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珂德》或許是一部意義深遠的名着,但在喬尼口中,這就是一個死腦筋騎士的發顛史。即使是原作者塞萬提斯本人親至,也絕對不會把喬尼的故事視爲抄襲。
老爺子丟不起那個人。
奧芬巴赫的臉色有些差勁,但其餘的戰士們卻笑地很高興。他們放肆的大笑,捧腹,錘地,發泄着自己在戰爭中積累的壓力與恐懼。艾絲翠兒面帶笑容,很是解氣的樣子。
“一個真正的騎士不是這樣的!”奧芬巴赫大聲辯解,“一個真正的騎士……”
他的辯白很快就被淹沒在戰士們的調笑聲中。出於對斯坦因納家族的尊敬,他們沒有說出什麼過火的話來,但古帝國的騎士精神與貴族風貌已經被這些粗鄙的戰爭孤兒們貶地一文不值。奧芬巴赫也漸漸無力反駁。
他始終無法解釋,如此高尚的一羣人爲什麼會在奧賽丁地區實行那麼惡劣的政策。他也無法解釋,如此高尚的一羣人,最終將整個帝國帶向了毀滅——雖然這和衆神有關,但可見那羣貴族與騎士的軟弱。
或者說虔誠?反正奧賽丁的戰士們說的是軟弱。
笑夠了,鬧夠了,營地漸漸安靜了下來。當太陽再次升起,戰士們收拾好自己的行裝,肅然站在隊列裡,踏上新的征程。
這一次他們走了很遠。當戰士們用過午飯,又充分地散步消食之後,他們來到了森林邊緣。在傭兵團的身後,是兩個已經被滅口的獵戶,還有一個進森林拾柴的農夫。
“柴德村,就是這裡了。”喬尼已經從俘虜的嘴裡問出了面前村莊的名稱,“不是個大村莊,但也不算太小。城堡距離村莊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不過這個村莊周圍是茂密的森林,所以城堡的塔樓不會在第一時間發現村莊的異樣。”
“但他們會點起烽火的。”奧芬巴赫觀察着勞碌的農夫和平靜的村莊,“而那個村子距離森林太遠了,我們的士兵衝到一半,村子裡就該點火了。”
“點火也不用擔心。”喬尼仔細看了看距離,“城堡裡的人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就算知道也會以爲只有二三十個人。老樣子,不要管那些逃跑的奴隸,迅速攻下村莊。等把木牆上的敵人肅清之後,我會帶着剩下的人過去。動作要快。”
動作要快。雖然喬尼並不打算作出小鬼當家那樣的陷阱,也不準備將柴德村搞成一個險惡的地下城,但他們的動作必須要快。
無論如何,總得先熟悉一下地形,是吧?
拿下村莊的過程完全沒有觀賞性。這個村莊已經遠離坦尼亞斯佔領區的邊界,幾乎可以稱之爲腹地。從地圖上看,它甚至比威爾士堡還要k南一些。雖然臨近森林的地理環境使它顯得有些危險,但這裡的守備並不像前兩座村莊那麼森嚴。
不過,第一個傷員出現了。
當喬尼帶領剩下的士兵進入村莊時,一個倒黴的老兵正k着木牆坐倒在地。他的表情並不十分痛苦,更多的是羞愧與懊惱。
“怎麼了?”喬尼掃了一眼那老兵的大腿,“中了一發?”
一支弩矢釘在那名士兵的大腿正面,血流了不少。
“這個,呵呵。”那老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嘶嘶抽了一口冷氣,點點頭,“讓對面的傢伙咬了一口。”
因爲是輕弩,所以這傷不算太重。喬尼讓人把他擡到空地上,然後拔出弩矢,手上早已準備好一個治療輕傷。
“行了。”喬尼擦了擦手上的血跡,“休息一下,等會兒你就能抄着傢伙出去殺人了。”
奧丁的神術讓士兵們士氣大振。他們虔誠地單膝跪倒,用各自不同的禱詞來祈求奧丁的護佑。
“奧丁的護佑常伴你我左右,唯有勇敢者與奮鬥者才能感受得到。”喬尼滿臉肅穆,“努力吧!將勝利奉獻於奧丁!”
