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衡道的杏壇會,起源於藥夫子山中一株仙杏。據說千年前青衡祖師行遊山川,在玄黃洲各地遊歷,行醫貨藥,收集整理各種古醫殘方。來到西境深山時,赫見仙杏枝繁葉茂,心生喜悅,便在樹下定坐清修。
這一坐便是一甲子,青衡祖師在這定坐清修的歲月中,修爲法力精進之快,遠超往日修行。身在仙杏樹下,仙靈氣機之充盈不似人間,全然無半點塵俗紛擾。甚至能夠感受到無形的精純生機滋養自身,壽數也無半點消耗,青春鼎盛更勝過往。
此等人間福地的存在,立刻讓青衡祖師不願捨棄,認爲此地便是自己證道飛昇之所,於是開始着手營建修行洞府。
然而青衡祖師的舉動似乎讓一些妖物邪修察覺,他們也陸續發現仙杏的存在,並且主動襲擾青衡祖師,意圖奪佔這片人間福地。
青衡祖師豈能讓妖邪奪佔仙杏?更何況這一甲子清修歲月,讓他法力高深無比,舉手投足號令羣山草木而動,連連擊敗來者。
但是如此接二連三的滋擾,也讓青衡祖師深感煩惱,自己未來得道飛昇雖好,可要是這株仙杏日後爲妖邪竊占,恐怕就不是天下生靈之福了。
因此青衡祖師有了收徒傳法的意願,最初只是在附近尋些淳樸山民,教他們全形養生的法門。而青衡祖師自己最擅長的,便是煉製外丹餌藥,適時給弟子們以丹藥助益修行。
恰好仙杏所在山中,地氣升騰、生機充盈,宛如天成藥田靈圃。青衡祖師派遣弟子外出尋求仙草苗種,移栽到山中,久而久之,這處所在便有了藥夫子山的名頭,足見此地藥田囊括之廣。
青衡祖師在成道飛昇前,在仙杏之下召集弟子,曾開壇講道三次,第三次甚至廣邀天下方真修士。每次講道都是選仙杏結果之日,青衡祖師親自摘果,盛於琉璃盞中,分給門人弟子或結緣同道享用,如此便是杏壇會的雛形來歷。
仙杏每一甲子掛果三十六枚,但青衡道並非每六十年都舉辦杏壇會。畢竟無論是仙杏樹還是仙杏果,都是青衡祖師留給傳人的福緣,人家不肯與同道分享,天下修士也不能說什麼。
得益於祖師遺珍,青衡道門人弟子坐擁仙杏樹果之蔭、藥夫子山百草菁華,出了沈天長這樣的宗師高人。若論輩分,沈天長是青衡祖師再傳弟子,如今之世,青衡道內已經沒有比他輩分更高、壽數更長的人了。
沈天長位列正法七真之一,除卻他壯大青衡道、編整《內外藥十八講》外,更爲人“稱道”的便是他那一大幫堪比帝王后宮的嬌妻美眷,誕育下成百上千的嫡親子嗣。
別的不說,光是這份“精力”,就絕不是一般方真修士所能有。幾乎是一人之力創造一個家族,沈天長甚至還被過去朝代的君主封爲國師,拜求多子法門。江湖上一些散修術士,手中流傳的房中術、外爐鼎秘笈,都說是沈天長傳下的聖手妙法。
方真修士想要精元充沛,除卻高深的內煉功夫,自然也需要一些外物滋潤補益,以青衡道的傳承,出了這麼一位宗師前輩也不稀奇。
所以到了現在西境沈氏依舊是十六家大族強藩之首,連青衡道都不敢說能隨意指使沈氏,畢竟很多沈氏子弟也都是青衡道門人。
沈天長擔任青衡道掌門的日子並不算太久,很快便傳給其他門人,自己清修享福去了。但不論如何,青衡道有這樣一位高人坐鎮,多多少少會被世人認爲傳承氣象興旺不絕。
如今青衡道舉辦杏壇會,廣邀天下同道,別說分享仙杏果的盛況,光是這方真修士匯聚的場面,青衡道就不知賣出了多少外丹餌藥。
藥夫子山一帶,丹爐藥鼎隨處可見,幾乎每日每夜皆有丹藥出爐。青衡道號稱玄黃外丹第一,靠得就是門人弟子平日裡將煉丹當做修行功課。長久積累下來,培養出大量擅長煉製外丹的修士,自然也有許多丹藥剩餘。
青衡道不禁門人弟子對外販售丹藥,因爲幾乎每一位青衡道弟子都有獨力料理的藥田,更別說丹爐藥鼎這類器物在青衡道堪比普通人家的鍋碗瓢盆。
