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素聽見郭岱這話，不解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報復。”關函谷替郭岱說道：“合揚與虛靈聯手造就了今日的你，但那不是傳道授業的恩澤。如今的你已經擺脫他們的拘束，何必再去跟他們糾纏？”
郭岱眼神深沉難測：“我要讓他們也體會一下，自己被人主宰是何等滋味。”
關函谷笑容頗具意味，沒有說話，宮九素則有些擔憂地說道：“其實要對付他們，將其誅殺便是，黃泉輪迴自有勾魂奪魄的重重拷問。而且這與白素芝有何關聯？”
“因爲仙杏生機本來就是虛靈想要的東西，確切來說，青衡道之亂，從一開始就是虛靈爲了謀奪長生芝的掩護。”關函谷說道：“但無論是青衡祖師還是沈天長，都沒有發現長生芝本體，虛靈所做推想，也僅限於仙杏本身。如今長生芝在我手中，若仙杏現世，對虛靈而言代表什麼？”
宮九素答道：“虛靈恐怕會不擇手段，奪取白素芝。面對虛靈洶洶來勢，白素芝恐難自保。這段日子白素芝在瀝鋒會衆人面前顯露手段，難免未來消息泄露，想要保全白素芝，只得釜底抽薪，奪走她的仙杏生機，滋潤癸陰萍蔬。這樣一來，從癸陰泉脫出人間的虛靈若有感應，自然只會來尋癸陰萍蔬，而不會找白素芝本人的麻煩。”
“此計一舉兩得，犧牲白素芝這段日子的修行根基，奪得癸陰萍蔬與水精玉芝。引虛靈分體進入癸陰泉秘境，然後再度封印秘境。爲了奪取仙杏生機，虛靈一來要派出強悍能手，二來也絕不肯假手他人。秘境門戶一但封閉，無法從內開啓，虛靈如斷一臂。”關函谷向郭岱問道：“你在拿起洞燭明燈之後，明白自己前因後果，便立刻想到這條計策了？”
郭岱悶聲點了點頭，宮九素問道：“可你有沒有想過，此舉會讓白素芝修爲大損，甚至不如初見之時。”
關函谷言道：“可他選擇放棄這麼做，即便當時的他輕而易舉就能辦到。”
“僅僅誅滅虛靈一兩個強悍分體，對我來說根本不夠。”郭岱說道：“只有將虛靈連根拔除，才能讓我滿意。”
“但你還是放過了白素芝，當時的你並不知道我們還有別的解決方法。”關函谷提醒道：“魔道修行不是教你做個壞人，正法修行也不是教你做個好人。存有一絲善念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當然，你要是真的將小芝精折騰死了，對自己也沒啥好處。”
“我明白觸動洞燭明燈，你必然出現。”郭岱言道。
“哦？連我也算計在內了？”關函谷倒也不在意，說道：“但你現在也該明白，修行境界不同，眼界自然也有深淺長遠之別。至少此時此刻的你，還不能單獨成事，但我可以幫你。”
“你打算怎麼幫我？”郭岱問道。
“做內奸。”
郭岱瞬間明白過來，說道：“你是要我重新接近虛靈？”
“爲什麼要這麼做？”宮九素聽見這話立刻焦急問道：“這豈不是以身犯險嗎？”
關函谷敲着自己額頭道：“你看看，本家還沒說啥，你自己就關心則亂了。”
宮九素稍稍收斂神情，俯首道：“是我多言了，請主人責罰。”
“我罰你作甚。”關函谷轉而對郭岱說道：“虛靈分體與勢力散佈各地，我們要一個個揪出來很不容易，他要是一心一意藏起來，我也無可奈何。但如果你接近虛靈，滲透進其中，這纔有真正連根拔起的機會。”
郭岱質疑道：“可虛靈的分神化念已經被白虹劍法旨所滅，《蛻化解形》的舊有根基也被廢掉，我憑什麼接近虛靈。”