喬尼想到的陷阱十分簡單,但也算考慮周全。首先,絆馬索是必不可少的。無論敵人是強是弱,坦尼亞斯人總會帶上幾名輕騎兵。或是作爲斥候,或是作爲騷擾,若是作爲一支神出鬼沒的騷擾與機動力量。雖然輕騎兵沒有厚重的鎧甲,但馬匹的衝撞不容小覷——即使面對長槍兵的槍尖,馬匹的衝力也能帶走那敢於組織它前行的士兵的生命。
至少也是半條命。
其次,就是各種深坑。時間不多,但好在喬尼人多。在村莊的主幹道上挖出六個陷阱。陷阱不必太深,能裝下一個人就行,但得夠寬。坑底也不需要多密集的尖刺,意思意思豎幾根從晨曦軍屍體上折下的長槍尖就成。甚至連陷阱頂上的遮蓋物都不需要多麼合適,從倉庫裡拆些硬木條,再用民居里搜出來的破布覆在框架上面,蓋上浮土,這就妥了。
當然,這些陷阱得佈置在絆馬索後邊。
奧芬巴赫看着士兵們賣命地挖着大坑,很是疑惑地問道:“坦尼亞斯人會踩上去嗎?如果他們的將領比較謹慎呢?”
“像坦尼亞斯人那樣的狂信徒,你永遠不用擔心他們太冷靜。”喬尼自信地回答,“或許確實有冷靜的,但冷靜的那些都算是精英,這會兒應該都在東邊和海外來客們拼命呢。”
最後,就是林林總總繳獲的十五柄輕弩了。
“達芙妮,發下去。”喬尼下令道,“讓拿着弩的戰士躲到民居里去,聽到信號後出門先朝着人羣射一發。”
“知道了。”達芙妮點點頭,“信號是什麼?”
新考肯定不能是哨子。那玩意兒在坦尼亞斯人那邊有一堆。喬尼想了想,四下看看,眼睛一亮。
“讓艾絲翠兒安排一個斥候到了望塔上,拿着那面鑼。”喬尼指着一處民居的外牆,“還好有它,不然就只能等敵軍混亂了再說了。”
村莊裡的工具還算充足,但做不到人手一把鏟子——事實上根本也沒有多少鏟子,鐵多也不能這麼揮霍。好在此地土質尚可,拆塊結實點的木板也能湊合。當最後一個陷阱蓋好了浮土的時候,從瞭望塔上傳來了消息。
“五十名真白袍,五十名假白袍,還有三個輕騎兵,一個聖騎士!”那斥候的彙報很詳細,“快到村莊門口了!”
“你藏好!”喬尼衝上邊喊了一句,然後衝周圍的人喊道,“都藏進民房裡!剛纔進攻村子的兩個十人隊在最後一個陷阱後面列陣,全體舉盾!”
他轉向一旁待命的艾絲翠兒:“你帶着弓弩手到方陣邊上站好,聽我命令射擊。”
最後,喬尼看向奧芬巴赫和嘉蘭,微微一笑:“交給你們一個艱鉅的任務……”
當坦尼亞斯人的軍隊來到村莊門口的時候,他們看見了手執盾牌的喬尼。
當然,在他們的眼裡,那是一個囂張而邪惡的異教徒,一個揚言要徹底佔據這個村莊,並辱罵了唯一至高的戴瑞尼斯的異教徒。——那都是喬尼讓先遣隊放出去的話。
“異教徒!”身穿銀亮板甲的聖騎士策動胯下披着一層馬鎧的駿馬往前踏了幾步,“懺悔!不然你將面對來自虔誠信徒的怒火!”
“如果我不懺悔呢?白袍子的雜種?”喬尼把頭一揚,站在門邊不屑地反問,“你想要怎麼發泄你的怒火?包着鐵殼的蛆蟲?”
這話說完,連喬尼都覺得不甚爽快。仔細想想,他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還真是文明,文明地簡直就像一個貴族。
可就連貴族都會用手語互相問候呢!
“你試圖激怒我嗎?”那聖騎士倒是不蠢,“呵呵,你會爲此付出代價的!”
