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鴻在早膳之後前往廣陽府衙,除妖事畢後還有一些要打理善後的事務,廣陽知府這是借楚玉鴻方真修士的幌子來懾服衆人,郭岱自然就不去湊熱鬧了。
桂青子化作人形上街,就跟尋常小姑娘一樣。別說凡夫俗子看不出狐妖原身,郭岱也察覺不到桂青子跟其他小姑娘有何差異,不得不感嘆妖修神妙。
郭岱之前趁楚玉鴻用早膳時,利用蜃氣蟄形法躲在屋外偷聽過一次,現在又聽完桂青子轉述楚玉鴻的解釋,他算是大概明白。可他又不禁產生困惑——妖修能夠通過感應天地靈氣而化形蛻變,爲何人卻不行呢?
世上方真修士,但凡修行正法者,無不是專注內在養煉。採取外物之舉,無非是爲保身御劫,極少有攫取身外氣機以滋養自身的修煉之法。
就郭岱自己而言,修煉《五氣朝元章》,心念火候皆在內而不在外。如果追逐外緣,那麼心念則會落於無窮流變,根本定不下來,連入門都談不上,更遑論五氣朝元。
即便是在入坐定境中,也沒有什麼天地靈氣可以吸收的,這隻能說是人妖先天有別。至於那些生而具備靈根天賦之人,更是稀少特異,不可等而視之。
“郭公子,你想要怎樣的衣甲?”路上桂青子問道。
郭岱回過神來,答道:“輕便堅韌,不要妨礙拳腳動作。”
桂青子略顯老成地摸了摸下巴:“嗯……我記得鋪子裡還有些北境軟革,再配上護住要害的鋼板。不如再用血藤蘿汁浸泡,這樣還可以防火。”
“血藤蘿汁?”
“是南境密林中的一種草木,但凡浸泡過血藤蘿汁的織物,都會變得更爲緻密,而且水火不侵。”桂青子解釋道。
郭岱問道:“你們鋪子裡有這些東西嗎?”
“誒嘿嘿,之前有一瓶,讓老爺子帶走了。”桂青子摸着後腦勺笑嘻嘻地說。
郭岱沒心情跟她玩笑,問道:“那有什麼地方可以弄到?杜老漢總不可能跑到南境密林中採集。”
桂青子搖頭道:“老爺子出門進貨從來都是一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弄來的。”
郭岱思忖一陣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打聽,且去一試。”
臨漪城三教九流匯聚,又是水陸碼頭、貨殖重鎮,自然少不了販賣走私貨物的地方。之前小羅兄弟曾經在城中走私販子手中買了一批炮藥,說不定也能買到血藤蘿汁。
從廣通錢莊又取了一筆錢備用,郭岱來到西城碼頭北部,這裡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商鋪和棚戶混雜,歷來是臨漪城中治安民生最爲混亂的地方。郭岱領着桂青子走街過巷,來到一家小酒肆。
酒肆不大,大白天也是昏暗無光,只有三四個人在角落,一身酒氣地醉倒不動,酒肆掌櫃也無精打采地擦着桌椅。
“客官要吃些什麼?”酒肆掌櫃用衣襬擦了擦手,一張口滿嘴污髒黃牙。
“地鬼六呢?我要買東西。”郭岱開門見山地問,他知道這裡一向是走私販子交易買賣的場所,而且換了別處他也不清楚上哪兒問人。
酒肆掌櫃那渾濁的雙眼忽然閃現一道精光,怔了一怔道:“客官要買什麼東西?”
“血藤蘿汁,有就有,要是沒有也別多廢話。”郭岱說道。
酒肆掌櫃見郭岱氣勢逼人,也沒敢反駁,弓着身子往後廚走去,也不知道具體去到什麼地方。郭岱乾脆順勢找地方坐下養精蓄銳,桂青子乖巧坐在他身旁,四處打量。
沒過太久,郭岱睜開眼睛,他能聽見七八個人的腳步聲往酒肆而來。後廚門簾一挑,走來一位膚色黝黑的獨眼男子,手上提着一柄鋼刀,嘴裡叼着乾草,吊兒郎當地來到郭岱對面,一把將刀插在桌上,嚇了桂青子一跳。
“喲,嚇着小姑娘了。”獨眼男子沒有理會郭岱,倒是被桂青子的可愛模樣給吸引住了,伸手就要去摸,“看着小臉蛋,真水靈兒。”
桂青子法力被楚玉鴻封印,她只得縮到郭岱身後,盡力避開獨眼男子那髒手。
“地鬼六,血藤蘿汁帶來了嗎?”郭岱淡淡問道。
“你——”獨眼男子正想罵街,但凡來此地做買賣的,都會叫自己一聲六爺,今天居然有人狗膽包天直呼自己名頭。
地鬼六正要發火,似乎覺得眼前男子有些面熟,他眯着僅存眼睛盯了許久,立馬反應過來:“你、你……你是去廣陽湖除妖那夥人中的一個!”
