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桑之將軍這是作甚?”
前桑之低頭,冷冷道,“臣無功不受祿,娘娘此舉有失宮規。”
宮規宮規,真是個木頭,我不過好心,你卻當我賄賂你。但賄賂了你與我何用?我心裡一挫,索性又將他手裡奉着的東西取回,“不過物歸原主罷了,若將軍不稀罕,便就扔了。”
前桑之聞言,忽然一愣,眼裡流出些微清明的光芒,“娘娘是指……”
“將軍日後可需仔細些。”我莞爾,搖一搖手中物件,再度遞給前桑之,“夜深人稀,有些東西落在宮裡就如同掉進海里,不是將軍想尋就尋得回來的。”
“這是,”前桑之遲疑片刻,伸手接下那物,在鼻間輕輕一嗅,“這是臣前日丟失的胭脂。”
“正是,”我道,“是我宮裡丫頭拾來的,那晚晚宴實在不好開口,所以才待到今日歸還,望將軍見諒。”
前桑之掀開帕子,瞧了一眼胭脂,匆匆便將它收入懷中,起身躬身道,“娘娘費心,微臣不勝感激。但娘娘坦誠,臣也不敢欺瞞。其實那晚,臣已經猜出胭脂下落。”
“哦?”這回換我驚訝。前桑之看上去並不是絕頂聰明之的人。回想那晚,我既沒言語表露又和他素未蒙面,他怎麼會知曉胭脂是在我身上?
“娘娘當晚身上的氣味,”前桑之微微含笑,“便是臣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我呆道,“難怪那晚你是如此怪誕的盯着我看,我竟漏了這點。想不到,桑之將軍的鼻子還真是靈!”
我一笑,心想:前桑之也真有趣,明明板直呆楞,那時卻破了天荒沒道出疑問。到如今看來,亦是我不先開口,他則不問。
這人究竟是太羞澀還是太木頭?
“準後孃娘取笑了。”前桑之臉上一紅,俊逸的眉宇間呈出溫吞的朗然。
“喲,一早上這麼熱鬧啊。”“嘩啦”珠簾一響,一人負手而出,如清風加疾相襲。雲珏半敞着胸上襟領,絲毫不在意身上、頭上、臉上的殘留下的斑駁睡意,還是一副趾高氣昂,自揚得意的氣勢。
他大步向我倆而來,臉上一消昨晚迷離間的朦朧稚氣,帶一許橫貫一切的冷意和幾分不符年齡的老成。
“微臣參見皇上。”前桑之忙側身跪下。
“皇上醒了。”我躬身。經過昨夜,我看雲珏時更多了些揣摩,卻發現,他本就難尋坦誠的眸子裡刻意帶了一層隔閡,蕩然無存分毫裂隙。
雲珏不屑看我,衝桑之淡聲,“起客。”
前桑之謝禮而起,道,“皇上身上有些酒氣,不如微臣先陪皇上回宮更衣,再做其他。”
雲珏罷手,“朕剛聽見,準後有說你鼻子靈?哼,你還真是狗鼻子啊。”
“那皇上?”
“朕餓了,準後宮裡有什麼吃食也無?給朕準備些。”雲珏懶懶吩咐我,又冷冷瞧一眼前桑之,“今日早朝有人上奏嗎?”
“回皇上,今日無事,但臣卻有急事要報。”前桑之皺眉。
“哦?急事的話就不耽誤了,現在便稟吧。”雲珏徐徐淡聲,忽地又一把抓起前桑之右臂,引他微微一聲嘶痛。見狀,雲珏蹙眉,緩緩鬆手,“看來傷得甚是嚴重,不然以桑之你的錚錚鐵骨,怎會痛得出聲。”
前桑之忍下痛楚,“臣沒事,謝皇上掛心。”
“那夥兒人當真吃了豹子膽了,竟敢傷你!”雲珏面上微冷,眼裡卻似怒火叢生,他狠聲冷哼,“朕要將他們統統扒皮拆骨,以血作訓!”說罷,雲珏頭也不回地走向內廳,前桑之默然尾隨。
我不及怔楞,雲珏這副硬狠的樣子將我嚇了一跳。我從沒見他這般認真模樣,心中滋味百樣。伴君如虎,君威震人,他用心維
護陳子,作爲君王,雲珏此狀其實名副其實,但卻並不叫我喜歡。
我在雲珏冷得讓人身上泛寒的注視下將未動的早膳盛至碗中,端給雲珏。宮人都醉着,我這準後只能幹下人的事。
雲珏低頭看看碗裡,用勺子攪拌一下,才輕嚐了一口,便連忙將勺子一扔。
他滿是不悅看我,“準後怎麼敢給朕喝這麼涼的粥?”
