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的脣便吻在封秦頸邊, 小心翼翼,像是夢境裡最恍惚不過的試探,脣瓣柔軟, 溫熱乾澀卻又憔悴蒼涼。封秦衣衫單薄, 結束的頗爲隨意, 雪青的領口緩緩鬆落, 衣下瘦削而蒼白的顏色, 一點一點的映入眼簾,一點一點的觸目驚心。
那當真是優美極了的弧度,臂緊, 肩平,鎖骨精緻, 腰身柔韌。斗室中軒窗虛掩, 一線青白的日光正透過闔不嚴的縫隙透將進來, 打在那人漆黑髮絲下浮着暖紅色澤的頰畔,極黑與極白, 便似也洇起了一抹淺淡的光暈。
細碎的親吻間封秦忽然悶聲一笑,隔着半敞的衣衫將年輕的劍客狠狠抱緊了。
他與風清揚身高相仿,睫羽低垂,黑眼裡紛亂難言的坦蕩與慌亂湮沒在一場宛如嘆息的笑意之下,卻只有近乎寵溺般的縱容意味那麼清晰。那孩子氣息火燙, 吞吐在頸側, 有什麼一生一世不曾被點燃的, 便在那一剎那, 驟然燎原。
那種感覺陌生而熾烈, 悸動、憐惜、纏戀、沉吟,鐵水一樣暗紅色的溫度在心底卷涌翻覆, 徒然熬溼了一雙眼,卻竟是連嘆也嘆不出的——他只覺落在胸口的吻漸漸帶了熱切的渴盼之意,微微咬脣,卻驀地笑了,手一擡扯下風清揚腦後束髮的長帶,輕聲道:“……做罷。”斜退半步,順勢望後便倒。
——只是想縱着他。
他身後便是牀榻。半解的衣衫宛若雪青色的流波,起伏堆疊的褶皺有些遮住了柔韌的少年身體,不必動作,已然成就了最深沉難耐的誘惑。風清揚眼眸癡迷,低眉輕輕咬住封秦蘊着草藥香氣的下脣,長髮如水,縷縷滑落在身下人微笑着的眉間。
無邊無盡的慌惑中封秦舉手遮住了眼,便彷彿這一天一地也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幻滅。隱隱的痛楚裡他只記得耳邊少年有些啞的嗓音低低的喚着自己名字,就像很多很多年前臨出征時族中祭司口中蒙漫繁複的虔誠咒文,生生世世,不可或忘。
……來日無多,且顧眼下。
紫砂壺中抽絲般的水汽徐徐散盡,不知什麼時候,紅泥小爐偶爾畢剝作響的炭火也熄作了一攤冷灰。窗隙間細細的光線由極長而極短,亮得泛起了淺淺的金色,幾點塵埃飄浮在陽光裡,教流動的暗風帶過,倏忽又看不見了。
半垂的凌亂帳幔下有什麼略微一動,良久,封秦的聲音似是倦極了,模模糊糊的道:“……近午了麼?”
垂落的半片牀帳被人從內捲起,榻上風清揚支起半個身子看了看天色,道:“還沒過午。阿秦,你累得緊了,睡一忽兒罷。”正想替封秦掖實了早被兩人踢散的一牀薄被,卻不料封秦喉中低低嗚咽了一聲什麼,一個翻身,將整張臉都埋進了棉被裡。
昔年叱吒風雲殺人無算的太子殿下猶如陡然變成了一隻披着老虎皮的兔子,耳根通紅,拼了命的想把自己藏進卷作一團的被窩。風清揚一怔,喚道:“阿秦?”卻見封秦背脊一震,身子反而縮得緊了緊。
——他這般自欺欺人的懊惱神情像極了當初野店裡羞憤交加下蹬着短腿望被窩裡藏的小肉鬆鼠。風清揚撲哧一笑,心道若是封秦依舊拖着條尾巴,只怕尾巴尖兒上炸起的幾根軟毛都要一清二楚了。他其實此刻也頗有幾分尷尬,然而一笑之下,一顆心卻如同教一片溫流恣肆的什麼浸得飽了,滿心滿眼,竟是如割的痛楚。
佛家八苦,求不得,是求不得苦,求得了,卻只怕愛別離。
便這麼靜了須臾,風清揚突然擡手擦了擦眼,撈過一旁衣衫穿了,笑道:“你睡着了?那我偷偷動手動腳你是不知道的了?”