“既然是回頭客,就不用多浪費口舌了。讓我看看貨物。”郭岱說道。
“回你個狗頭客!”地鬼六拔起鋼刀,刀尖就快抵到郭岱眼皮,罵道:“你們五個人就死剩下你一個,我還怕你?看你身邊這個小娘皮挺俊俏的,借給咱們兄弟玩兩天,興許生意還有的談。”
“地鬼六,你知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麼嗎?”郭岱語氣依舊平靜。
“我知道、當然知道。”地鬼六朝身旁小弟招手,七八個人將郭岱與桂青子圍在中間,他得意地說道:“是看誰的拳頭大!”
“錯了,是看。”
“什麼?”地鬼六沒聽清。
郭岱擡眼直視地鬼六說道:“在你看誰的拳頭大之前,你還得想,你看清楚了嗎?”
話聲剛落,郭岱猛然擡手,好似猛虎出閘一般,五指直接扣在地鬼六咽喉,一使勁,地鬼六如受電亟,手裡的鋼刀立刻掉下。
“別動!誰上來我就殺了他!”郭岱警告其餘人等:“你們老大死了,你們也就沒人保了,敢在這個地界上混的,誰沒幾個仇家?動手前你們可想清楚了!”
這一下讓地鬼六的小弟都不敢隨意動彈了,可他們也沒放下兵刃,就這樣僵持着。
郭岱也不在意,回過頭去盯着地鬼六,說道:“明白了嗎?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眼力。眼力差的,撞上閻王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他一邊說,五指還慢慢運勁,壓迫地鬼六呼吸。
僅僅數息功夫,地鬼六一張黑臉,由漲紅變成醬紫,獨眼不斷向上翻白。
看着地鬼六快要斷氣,郭岱趁機說道:“貨呢?”
地鬼六嘴角流涎,身子抽抽地指向一名小弟。郭岱望向他,那名小弟趕緊從身後掏出一個皮囊,裡面裝着一個陶酒壺模樣的器皿。
郭岱示意桂青子檢驗,小姑娘將陶酒壺的塞子拔開,聞了一聞,點頭道:“是血藤蘿汁,這個量足夠了。”
“嗯。”郭岱應了一聲,同時伸手朝桌底下指了指,沒說別的。
桂青子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麼。郭岱則緩緩鬆開緊扣地鬼六的五指,一邊說道:“我勸你以後不要再這麼猖狂,這是教你活命的路子……”
“我去你孃的!”誰料地鬼六一得喘息之機,抄起鋼刀就要襲向郭岱。
可惜這鋼刀還沒提起,郭岱手刀一掃,正中地鬼六腕內,鋼刀再度脫手。郭岱眼疾手快,一手接住鋼刀,一手再度掐住地鬼六咽喉,橫出一腳將板凳踢開,逼走兩名正想動手的小弟,身形一進,將地鬼六撞在櫃檯上。
其餘小弟哇哇亂叫也要動手,桂青子立馬躲進桌子底下。郭岱將地鬼六提溜起來,抓着他的腦袋往櫃檯上一摔,地鬼六當場昏厥、不省人事。
不等其他小弟要往桌下抓桂青子,郭岱翻身躍到到桌上,鋼刀一掃,血花飛濺,正好將一名小弟的眼珠廢了,跟他老大一個鬼模樣。
以郭岱的武藝,這些地痞流氓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就揍得他們倒地哀嚎。郭岱也沒打算傷人太重,起手落刀都不是致命傷,就算略施薄懲。
而地鬼六在最後居然也強掙扎着站起身來,他捂着後腦勺咬牙切齒,可僅存的一隻眼睛也看不清東西,靠着櫃檯叫喚道:“你知道你惹到誰了嗎?我的靠山可是大風軍!你、啊——”
一把鋼刀飛來,直接將地鬼六的右手砍下,釘在櫃檯上直沒入柄。地鬼六張口大叫,捂着斷手,止不住鮮血噴涌。
“一夥趁妖禍作亂的匪寇,你也就配跟他們勾結了。”郭岱冷冷言道:“這一刀算是給你點教訓,以後別動手動腳的。”
看着酒肆內一片狼藉,郭岱從錢袋中掏出一枚碎銀子,扔給躲在櫃檯後瑟瑟發抖的掌櫃,說道:“就當是洗刷血跡用的,這裡血腥味太重了。”
言罷,帶着桂青子轉身離去。
……
“郭公子,等一下。”
郭岱二人離開這片棚戶巷,郭岱腳步略快,讓身後的桂青子跟不上,不得已叫出聲來。
郭岱轉身說道:“那種地方待久了不好,誰知道地鬼六還有什麼幫手?走得越快越好。”
桂青子抱着陶酒壺說:“郭公子武藝高強,幾下就將那幫流氓打趴下了……還有就是,謝謝你。”
“謝我作甚?”