“不涼吧?”我疑惑,在雲珏怔楞的目光下,拾起他扔回碗中的勺子,小舀一勺送入嘴中。是不如剛送來時熱燙,但也是溫熱剛好,並不算涼啊。我抿抿嘴,低聲道,“皇上,這粥溫熱合適,並不涼啊。”
雲珏卻像見到怪物一樣直直地盯着我,微微張脣,卻一句話也沒有。前桑之也淡淡一笑,不做聲。
“皇上,臣妾臉上怎麼了嗎?”我以爲我臉上許有什麼東西,便用手撫了撫,但卻並沒有古怪。
雲珏欲言又止,將目光移走,重重哧鼻,“你宮人哪裡去了?叫他們來給朕熱粥!”
“皇上昨晚一個不落,把他們通通灌醉了,現下都沒醒呢。”我如實道。
“你!”雲珏怒道。
前桑之愕然,“皇上昨晚又和宮人一起飲酒了?”
“這些宮人的酒力實在太差,朕都起了,他們卻還不醒。”雲珏道,“早知道少灌幾個了。”
前桑之微微含笑,“皇上還是少爲難奴才了。”
我靜靜一聽,覺得有趣,這個雲珏難不成成日裡又有與下人喝酒的癖好?我不禁道,“皇上,臣、臣妾有些事情想問皇上。”
雲珏看似心情尚佳,雖然眼瞧我是不屑一顧,但嘴角微作一傾,還是道,“講。”
“昨日,皇上怎會在臣妾宮中?”
“呵,準後這話問的可是可笑!”雲珏道,“這後宮裡,朕想去哪便去哪,偶爾來瞧瞧準後,也是理所當然。”
我道,“可是,皇上卻知道臣妾昨夜已經出宮了。”
前桑之從旁聽着,肩頭微微聳動了一下。
雲珏默然,端着粥碗喝了起來,獨獨撇去了我用過的勺子。他喝完粥,也不再理我,只道,“準後的事情朕會給你一個交代,其他的事情,朕也無需解釋。前桑之,你有事便先稟告吧!”我心一涼,這雲珏變起臉來,真是世上速度最快的!他就那麼厭我?怎麼多少一句都萬分懶得似的。
“是!”前桑之恭聲,隨即卻猶疑了。他的眸子輕輕將我掃過,又回到雲珏身前,緩了緩聲,“但……這事是逢朝政,怎好在後宮通秉?”
“但說無妨,朕的女人若都管不住了,朕還坐擁什麼江山?”雲珏漫不經心,斜睨我一眼,淺淺流出一抹笑意。
我耳根一熱,對那“朕的女人”分外敏感。
“是!”前桑之是個絕對服從的人,他從袖口處掏出來一個黃色的摺子,雙手遞上,待雲珏接下,便又道,“前夜臣被人行刺,想必皇上早已耳聞。臣家中惟家父家兄和微臣三人受傷,除家兄傷重,家父與臣所幸無礙。而行刺者共四人,功夫不淺,其中一人與臣不相上下。他們目的尚不明朗,但據臣推測,應是華國的滅雲黨羽。滅雲黨羽是華國死將,華國臣服後,卻一直有強大的勢力支持這個神秘的黨羽組織,使其壯大,其宗旨是‘扶華滅雲’。臣昨日連夜進宮正爲了查閱近年來的宮內事錄,發現華國的滅雲黨羽曾多次刺殺朝廷重臣,企圖製造騷動,但因朝廷數次大型圍剿,早已是苟延殘喘的敗黨遊兵,潰不成患。但是此次突襲微臣家裡的人,卻令人不得不防,他們組織嚴明,撤退中明顯有人接應,臣無能,不僅一人無獲還丟失了臣的、臣的……”
“啪——”雲珏面無表情的聽着,臉色白的駭人。前桑之這
一吞吐,他猝不及防將摺子一合,甩向桌上。
“你把兵符丟了?”雲珏用手按在鼻樑,仰頭,淡聲如水。
“臣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前桑之沉聲,連忙“撲通”跪下。
一時鴉雀無聲。兵符?我聽得不由連連心驚,那不是掉腦袋的大罪嗎?前桑之這麼急着來稟告,豈不是在自尋死路,而云珏卻又是不慍不怒、不動聲色的反應。
這兩個男人明明在談關乎家國性命的事情,卻淡然沉穩如同說着一件平常之事。
“很好。”雲珏低聲,深吸一口氣又道,“此事還沒有人知道吧?”