“就憑混元金身。”關函谷說道：“想必你們都知道，混元金身對於始族何等重要，也明白混元金身非是虛靈所能輕易重現。所以根本不用你去接近虛靈，而是他一定會來找你，分神化念被斬，他更要派人與你暗中接觸，瞭解你的狀況。”
“那要是他想奪取混元金身，我該怎麼辦？”郭岱問道。
“第一，你已元神大成，形神合一隻差最後一步，到那個時候，無人可奪金身之舍，除非你主動獻出混元金身。”關函谷言道：“其次，虛靈這千年也不是白混的，他接近你也不是爲了即刻奪舍，最起碼要先取得你之信任，同樣，你也要取得虛靈的信任。”
“取得虛靈的信任？投名狀嗎？”郭岱打趣道。
“這倒不至於，不過你倒是有現成的條件。”關函谷笑着說道：“你是不是跟黎巾說過什麼霍天成弒師的事情？”
“不錯。”郭岱神情並無懊悔：“當時我還受矇蔽，難免會說出這些話來。如今去找黎巾也來不及了。”
關函谷點頭道：“來不及正好，黎巾回去之後，肯定會提及此事。以霍天成如今身份，羅霄宗必定會有所動作，不管是爲清白抑或掩蓋，事情總歸是要調查一番的。這麼一調查，虛靈估計會了解到情況，尋根溯源摸索，自然會認爲你依舊將霍天成視作弒師叛徒。”
郭岱大概明白接下來的狀況了，霍天成身居太玄宮高位，必定是虛靈要扳倒的對象。而郭岱又將霍天成視作仇人，敵人的敵人完全可以是朋友，更何況以前的郭岱就是虛靈分體之一，收攏郭岱爲同盟是理所當然的行爲。而郭岱也可以此爲契機，接近虛靈及其勢力。
可宮九素有些擔憂：“可這不是冤枉委屈了彼此嗎？霍天成明明無有弒師之舉，郭岱當時又是受合揚操縱，如今郭岱要貫徹不存在的仇恨，甚至讓真正元兇逍遙法外？”
郭岱則說道：“不必擔心，合揚要是瞭解到這件事，他也會冒頭的。我是他心心念唸的傑作，我懷疑原本是打算等我仙魔修行大成之後奪舍，以打破合煉妖身阻滯修行境界的缺陷。”
“真是既扭曲又變態啊。這下看出我的好了吧？”關函谷叉腰自得。
“你要我靠近虛靈去做內奸，恐怕也不止這麼簡單吧？”郭岱毫不客氣地說道。
“虛靈不過是始族之一，扳倒虛靈可不是光將他形神俱滅就完事的。中境妖禍也要從此尋找到解決之法。”關函谷嘆了口氣，說道：“而且我總覺得，虛靈應該還有什麼後手，這些日子我的推演天機越覺朦朧混沌。一開始以爲是虛靈犯了當年血雲之亂的錯誤，後來仔細揣摩，估計虛靈另有佈局。我讓你去做內奸，便是試圖破局。”
關函谷雖然一貫嬉笑怒罵自任疏狂，但郭岱還是頭一回看見他有無能爲力的表現。哪怕當初煉製力士金甲失敗，甚至親身經歷抗擊妖禍幾近殞命，似乎都沒能動搖關函谷分毫。
按說如今身懷長生芝、借郭岱之手掌握洞燭明燈，還有白虹劍在暗處，關函谷的底氣應該比過去更穩當纔對。但現在看來，關函谷不僅沒有過往從容，反倒有幾分無形掣肘。
“好了，不多說了，先教你封神之法。”關函谷衣袖一揮，開始傳授法訣。
……
靜族所處的深山幽谷中，一道沛然光華沖霄而起，通天達地、勾連陰陽，彷彿連天穹也受撼動，竟而浮現日月同天的奇景異象，引得靜族寨民紛紛仰望觀視。
勾腸客、洛八與靜族一衆人等，見此奇景紛紛趕到癸陰泉秘境門戶外。當沖霄光華漸漸散去，在山谷上方形成蔚爲壯闊的九色霓霞華蓋雲。
秘境門洞幽光漣漪微動，郭岱負手而出，擡手將短劍收回，看見這麼多人在門外等着，問道：“你們聚在此地作甚？”
靜安儀說道：“方纔這麼大的動靜你不知道？難道不是你施展法力嗎？還有一位白姑娘呢？”
郭岱沒有答話，邁步移開身位，白素芝從秘境門洞中緩緩步出，雖然外貌形容沒有絲毫變化，可她渾身氣機與周圍山川草木自生感應，舉手投足彷彿都有天地靈氣相隨。