桂青子雙眼眯成一對月牙:“剛纔你提示讓我躲在桌底下,還有就是教訓地鬼六那刀。”
郭岱想了想,說:“你法力被封,如果不是你能辨認血藤蘿汁,我是不會帶你來的。既然帶你來了,自然會保護你的安全。至於那一刀,算是給地鬼六一個教訓,不全然是因爲你。”
桂青子問道:“那個地鬼六說你們五個人剩下郭公子一個,是因爲這事嗎?”
“這件事你有空再去問你的楚公子,現在做好答應我的事,給我打造一件護身衣甲。”郭岱迴避道。
其實當初郭岱衆人來到這個酒肆交易炮藥時,他就已經不喜歡地鬼六那副坐地起價的模樣。要不是杜師兄節制,郭岱估計當時就要砍下地鬼六一隻手來。
郭岱不指望人們會爲他們斬妖除怪之舉而恭敬萬分,但是被這等私販地痞看輕,實在是深感恥辱。
至於地鬼六所說的大風軍,或許那確實是他自以爲是的本錢,只可惜深諳江湖形勢的郭岱,還不吃這套威脅。
大風軍是自中境妖禍後,由一批殘兵敗將、饑荒流民組成,在中、東、南三境交界的風華羣山一帶流竄劫掠。其成分之複雜,甚至還有一些方真修士加入。
但也因爲這樣,大風軍從來不是一支強悍統合的勢力,大風軍各部各佔山頭,有時候內部都會打成一團。
如果不是風華羣山地處三境交界,情況複雜,朝廷大軍又忙於抗擊妖禍,估計早就進山剷平大風軍各部。
所以在郭岱看來,大風軍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地鬼六拿這個靠山來說事,實在是愚蠢不過,郭岱也懶得糾纏。一隻手,砍就砍了。
兩人回到杜老漢的鋪子中,桂青子搬來了許多工具,做好了各種準備,然後提着一根量身繩尺,對郭岱說:“郭公子,我來給你量一量,這樣方便做出合身的衣甲。”
郭岱站直了不動,桂青子身形嬌小,還要搬來一張小凳子,站在上面給郭岱量。
桂青子小心仔細地裁剪軟革,將其放在血藤蘿汁中來回漂洗,這個過程要持續好一陣子。郭岱無所事事,在杜老漢的鋪子中四處觀察。
他發現之前射向自己的那副牀弩,其實並不是軍中規制,而是利用屋中樑柱構設弓架。另外沿着內壁鐵板還有一圈機關繩索,如果有人強行破門而入,那弩箭纔會射出,而且幾乎不可能重新上弦,
再看屋中其他結構,與其說這是一家衣甲鋪子,倒不如說是小型堡壘。但凡是過日子的人,也沒有將房屋弄成這樣的。
“杜老漢是什麼來歷,你知道嗎?”郭岱問道。
桂青子專注着手上活計,頭也不回地說道:“老爺子不肯說,只是偶爾在喝醉酒時會說胡話,大喊一些人的名字,估計都是老爺子以前的親朋吧。”
“這麼一個離羣索居的老人,性情乖僻、好賭貪杯,居然會一反常態地跟華崗會合謀?更別說他的手藝,也不像尋常衣甲匠人所能有。”郭岱說道。
桂青子沉默沒有說話,郭岱走過去觀瞧,發現小姑娘兩眼含着淚水,強忍着不哭出來。
郭岱頓時恍然大悟道:“杜老漢時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