“臣知事關重大,第一個便來稟告皇上。”前桑之道,“臣願受一切責罰,並親自追回兵符,望皇上能網開一面,饒恕臣的家人。”
“別急着趕着料理後事,朕還在頭疼,理不出什麼思緒。”雲珏陡然一拍桌子,即刻又沉下聲去,半晌才徐徐道,“現在不是論罪之時,前桑之聽命,朕令你嚴守口頸,領內侍密探、刑事府、軍機處暗查此事,限時半月,查出兵符下落。另,帶朕令牌和口諭速去南關,向蕭季雪要另外一半兵符給朕,不得半點差錯。”
“是。”前桑之受命。
雲珏扶額,轉眸向我,淡淡透着一股冷情,“雖是朕的女人,但顧慮謹慎,準後在獲朕准許前,就先在惠芳宮禁足吧。”
禁足?我自是心下全然不願:惠芳宮再大也就是一間屋子罷了,這兵符之事關乎重大,禁足還不知要多久,這一禁足,就不是將我關在冷宮一般?但不將我禁足,雲珏必是放心不下,令他放心不下,我的處境豈不危險?
“皇上,微臣聽聞婚期已近,皇上豈是要將婚期延後?”前桑之道。
“不,”雲珏罷手,“怎可延後?立後冊封盛典乃是朝野、民間,舉國矚目的喜事,鄭重僅次於朕之登基,婚期一旦昭告便不可輕易更改。朕若延期,豈不是要告訴天下宮裡出了大事?”
“皇上思慮周全,微臣不及,但,將準後孃娘禁足,怕也是一樣的道理。”前桑之將頭埋地,一如尋常道。
雲珏一呆,默然許久。他轉頭仔仔細細看我,精緻的眼,流着一轉似是憂慮、拿捏不準的意態,狡黠如他,竟也是犯了難了。
“皇上無需掛慮臣妾,臣妾甘願禁足,對外告病。”我連忙道,生怕雲珏意念一轉,對我起出殺意。
帝心難測,生死攸關,我不得不小心求全。
雲珏無話,揚手命前桑之退去,一人靜靜坐着思慮。我站着尷尬,想悄悄移步,卻被氣氛壓抑,不知如何是好。
半個時辰過去,只聽雲珏忽然道,“準後告病,卻不是爲了禁足,準後告病,是爲了寸步不離,朕的身邊。”
我愕然,看着雲珏翩然起身。他衝我如常一笑,眼裡透着強烈的玩味,“朕以爲,可恰好演繹一段流芳佳話,所以這齣戲,朕會陪準後好好演的。”
“皇上何意,臣妾……不懂。”我道,有些虛怕,每當雲珏這番表情,我都必定是要倒黴的。
“就是此意。”雲珏故作溫聲,“準後身子孱弱,病久疾頑,而朕至情至性,專一不二,寸步不離守在你身邊。朕要讓你得到史無前例、天下豔羨的恩寵,那樣,朕便是天下間最令人讚歎的皇帝。”
說罷,雲珏眉頭輕挑,拂袖離開了惠芳宮。聽他此話,已經慣以爲常,我知道他對我是故意、是偏偏的刻意,彷彿較氣,也彷彿整人,從他的打算裡刻意引來的牽扯,自從我入宮他便彆扭,他彆扭他不舒服,便也不想讓我束縛。
我心裡不由發悶,莫名而悶:在他面前,我每每只能扮演一個連話都說不出口半句的人,而且這狀況,愈來愈來嚴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