄弟,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按本心,楊琛是並不願意把師門扯出來的!可左思右想既然是要救人,當然還是兵不血刃最好。況且適才又看到半琴意外,更讓他對出手戰戰兢兢!所以他最後還是決定把師門擡出來,最好能夠和平解決問題!
而那匪首聽了他自報家門,臉上也現出驚訝之色。畢竟異道和賢貞可都是成名江湖多年的人物,楊琛和雪露在之前義俠山莊較技,加上戰勝魔宮高手之後也漸漸有了些名氣,所以也只有半琴本尊說出來讓人覺得耳生!
“哦!原來是義俠山莊高人,還有異道大師,賢貞仙長,真是失敬了!在下黃貴,在這附近做些小生意!想必適才是手下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幾位,在下這裡先行賠罪了!”
楊琛微微一笑:“黃寨主言重了!在下等與貴寨兄弟只是一點小誤會,實在不值一提!但在下這裡倒是有一言相勸,不知黃寨主可願容稟?”
“啊!多蒙海涵,在下自當洗耳恭聽。”
“不敢當……”
沉吟片刻,楊琛緩緩道:“黃寨主在此開山立櫃,笑傲一方,雖說威風八面,但在下愚見這每本的買賣也未必就真那麼好做。畢竟自古以來並沒有多少落草之人是真的窮兇極惡,多數都只是不堪重負的無奈之舉!但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何況各位在此落草雖一時逍遙,可單看黃金鎮也不難料想附近其他村鎮景象。那麼,吃光搶光這些地方,黃寨主日後又該如何維持生計呢……?”
黃貴聽了微微皺眉沉吟,也正如楊琛所說,事實上這些人裡雖然也不乏囚徒,強盜,但如果能過安穩日子,也沒多少人真的願意去玩命。而且說是每本的買賣,可除非真正形成了規模的綠林大山寨也只寥寥,那些隱藏在山林荒野的強盜無不終日惶惶!要麼擔心哪天被官兵圍剿,要麼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某個閒極無聊的武林獨行俠來要了小命!而且一些剛剛開張,稍微有些實力的山寨總免不了會有大山寨來敲竹槓,日子實在談不上好過。
最重要的就像楊琛所說,經過幾年時間,這附近村鎮的確已經被他們洗劫的差不多了。像這黃金鎮原來雖富庶,可如今只剩下這幾十個遲暮老朽,一旦入土,自己也勢必要斷了生活!
“哎!楊大俠金玉良言,在下並非不識好歹!而且我們這班兄弟,大多數也的確都是曾經飽受貪官污吏迫害不得已落草的!但……”
見他欲言又止,楊琛微笑點頭:“黃寨主的顧慮在下明白!如果黃寨主真心改過遷善,在下覺得這黃金鎮原本富庶之地,土地肥沃,地方又大,如果可以重拾耕種,必可恢復昔日繁華。在下也可代爲修書一封,寨主請派人送往義俠山莊家師雪天寶手中,相信家師必會鼎力相助。”
正是“做慣乞丐懶做官!”打家劫舍雖然並不輕鬆,可也自在。突然要回頭去老實種地,對這些人一時還真都不容易接受。
可轉念想,與其日後斷了生路,拿回鋤頭或許倒也並不是壞事!況且在黃貴看來自己既然已經被義俠山莊給盯上了,至少這地方是待不下去的。那與其惹上這絕對惹不起的武林豪強,能夠得到其幫助當然是更好的!
不過想到了自己的處境,黃貴又不免臉現難色:“楊大俠義薄雲天,在下和兄弟們感激不盡!但這裡尚有一樁難事,在下實在……”
“黃寨主有何難處盡請直言,在下一定竭盡所能相助!”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