至於青衡道弟子煉製出來的丹藥,會怎麼賣、價格幾許,青衡道一般不會管得太嚴。弟子能換到真金白銀還是別的天材地寶、法器功訣,也都是弟子們自己的事情。
只有這樣做,才能使得有志於此的門人弟子在煉丹一途上主動用功、勤修苦學,而不是單純靠師門尊長的鞭策。而有這樣的環境作爲歷練,青衡道門人的煉丹功夫,不知不覺就能得到提升,也省卻很多考校修行的麻煩。
尤其是眼下杏壇會這種方真道盛事,各路修士齊聚,青衡道弟子都紛紛拿出成色品質最好的丹藥。郭岱一行人走走停停,看着往來修士,這場面跟鄉間集市差不多,只是沒那麼髒亂,多了幾分煙霞玄妙。
“要換做是別處,想要看到、買到這麼多靈丹妙藥,根本不是花多少金銀就能辦到的。”朱三手裡就拿着幾瓶藥丸,拔開瓶塞聞了聞,點頭道:“青衡道的人是有能耐,外丹第一這名頭不是吹的。”
郭岱蹲在山道旁一位老修士的地攤邊,看樣子他也是青衡道的弟子,不過看外貌氣度,修爲不算高深。地攤上擺着的都是一些未經煉製的草藥,想來估計是修行不足,無法控制爐火,只能賣些原藥。
這位老修士連個正經的攤位也沒有,顯然是被左右同門排擠,身上道袍有着陳舊泛白,盤坐在地上。他看見郭岱靠近,只是靦腆地笑了,嘴裡說話還帶着濃重的鄉音土語,聽不清楚。
“真是可憐啊。”郭岱心裡感慨道:“如果是我無過去經歷,自幼拜入青衡道門下,說不定未來也跟這個老人差不多,終其一生修行無成。守着一畝三分貧瘠藥田,種出點品質粗劣的草藥,能記住自己名字的同門不過三五人,最後無聲無息地坐化而亡……”
像青衡道這樣的方真大派,註定不可能所有門人弟子都能修行有成。但偏偏世人好妄想揣測,總以爲自己若能有機會入道修仙,便必然會有何等成就。偶聞方真仙家逸事,便感嘆世間高人無眼,何不早來渡自己入道云云。
郭岱有混元金身這番經歷,便已然明白人生一世有緣入道修行是何等不易,莫說得道飛昇,能夠安然得享天年壽終已是幸運。更不用說妖禍亂世,蒼生罹難,自己機緣福運已是不下於人,何必自憐自棄?
嘆了口氣,郭岱伸手放下一錠黃金,取走攤中一根野參。那位老修士連連搖頭,捧着金錠就要還給郭岱,嘴裡說得好像是不用這麼多。郭岱擺了擺手,那位老修士不依不饒,將自己地攤上的好幾根野參紫芝都塞到郭岱手上。
“多謝了。”郭岱答了一句。
看着遠處朱三與莊太甲爭吵,郭岱上前問道:“你們倆鬧什麼呢?”
莊太甲氣沖沖地說道:“你的兄弟你管不管?你看他買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只見朱三手裡提着一根通體雪白豐潤的——肉芝,形狀與男子陽物一般,只是粗長驚人、堪比手臂,郭岱看在眼裡都有點害臊,臉撇過一邊去,說道:“朱三你用不着這些補品的。”
朱三有點氣惱,手裡肉芝還頗有彈性地一抖一抖,快要晃出汁水來,聽他說道:“二哥!我要這玩意兒幹啥?我是特地用一塊北境的長枝白金換來的,這東西叫九轉生陽芝,男修服用能夠恢復受損陽物……”
“你……閉嘴行不行?這裡是路上呢!”郭岱咬着牙說道。
此地是通往藥夫子山杏壇會的山道,左右兩側都是青衡道弟子擺下的攤位,來來往往修士衆多,有男有女。朱三手裡提着這腌臢物事,好像很值得炫耀似的,讓路過方真同道個個側目,談笑聲悉悉索索。
“我算服了你這個黑廝,瑤風仙子不在,你就變成憨貨了,真給瀝鋒會丟臉。”郭岱扶額嘆氣。
“可是……”朱三看了看莊太甲,說道:“我這不是打算孝敬一下莊爺嘛,大家都知道,他……”
“他什麼他?!”莊太甲瞪眼罵道:“當年孝敬老夫的人多了去了,我還差你這點?我自己狀況我不清楚?要你晃着這破東西來扎眼不成?”
