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蔡子峰啞聲問道:“你說《葵花寶典?》?你、如何……”
封秦冷冷一笑,曼聲接口道:“如何得知?呵,要怪便怪你教不好徒兒,見了誰都推心置腹——你不說,我便套問不出麼?” шшш▪тт kдn▪¢ ○
他這句話不着痕跡,雖語意模糊,聽在衆人耳中,卻顯然承認了自己隱藏身份與風清揚結交藉機套問《葵花寶典》一事,言下風清揚並不知情。任我行與向問天早知封秦是爲風清揚開脫,均是一言不發,對視一眼,心中都道:“這一句高明,若是說得白了,反倒惹人起疑。”
劉巖持槍肅立,暗想此番難以全身而退,倒不如瞧瞧這少年打了什麼狡獪的主意,點頭示意屬下衆人,冷眼旁觀。
風清揚心底狠狠一燙,猛覺眼圈酸楚得厲害,卻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只得緩緩垂下了睫宇,不敢泄露一絲一毫。
……一個人庇護身側之人的羽翼,縱然折損了,又究竟有怎樣的廣闊?
卻聽封秦森然笑道:“當年你與嶽肅二人偷窺莆田少林寺所藏的《葵花寶典》,回到華山便輯錄成冊。從此莆田少林寺寶典雖毀,你華山派手中卻存了一份。是也不是?”當年區區一部《葵花寶典》,江湖上人人覬覦,他故意挑了這麼一個要命的話題,果然在場衆人神情同是一變,不約而同的看向蔡子峰嶽肅兩人,竟無人再有心理會風清揚之事。
蔡子峰哪裡知道當日他將《葵花寶典》始末告知風清揚時封秦便窩在風清揚懷中光明正大的偷聽,只道此事只有風清揚、師弟嶽肅和自己三人知曉,而如今封秦既知,想來便是這逆徒口風不嚴,說給了封秦。他心中勃然大怒,瞪視風清揚時,卻發覺風清揚眼眸低垂似要流淚,想來悔過之意甚誠。
他將風清揚從小帶大,對這個關門小弟子極是疼愛,見他神情哀慼懊悔,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意,暗道:“揚兒畢竟年輕,爲魔教妖人欺騙,既然後悔,便算了罷——這妖人僞飾的伎倆如此高超,連我都看不出端倪,揚兒年紀輕輕,又懂得什麼了?”雖對風清揚泄露華山派私藏《葵花寶典》一事依舊頗爲惱怒,疑心卻漸漸消了。
——一時間蔡子峰心中想的只是如何先行救下徒兒、再應付下別派對《葵花寶典》下落的詰難糾纏,卻全然不知風清揚爲何會垂下眼來。
封秦黑眸輕掃,將在場衆人面色盡收眼底,縱使略略不安,猶是不由腹內發笑。他只怕正派衆人又會有人趕到,不敢拖延,雙目緊緊凝視蔡子峰,道:“那寶典你也看了幾十年,交出來並無損失。若是不交,我便在你徒弟身上開幾個血窟窿怎樣?”將匕首在指間流暢自如的輕輕一轉,已然抵在了風清揚胸前,微微用力,雪亮的鋒刃便透衣而入。
蔡子峰促聲叫道:“住手!”封秦挑眉冷笑。
忽然長青子大聲道:“他不敢!他——”正欲說出自己上峰時的所見所聞,話音卻被封秦低低截斷:“長青子,河南道上的兩粒瓜子,閣下還生受罷!”
長青子微微一怔,猛地想起那日他與風清揚比劍時憑空擊落他手中長劍的兩粒瓜子。
他一生高傲自負,自認爲以劍法而論,普天之下,罕逢敵手,誰知手中長劍卻曾被一名神秘人物只用了一粒瓜子便輕輕巧巧的擊落——這件事他引以爲平生第一件奇恥大辱,一心報復,口中卻從未提及,眼下聽封秦一句話便即揭露,臉上一紅,一瞬間明白過來,暴喝道:“原來是你!”縱躍而起,一掌劈向封秦。
封秦朗聲一笑,放下小儀,排衆而出,也是飛身縱躍、一掌迎至。他不可能當真傷了風清揚,正欲藉機相助向問天任我行綠竹三人下山,眼見長青子震怒出手,雖明知兇險,卻也求之不得。
向問天面色大變,叫道:“老封小心!是摧心掌!”正想撲出去替他接下,封秦與長青子卻早在空中交換一式,藉機躍回,輕飄飄落下地來。
長青子面色青白,變幻不定,似是被封秦一掌震傷了肺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封秦卻垂手而立,面上冷冷帶笑,恍如無動於衷一般。
他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杆□□,而他身前劉巖手中,卻已空無一物。
場中成名數十載的武林高手不計其數,而封秦究竟如何奪槍在手,卻無一人能夠看清。一時封禪臺上燕雀無聲,數十人呆立其上,卻安靜得呼吸相聞,唯有風聲寂寂,也似帶了絲絲怯意。
半晌,封秦笑了一聲,輕輕撣去衣襬沾染的淡淡灰塵,一字一字的傲然道:“摧心掌的大名如雷貫耳,居然是這等不入流的貨色,無趣之極!——小向,小任,綠竹,劉長老,我們走罷。”廣袖輕拂,也不理會風清揚,轉身沿着後山小道下峰。
他深知做戲做足,這一揮袖轉身,拿盡了當年太子爺的做派,雍雅高華,莫可逼視,尊貴到了極處,卻也着實邪佞到了極處。向問天低聲道:“走罷。”一手摻着任我行,一手牽起小儀,跟隨封秦揚長而去。綠竹微一頷首,跟隨在後。
劉巖面沉如水,道:“撤。”率衆魚貫下山。
峰頂正教十餘高手,無人敢攔。
長青子面色愈來愈青,驟然間“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風清揚閉上眼,心裡滿溢的滾燙燒灼沸騰上喉頭,傾吐不出,終於將一點同樣滾燙的什麼,點點逼出眼瞼。
……只記得封禪臺上天色蒼灰山石猙獰,風波乍起詭譎莫測,卻原來那雙淡若有情的黑眼,纔是真正看透了的。
他一雙手麻木得可怕,擡不起,便無力撫觸腰畔的三尺青鋒。
封秦與魔教衆人沿着後山小道下山,一路身後無人追趕,更加不曾遇見別人。劉巖借封秦才得脫身,行蹤又已被正派人士發覺,心存忌憚,不敢再與封秦等人交手,行不多時便率衆另行覓路離開。他一杆□□落在封秦手上,卻也無心取回。
封秦等幾人默然無聲,又行了數裡,距封禪臺與峻極禪院已遠。向問天與綠竹原本走在封秦身後,漸漸地便攜着任我行小儀都超過了封秦。向問天爲人豪爽,藏不住心事,憋了片刻,忽開口問道:“老封,我記得你不會武啊,怎地這般厲害?”他雙手抱着小儀,便沒回頭。
身後封秦似是一笑,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武林高手見多了,學也學得會了。”
向問天道:“那你接下長青子那王八蛋一招摧心掌、奪了劉長老□□呢?這總不是裝出來嚇人的玩意兒罷!”
封秦笑道:“那是借力打力,純是投機取巧,這……”正說着話,語音忽一模糊,“噹啷”一聲大響,掌中□□拿捏不住,沿着石階滾落在地。
向問天一驚回頭,卻見封秦清俊的面龐慘淡如雪,褪盡了血色的淡白脣角兀自淺淺含着笑意,卻有一痕細細的血絲緩緩流下,淋淋落落,漓濺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