裹成一團的棉被又一縮,封秦喉音含混,有氣無力的道:“……沒有,你敢!”
身上忽一緊,卻是被風清揚連着棉被一齊抱了抱,青年人清朗含笑的語音就那麼響封秦在耳邊,雖隔了一層薄被,卻宛如依舊有微燙的呼吸呵得耳廓發癢:“你家小妹子便是再貪睡也快醒了,你這副模樣,她定然以爲我欺負了你。”
近日小儀武功進境極快,正學到武學中夜視潛行的一門,整夜教封秦逼着苦練耳功目力,每每寅中方纔睡下,此刻將近午時,想來果真便要醒了。封秦心知風清揚一直暗中跟隨自己,對他這番話倒也並不奇怪,道:“我今早煮的飯菜放在竈頭,她懂事得緊,自己熱了便好,也不必擔心。”掙了掙身子,只覺腰下提不起一絲力氣,便懶懶的不願動了。
卻聽風清揚嘿嘿笑道:“阿秦,你當真有個兒子麼?”
這一問跳脫而突兀,直問得封秦呆了呆,半晌才明白他話中含義。一霎時饒是封秦平日裡涵養極好,仍不由哭笑不得老羞成怒,喝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一掀棉被,恰正對上風清揚一雙笑眼。
許是窩在棉被裡習慣了黑暗,只乍然一顧,便不自禁的被那晶亮瞳仁中的一抹暖色攝住了目光——那真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眼角微微挑着,清澄寧定,倜儻不羈,卻又專注而安詳。
那樣的人,看得一時,便是一時的平安喜樂,看得一生,便是一生的平安喜樂罷。
心底不知怎麼就冒出了這個念頭。封秦不自覺已是一笑,擡手將風清揚額間散碎的髮絲掖回耳後,正色問道:“你就這麼跟着我了?”
風清揚眉尖不爲人察的一擰,面上笑容卻是不變,點頭道:“我不跟着你怎麼辦?你想始亂終棄麼?”一把攥過封秦手掌,指腹沿着他中指突兀修長的骨節一分分向上,來來回回,輕輕摩挲。
封秦脣角抽搐,道:“……廢話少說。我問的是,你從此便跟着我留在江南了麼?”
風清揚環着封秦身子的手臂略略一緊,笑道:“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我跟着你。”話到後來,眼裡已隱隱含了鄭重之色。
封秦卻搖了搖頭,一字一字的道:“你該回華山。”
——江湖上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人言可畏,卻遠非一句“問心無愧”可以擋得盡。封秦身份奇異,遊離於江湖之外,又自來不拘於節,是正是邪,是魔是道,他自己並不在意,然而眼下,卻不得不爲風清揚考慮。
那孩子還太年輕,年輕到不明白所謂的三人成虎曾參殺人。叛出師門、劍傷正道即使事出有因,但幾個月前封秦探過莫大等人的口風,卻也依稀得知江湖人物言談間的對他的貶責與唾棄——便是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十年二十年後風清揚依然全不在乎江湖聲名,然而自己這一身終究難逃那一日,華山派倘若再不容他,他一人煢煢獨立形單影隻,又會落得怎樣的淒涼?
江湖秋水多,畢竟華山派是他的根。
便這麼微一分神,封秦便沒注意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掌已然冷了下來,停得一停,身上驀地一輕,卻是風清揚緩緩坐直了身子,慘然笑道:“你要我回華山?”
封秦“嗯”的一聲,回過神,卻望着風清揚淡淡的笑了,搖頭道:“帶着小儀,咱們一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