喬尼覺得自己還需要加一把火。
“戴瑞尼斯是個老混蛋!”他喊道,“最不要臉的神就是戴瑞尼斯!小時候偷看姑娘洗澡,大了偷看婆婆撒尿!戴瑞尼斯的信徒都是傻蛋!腦子是一堆蒼蠅,身體裡是一坨爛肉!”
喬尼還是覺得自己罵地很沒有水平。對面的坦尼亞斯人也沒有起什麼太大的反應。
嘲諷,嘲諷……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把這個任務交給嘉蘭的。
“戴瑞尼斯的教義是什麼?”他試圖挽回這個糟糕的局勢,“是掠奪?是搶劫?還是殺死無辜的人?你們這些……”
喬尼有些詞窮了。
“慢慢走過來,膽小鬼。”嘉蘭終於忍不住了,從木門後閃身出來,“別跑太快,不然你媽媽早上剛給你洗乾淨的尿布就該掉出來了。”
喬尼一愣。
“其實我們是一家人。”嘉蘭衝對面的敵軍笑笑,大聲說,“你們的教皇是我的哥哥,我父親和他媽有過一段。”
“我一直挺好奇的,太陽神的信徒到底有多虔誠。”嘉蘭無視對面漸漸升起的怒氣,“覺得太陽神是傻瓜的就站在原地吧!我只是想調查一下。”
“呀,看來連太陽神的聖騎士都這麼認爲。我明白了。”嘉蘭點點頭,扭頭縮到了木牆的後面。
“你們……”喬尼受到了啓發,剛想開口罵兩句,發現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輕騎兵,舉槍!”聖騎士面色鐵青,命令道,“殺死他!”
這句話喊地很響,就好像是特意說給喬尼聽的一般。他隨後將三名輕騎兵招到面前,輕聲叮囑:“異教徒可能有伏兵。你們衝進去後不要戀戰,繼續向前。”
這句話喬尼沒有聽到,不過聽到了也沒有什麼關係。這名聖騎士指揮官顯然是認爲對方在吸引自己的士兵進入村莊,然後要乘勢從兩邊夾擊,就從剛纔那個該死的女巫出現的地方出現。
他是不會輕易上當的,雖然底下的士兵已經有些騷動了。
坦尼亞斯人的軍隊原本就在村門口的五十步外,三名輕騎兵緩緩加速,很快就將馬速提了起來。他們將長槍夾在腋下,槍尖向前,朝着可以並排行走三人的木門奔馳過去。
喬尼很沒有風度地轉身就跑,跑進了村莊,回頭拔出了巨劍,除下劍刃上包裹的布條。
“焰形劍?”遠處觀戰壓陣的聖騎士注意到了喬尼手上的武器,“奧賽丁人?難怪。”
他冷哼一聲,搖了搖頭,似乎在否定自己剛纔過於謹慎的猜測——北方國家的異教徒打仗全憑蠻力,還有卑鄙無恥的偷襲。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
這時,戰馬已經持到了門口。輕騎兵將馬速提到最大,即使面前突然出現長槍方陣也攔不住自己。專門用來衝鋒的騎槍並不粗,兩人多長,刺到人便要鬆開。當先一名騎兵緊緊盯住持劍在手的喬尼,漸漸興奮起來。
然後他就覺得胸口一痛,有熱乎乎的東西噴了出來。
這就是他最後看見的一幕了。他活活痛暈了過去。
那名騎兵飛了出去,胯下的戰馬卻是不停,抄着喬尼直衝過去。喬尼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朝右邊閃開兩步,左手握住巨劍劍鍔前端的無刃部,右手握在劍柄前端,就像握着一支短矛一樣,將巨劍橫在馬腳的必經之路上。
馬腿被利索地砍斷,喬尼也被手中的力道帶着摔飛了出去。好在人沒有什麼事。
“媽的,遊戲害死人……”他喃喃道,擡頭查看自己的戰果。那匹戰馬在路旁嘶鳴着,掙扎着。這讓喬尼有些心疼——這要是繳獲了,那都是錢啊!