巴央爺見狀，兩眼含淚地跪倒，膜拜道：“聖女！我族聖女迴歸了！”
這話一出，周圍靜族寨民都紛紛跪倒，白素芝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微微一擡手，所有人似乎都感覺到一股柔和力量托起他們的身子，自然更加驚歎。
“白素芝得前代聖女請託，以身合陣，從此便是新一代聖女。”郭岱說道：“但此間諸事，我等外人不宜過多幹預，煩請族中長者主事與聖女相商。”
白素芝當然不算是靜族聖女，更確切的說，她如今已是癸陰泉的守護神祇，她感應神力源自女祖靜虛留下的巨大法陣與陰泉。單是論實力，比過去還要強大得多，而且也遠超歷代靜族聖女。
根據關函谷與宮九素的猜想，當年靜族聖女可能擁有女祖靜虛所傳授的秘法或法器，代代傳承、與性命相連，可以感應陰泉與法陣之力。而如今郭岱施法封神，一步到位，直接略過中間隔閡，讓白素芝成爲陰泉之神。
這樣的神祇，不一定需要信奉者的心念願力、香火祭拜，只要陰泉不竭、方圓山川大陣不毀，白素芝的力量便不會消散。更何況關函谷還有秘傳之法，白素芝的修行也不是就此停步。
巴央爺這些老人多少見過前代聖女的能爲，如今見到白素芝展現，自然十足信奉。倒是靜安儀與靜南思這兩位有修行的，微微流露出不解神色，但在這種場合也沒敢直接質疑。
衆人簇擁着白素芝回到靜族寨子中，巴央爺向寨民宣佈新一代聖女之事，鄉野村寨、民風淳樸，長者往往說什麼就是什麼，寨民也沒什麼機心算計。
而白素芝也十分聰慧，揮手揚出一片柔和春雨般的光澤，灑在衆多圍觀寨民身上。那些年老體弱、身有殘障的人，立刻感覺糾纏隱疾漸漸痊癒，更是對白素芝奉若神明——其實也沒差多少。
白素芝被請到長屋中，由老人們講述寨中情況，而靜安儀與靜南思則找到郭岱，問清楚到底什麼情況，勾腸客與洛八也跟着。
“不談虛無縹緲之事，我只是讓白素芝與陰泉陣樞合一，確實跟你們靜族聖女差不多。”郭岱解釋說：“這是能夠維持癸陰泉秘境穩定的最好辦法——否則我只有將其再度封印。”
靜南思質疑道：“可這種事你應該事先與我們商量！”
“癸陰泉本來就不是你們靜族獨佔之物，而是擔負鎮守之責罷了。”郭岱冷道：“但在我看來，你們靜族未來相當長一段歲月裡，都沒有保護癸陰泉的力量。我能讓白素芝成爲新一代聖女，自然會讓她好好守護癸陰泉。而你們靜族也不必拘束於這陳舊約定，這片幽谷雖好，終究坐困山中，如井底之蛙。”
“可是這樣貿然出來一個聖女……”靜安儀也深感不解。
“你看看你們的族人，像是對白素芝有避忌之心嗎？”郭岱說道：“其餘的事我不想多加解釋，如果你們覺得與她相處不來，我瀝鋒會可以在彩雲國中尋一處適合安居的土地，轉讓給靜族作爲全新基業。白素芝要做的，就只是守護癸陰泉。”
靜安儀搖頭道：“這不是一場交易，我們靜族也不會無緣無故搬出這片山谷。”
“我也沒讓你們離開，只是告訴你們一條出路。只不過在我看來，靜族未來確實不該僅侷限在這片山谷，我許下的承諾也會做到。當初來此之前，我就讓我的人給靜族爭取一片肥沃土地，這本就是你們出兵援助的謝禮。”郭岱坦率言道。
靜安儀說道：“那你可算得真夠細緻的。”
“我還沒動心機呢。”郭岱從袖裡乾坤袋取出三件事物，分別是一根象牙、一面盾牌、一張青銅面具，都是癸陰泉秘境中，另外三處柱頂祭壇上安放的事物。經關函谷提醒，這是他當年留下洞燭明燈時，順便從陰泉中找到的三件蠱術法器，原本都屬於靜族兵形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