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長老”三字雖冠以“長老”相稱,語氣卻並不見得如何恭敬,倒是隨後的一句擲地有聲,笑意裡的的確確帶了些鏗鏘的忿怒。封秦心頭一鬆,也不計較他說“我的人”到底打了什麼主意,退後一步,不自覺笑道:“你怎麼又跟了來?”
槍尖劍刃相交,“當”的一聲大響,直叫人耳軟牙酸。執劍的青衫男子借了□□的勁力,錯步正立在封秦身前,道:“我不大放心!”
卻見來人青衣直裾微微擺動,腦後髮絲紮成整整齊齊的一束,正是風清揚。
兩人一退一立配合默契,只一剎那,封禪臺上已多出一人。風清揚右手長劍斜斜下指,左臂輕揮大袖將封秦與劉巖隔開,眼色凜然,道:“日月神教好威風、好霸氣,今日來封禪臺幹什麼了?”
他眼下立定的正是封秦方纔被迫停步的所在,反手一攏,滿滿的保護意味分毫不加遮掩。封秦這一步退得不大,鼻尖幾乎擦上風清揚後領,忙又退了半步,心裡只覺他這麼將自己護住的模樣極是突兀古怪,正想笑時,心神卻一遠,憶及了什麼,便驀地怔了一怔。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這一生戎馬倥傯,關山問月,或攻城略地,或奇兵突出,圍則掩殺,寡則延戰,敵軍重騎也好,南朝武林也罷,已然數不清對峙過多少人,只是當年,許多許多人都被自己一杆八十斤重的鐵槍護在了身後,卻從來不曾有過那麼一個人,竟然會擋在自己身前。
……這孩子。
這孩子。
心裡忽然就想嘆息,不知是嘆息自己居然淪落得反要被旁人護着,還是爲了一點極柔軟的別的什麼。終究大楚國的秦太子笑了笑,淡淡的道:“山頂風大,莫着了涼——你一身汗氣。”
風清揚臉龐微側,嗯了一聲,眼眸硬朗,英挺俊秀的輪廓下睫底一層薄薄的陰影,卻又是說不出的細膩溫柔。
劉巖一擊被阻便即停步凝勢,一雙老眼又驚又怒,上下向風清揚打量片刻,猛地似是想起了什麼,冷聲道:“原來是你!”風清揚頷首道:“劉長老,好久不見。”
封秦低聲問道:“你識得他?”風清揚一笑,道:“幾年前我在江西管閒事,被他打了個慘不忍睹。”封秦笑着在他肩頭輕輕一拍,道:“他欺負你,咱們便都欺負回來!”風清揚笑道:“是。”一雙眼盯住了劉巖,一瞬不瞬。
風清揚“獨孤九劍”自當日在劍冢學成之後便從未出手,這幾日世事繁冗,更加沒有同人提及。劉巖在江湖上聲名赫赫,資歷頗老,雖知風清揚近幾年也算是小一輩中拔尖的高手,倒也並不將他區區一介當過手下敗將的年輕劍客放在心上。
他最擔憂的卻是此番行蹤已被新結盟的五嶽劍派得知——眼下日月神教教主新任、右使反叛,教中派系彼此分離,江湖上雖壓制住了傳言,尚未露出端倪,暗地裡卻着實大有傾頹之勢。縱然五嶽諸劍派自來積弱,不敢主動尋釁,十大堂主強攻華山不果之後,日月神教本身也全然無力再次擅起戰端。
一念既罷,殺意頓生。劉巖斜眼瞥去,見任我行背靠石砌臺基邊打邊退,一柄斷劍純取守勢,仍有片刻僵持之力,心下大爲焦躁,斷然喝道:“任我行叛教自立,罪無可赦,立時格殺,不必留情!”
任我行幾日來連遭追捕,舊傷未愈,即添新傷,此刻被劉巖麾下十餘名高手圍攻,劍法散亂,早已岌岌可危,全仗衆人忌憚他身份方有一絲喘息之機。他聽得劉巖呼喝,心內不覺一涼,來不及尋思如何脫身,左腿驟然劇痛入骨,卻是教人砸中了一鞭。
鋼鞭勢大力沉,破風之聲嗚嗚作響,險些便砸斷了任我行腓骨。任我行喉中悶哼,登時站立不住,一趔趄坐倒在地,眼見數把刀劍兜頭便至,卻再也不及閃躲。
便在此時,忽聽一個粗豪爽朗的聲音罵道:“他媽的混賬!”一條兩丈來長的漆黑軟鞭“唰”地從後山小路旁齊人高的荒草中躥將出來,便如詐死反噬的的毒蛇一般,帶起一道同樣漆黑的扇影。圍攻任我行的日月神教教衆手上同是一震,“噹噹噹當”一串連響,手中兵刃已被那軟鞭盡數隔開。
劉巖怒聲喝道:“向左使,你也背叛神教麼!?”
草叢中一人撥草而出,大聲道:“你們十幾個人打一個,神教就是這麼養你們這班狗屁英雄好漢的麼!”衣衫敝舊,倒拖了一條極長的軟鞭,果然便是向問天。
任我行臉色蒼白,苦笑道:“向兄弟,你來的倒是恰到好處。”
向問天道:“你道上記號留得太少,我找得當真辛苦!”突然望見風清揚身後的封秦,濃眉猛然倒立而起,喝道:“劉長老,你他媽敢欺負我朋友!”
任我行目光略略一動,掃過封秦與風清揚二人,雖對向問天何以將二人稱爲“朋友”惑然不解,卻無暇詢問。
劉巖怒意更盛,沉聲道:“向左使,你在教中長大,從來便是教主座下膀臂,如今卻擅離職守,公然與叛教與任我行爲伍,不怕教中兄弟們齒冷麼!”
向問天怒道:“放你媽的屁!老子生是神教的人,死是神教的鬼,化成灰也不叛教!你們這幫不長眼的王八蛋才都教人騙了!”
向問天左使之位較之任我行雖低了半階,下轄所掌的白虎刑堂、太歲軍堂、星紀密堂、鶉尾暗堂等卻都是日月神教中至關緊要執掌殺伐的幾部,其中暗堂一部雖有鉗制,卻隱秘莫測,即便教主也無法窺其全貌。日月神教衆人見他神情凌厲兇狠,一時俱呆立原地,竟無一人膽敢再造次動手。
向問天哼的一聲冷笑,攙起任我行轉向封秦走去,問道:“老封,你受傷沒?小儀妹子呢?”
封秦朗聲笑道:“我們都好。”
小儀乖乖的捂着眼睛,道:“向大哥來啦!大哥,我可不可以睜眼了?”封秦在她額角親了親,輕聲道:“不許偷看,等下了山,大哥給你做好玩的小玩意兒。”
風清揚將封秦護得緊了些,微笑道:“閣下原來便是魔教向左使。”
向問天嘿然一笑,道:“我在江湖上不常走,你認得我就怪……”話未說完,只聽草叢之中沙沙輕響,又有一名二十餘歲的葛衣人亂步疾奔上封禪臺,天光之下看得分明,卻是綠竹巷中好琴愛酒的少年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