剩下的兩名騎兵也遭了毒手。騎兵衝鋒的時候隔着些距離,這是爲了防止彼此的武器傷到對方。但隔着安全距離的騎兵們卻終究死在了這個間隔上。嘉蘭巨鐮尾端的配重球牽連着活化的繩索,將第二名騎兵掃下馬去。而第三名騎兵發現不對的時候,奧芬的鏈錘已經轉了一圈,重新掃了過來。
聖騎士指揮官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己的手下被嘉蘭用鐮刀釘死在了地上。而那個嗜血的異教徒還挑釁地看了他一眼,比了個手勢。
聖騎士沒能看懂這個手勢,但他至少不會把它當作一個善意的表達。
“全軍——列陣!”他高喊道,“緩步——前進!”
神殿軍——也就是真白袍在前,晨曦軍,也就是假白袍在後。五人一排,緩緩前進。整個方陣嚴絲合縫,無懈可擊。即使是坦尼亞斯人自己的重騎兵到了,也得付出些代價才能衝破。
“仗着個人武力的永遠只是莽漢!”聖騎士在馬背上給自己的手下打氣,“只有團結與紀律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拋棄自我,一心爲了真神!注意隊形,前進!”
對於那名聖騎士的話,喬尼深以爲然。所以他決定不做一個莽漢。
“後撤。”他朝着對面的敵人大喊道,“撤回隊列裡!”
說完,他扛着巨劍就往後跑去。這原本就是之前計劃好的,於是奧芬巴赫收起了自己的流星錘,跟了上去。嘉蘭有些不捨地回望了一眼緩緩k近的方陣,跺了跺腳,也跟了上來。
一切就緒,就等最後的決戰了。
嘲諷這種事情,還是要一羣人一起做效果更好。比如《勇敢的心》裡,蘇格蘭民兵們對着對面的英格蘭人嘲諷的時候,集體撩起了自己的裙子,讓那話兒在胯下晃盪,白花花地甚是壯觀。如果只有威廉.華萊士一個人這麼幹的話,那就只能是給對手鼓舞士氣了——小丑表演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看見的。
所以,當喬尼退到了明面上的那二十多人身邊時,這個團體的嘲諷效果一下子就上升了好幾倍。
“哦咯咯咯咯咯!”都不需要什麼有意義的語言,只需要嚎叫就是,“啊~啦啦啦啦!~”
喬尼吼地十分高興。他伸出自己的中指,對着對面亂晃:“幹你自己的屁股吧!”
沒辦法,通用語的語法更接近英語。
這個動作倒是多元宇宙通用。奧賽丁的士兵們也伸出了中指,口中還是無意義的狂吼。
比起在門口那文縐縐的嘲諷,這次嘲諷的效果倒是好的出奇。雖然坦尼亞斯人的士兵還保持着整齊的隊列,慢慢擠過狹窄的木門。但他們的腳步有些重了,前排的士兵也有些急躁。
“艾絲翠兒,射擊兩輪。”喬尼停止吼叫,揉了揉嗓子,對身旁的愛人吩咐道,“幫他們下點決心。”
弓弩手本就是站成一排。艾絲翠兒聞言默默地搭箭彎弓,這就像是一個命令一般,讓身邊的弓弩手都舉起了手中的投射器。
“嗖!——”一支羽箭飛了出去,緊接着是很多箭矢。
“啊!”箭矢射中了一名神殿軍戰士,惹來一聲呼痛的慘叫。不過那聲慘叫立刻便停住了。喬尼眯眼望去,原來是那士兵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重新站直了身體。
第二輪的箭矢過去,毫無收穫。第一排的神殿軍舉起了他們手中的盾牌,攔下了所有的遠程攻擊。
不過喬尼的目的達到了。
“前進!”那聖騎士高喊道,“爲了唯一真神戴瑞尼斯的榮光!”
神殿軍的士兵此時已經調整爲十人一排的陣型——這樣能夠增加迎敵的面積,並將敵人包圍起來。他們踏着充滿怒火的腳步,緩緩前進,氣勢十分駭人,如同一堵一往無前的牆壁一般。
終於,他們踏到了陷阱的面前。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