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且惠帶了無牙和四名身手利落的女弟子從郢都出發,連夜趕路,也來到了廬地。
她之前用六爻占卜,得出了旅被人帶走的方向。一路追來,旅在道上留下了不少記號,一些行人也向她們提供了綁匪的大致形貌和所坐車輛。到了廬地,更有多位農夫指明方向,說那兩輛車於今天傍晚,進了廬公宅邸。
白且惠不願打草驚蛇,她讓無牙帶着四女借農人家歇腳,自己換了一套夜行衣,蒙面遮頭,趁着月色,來到廬公家。
她繩子一甩,攀住牆頭,順繩緣牆,來到屋頂。廬公府上守衛鬆懈,大晚上靜悄悄的,一個守夜的人也沒有。
白且惠四下一張望,卻看到個可疑的人影,在原地轉來轉去,心神不寧的樣子。
她輕手輕腳,來到那人所在院落,趴在屋頂上往下看,那人正好朝她這邊轉過身體,月色清明,她一下認出來是茷。
她好些年沒見過茷了,他留了鬍子,憔悴不少,但神情沒怎麼變,即便一臉焦慮,也還有股揮之不去的怯懦。
茷完全沒注意到身邊多了個人,他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朝一側房間邁近幾步,小聲叫道:“鬥克,鬥克?”鬥克進去許久,還沒出來。房中一燈如豆,聽不到半點動靜。茷又邁近一點,忽然好像聽到了鬥克的一聲咳嗽,他膽氣一壯,推門走了進去。
白且惠可不像他猶豫半天,她跳到那處房頂,倒掛金鉤,往屋裡瞄了一眼。下一刻,她便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茷已經昏倒在地上,旅一手拿了只犀玉枕頭,站在門邊,顯然人是他放倒的。屋中還有一人,坐在地上,上身微微搖晃,明明睜着眼,又好像在夢中。白且惠一看便明白了怎麼回事。她上前一個手刀,砍在那人脖子上,把他也放倒了。
旅喜道:“且惠,是你嗎?”
白且惠拉下面罩。
旅雖然被人鎖了手腳,幸喜沒有受傷。旅等白且惠檢查過自己,才向鬥克努努嘴:“你搜他身上,看有沒有鑰匙解鎖?”
白且惠不理他,從自己懷中抽出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在他手和腳的鏈子上磋磨,順帶道出自己的不滿:“怎麼又用這個了?不是說好不用的。”
旅吐吐舌頭:“事出緊急,下不爲例。”
白且惠不再多問了。
鬥克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看便是中了攝魂術。白且惠很早就察覺旅會靈山族的攝魂法術。她問過夭紹,夭紹也不瞞她,說自己有一次懷疑身邊一個奴僕給她下藥,用攝魂問他話,恰巧被旅撞見,小男孩纏着要她教。她胡亂教了他點基礎,想糊弄過去。攝魂屬於靈山族高段法術,對於完全不通巫術的人,幾乎如同天書,比卜卦還難。誰知旅一學即會,還能舉一反三。夭紹教得興起,索性將一整套攝魂相關的法術全教了給他。
這當然是極危險的,不說旅空中造樓閣,一旦碰到也通攝魂術的對手,容易反噬,便是他王室子弟的身份,被人知曉會使巫術,也易引起別人的攻擊。
所以旅長大一點後,就和夭紹約法三章,除非遭遇生死關頭,不輕易使用此術。
兩下輕響,旅重獲自由。
旅不浪費斷落的鐵鏈,拿它們將鬥克和茷雙雙綁在一口大櫃子的兩隻腳上。隨後,他拉着白且惠去找戢黎。
白且惠臨去不忘瞪了地上的兩人一眼。
旅不知道戢黎的房間在哪兒,他撿着幽靜、齊整的院落,一間間推門去看。在推開第三扇門後,他看到了被鐵鏈鎖住、呼呼大睡的廬公。
旅推醒戢黎,笑眯眯地俯身看他。白且惠也湊過來看了一眼。