莊太甲是先帝內侍,自然爐鼎有缺。可方真道中不缺續脈接肢的法術丹藥,縱然是貴重,可是以莊太甲過往的身份地位,應該不難弄到。可是觀莊太甲周身氣機變化,似乎並未全然恢復男子完軀。這種事畢竟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莊太甲自己不放在心上,旁人也不必多加關切。
郭岱伸手將那“九轉生陽芝”拿到手裡,入手滑膩,似有冰涼之感,可又覺得有沛然熱力在內中流轉。用力捏了捏,柔中帶剛,就是、就是……真的太不雅了。
“不對……”郭岱將九轉生陽芝託在手中,說道:“這個東西,應該不會有你說的這種功效啊?”
“不會吧?買這個東西還不是一般青衡道弟子,那是一位長老的安排,很多人在那裡排隊等着呢。”朱三信誓旦旦地說道。
郭岱看着手裡的“九轉生陽芝”,說道:“這東西……是活得。”
朱三嚇了一跳:“二哥你可別嚇唬我啊!這靈芝還能是活得?”
莊太甲上前一把抓住兩人,來到一處僻靜地方,接過那“九轉生陽芝”,往地上一摔,冷聲道:“趕緊變回原形,否則我真有辦法把你煮了。”
“別別別!仙長饒命!”只見那條雪白滑溜的玩意在地面上一抖一滾,真就長出胖乎乎的手腳來,但身軀依舊是一整條肉芝。菇頭位置多了一張小臉蛋,眼珠子碧青色,玲瓏可愛。
“這是什麼玩意兒?!”朱三幾乎要叫出聲。
郭岱蹲下說道:“我聽說草木有靈也能化形修煉,其中以參芝之屬最易通靈變化。藥夫子山有仙杏靈氣滋養,說不定真的有草木成精?”
莊太甲看着那略顯人形的肉芝精,說道:“要不是你提一句,我都差點不當回事了。先帝在朝時,青衡道就曾進貢過一批罕見靈藥,其中就包括一項水精玉芝,看似肉芝,實乃西方金水精華。然而此物在進貢入朝後不久便失竊了。”
“還有人能偷到皇宮大內裡去?”郭岱疑問道。
莊太甲說道:“當時我就在宮中,發生這樣的事情自然要負責查檢。但後來抓了不少人,卻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直到請來太玄宮修士,幾經推演施法才大概明白,這進貢而來的水精玉芝不知因何緣故通靈變化,先天具有借金水之物遁走的法力。今天一見我才明白,此物竟還是當年那根水精玉芝。”
郭岱問道:“這樣的草木之精,青衡道居然捨得往外賣?”
“哼!老夫剛纔不是說了嗎?此物最擅長皆金水遁逃,你若要服用此物,無論是放入丹爐還是湯釜,總歸會被他脫走。”莊太甲說道:“若是到手的靈藥自行遁逃,青衡道可不必負責。這分明就是一個欺詐坑騙的局!是這東西與青衡道的人勾結,一旦賣給別人,再自行遁逃而回。青衡道白賺一筆!”
朱三聞言當即發怒,擼起袖子說道:“媽的,居然敢耍老子?我找他們算賬去!”
郭岱一擡手將朱三摁住,說道:“你着急什麼?這裡是青衡道的地界,又是門中長老的生意,一看就是店大欺客,不怕別人上去找麻煩的。”
“可我那根長枝白金……”
“你就當買個教訓好了。”郭岱轉眼看向那地上的芝精,問道:“這個東西打算如何處置?”
莊太甲說道:“他會配合青衡道做這種事,說明被下了禁制,無法脫身。老夫倒是能夠破除禁制,可我不願意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