戢黎沒睡醒,迷糊間看到白且惠,大吃一驚,還以爲自己夢中進了瑤臺仙境,碰上了九天神女。
旅咳嗽了一聲,戢黎才還魂。他連滾帶爬下牀給旅磕頭。
旅道:“罷了。鬥克和茷都在我剛睡的屋裡,你找人將他們先關押了。他們帶的那些人,你也一起收了吧。”
戢黎領命下去,關門的時候,偷偷瞥了旅一眼,見他已在牀几上坐下,仍舊拉着那“仙女”的手,低聲說着什麼。旅這時全然沒了昨晚筵席上的囂張和促狹,圓眼亮晶晶的,宛如月色映長川,清風起淪漣。
戢黎心頭百般好奇,只能壓着,先喚起家丁,完成旅交待的任務。
鬥克和茷已然就擒。他們的隨從連日趕路,好不容易到了個有屋頂的地方,睡得正香,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戢黎看看鬥克,心中爲難。他不敢放了鬥克,就希望旅能大發善心,少關他幾年。
賊人全部被擒,戢黎請旅到大堂就坐,問他如何處置鬥克和茷。
旅還穿着裡衣,只在外面披了件袍子,白且惠不在他身邊。他打了個哈欠,道:“這兩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勾結庸伯,捉我當人質;又想問庸伯借兵,趁父王欠安,進犯郢都。通敵賣國,罪不可恕,就地處決了吧。”
戢黎大驚。他不知道旅已通過攝魂術讓鬥克吐露真相,因此上對他這次被劫的前因後果瞭解得清清楚楚。
戢黎戰戰兢兢地道:“太子殿下,此二人雖然可惡,但鬥克是功臣之後;茷他,也是大王親子。就地處決,怕事後惹別有用心的小人非議,是否將他們押回郢都,庭審後,再行處決?”
旅“啊”了一聲,笑看他一眼:“你倒提醒我了,的確不能落人口舌。”他仰頭想了想,“這樣,你派人把鬥克和他的隨從裝到他那兩輛車上,拉到懸崖邊上,造成車毀人亡的事故。至於茷麼,念在兄弟一場,就押他回郢都,由父王發落。只是防他路上逃脫,把他雙足刖了。”有誰會扶立一位身體殘缺的王子呢?中原諸侯國尚且不會,更何況窮兵黷武的楚國了。
戢黎不敢再有異議,命人立刻去辦。
旅處理了綁匪,伸個懶腰,要繼續睡覺。戢黎將他送去自己臥房。他一路上心跳得很快。他以前不知道旅是什麼樣人。廬地遠離郢都,偶爾聽到幾句閒言,說當今太子貪杯好色、不務正業。他這個人向來信奉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也從沒當回事。他現在慶幸自己從來不是個被別人幾句風言風語影響判斷的人,他又向來敬畏王權,這纔沒對旅有絲毫不敬,更沒答應和鬥克聯手。
旅走在他前方,身姿如白楊般挺拔。戢黎心中雖爲鬥克遺憾,卻又忍不住爲自己歡喜。這莫名多出來的事,倒讓他一個偏地首領,找到了良主。
戢黎親自侍候良主上了牀,忠心涌動,忍不住進言道:“這裡離邑關不遠,庸伯如已到邑關,怕他知悉殿下進了廬地,多生波折,要不要着人備馬,連夜護送殿下回郢都?”
旅道:“這倒不必。我已和卜尹約好,她明日一早過來接我。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讓她也好好歇會兒吧。”
戢黎一愣:“卜尹?”
旅譏笑道:“怎麼,一醒來就對着人家流口水,現在反倒不記得人了?”
戢黎瞠目結舌,但心裡的疑惑似乎解開了。怪不得旅能脫困而出、反制住鬥克和茷,又對他們的圖謀瞭如指掌,原來是卜尹大人到了。
戢黎依旅吩咐,熄滅了房中所有燈燭,然後畢恭畢敬地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