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英遁逃得極快,可謂是猝不及防,一直警覺着的郭岱掌刀斬落,也僅是稍稍滑過遁光,一掌劈在蘇三英方纔所坐的條凳上,一分兩段。
楚玉鴻和桂青子都愣了一瞬,郭岱起身便追,話聲已經遠遠傳來:“你們小心!”
郭岱身法雖快,但也沒有遁法神行,只得憑着兩條腿,身形縱躍狂追不捨,眼前緊盯着遁光,耳邊風聲呼嘯作響。
如果換做是郭岱或者楚玉鴻拿着祭陽令,恐怕都不會出這樣的紕漏。方真修士對待自家法器有如身體的一部分,除非是師門尊長或道侶同修,一般都不會遞到別人手上。
就像楚玉鴻之前那樣存了試探蘇三英的心思,接連兩次,甚至還拿出三垣泰定這樣的寶物來,蘇三英都沒有動手。也難怪桂青子會疏忽懈怠了,只要暗中施些法力,蘇三英根本奪不走祭陽令。
桂青子眼見法器被奪,還一臉懵然,反應過來後眼圈一紅,淚水盈滿眼眶,焦急得揮手求救道:“楚公子,我、我……祭陽令被搶了!”
楚玉鴻拍案而起,他正想去追,卻立刻按定心神,連忙安撫桂青子說道:“你先別急,看來這個蘇三英就是朝着祭陽令來的。你身子可有不適?”
桂青子搖搖頭:“我感覺還好,就是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楚玉鴻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宜在此聲張太過。於是結了茶錢,牽着桂青子來到茶驛後,問道:“你這段日子祭煉法器也有一定根基了,應該與法器有所感應,我給你佈一個法陣,你專心感應。”
跟郭岱一上來就猛追猛趕不同,楚玉鴻可不打算跟莽夫一樣。方真修士的法器並不是尋常人家的物件,受修士神氣經年養煉,時日長久下自會有微妙感應。傳說中的仙家法寶,更是遠在千萬裡外,念頭一起便能感應收回。
楚玉鴻不慌不忙,讓桂青子安定心神,借三垣泰定佈下法陣,重重星輝流轉,隱約能夠感應到那蘇三英的逃遁方向。也好在蘇三英方纔接觸過三垣泰定,楚玉鴻才能更好捕捉到那精微氣機。
至於郭岱,半刻鐘功夫已經跑出十幾里路。江都城外的原野多是丘陵,地勢並不複雜,可林木茂盛。偶有深溝幽壑,縱橫交錯,郭岱好幾次險些被蘇三英甩掉。
蘇三英的遁法比桂青子高明得多,而且看他前後言行,這種坑蒙拐騙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想必是一個慣犯。
兩人一前一後,漸漸遠離官道人煙。郭岱能夠感應到江都法陣之力漸弱,顯然已經離着江都越來越遠。
就是這一閃念的功夫,蘇三英再度竄入一條狹縫之中,輕而易舉地穿過消失。
郭岱咬着牙硬擠進去,憑着金身力量,扒開泥土正要鑽出狹縫時,忽然感覺前後壓力倍增,土石緩緩壓迫而來。
“哼,讓你追!還不是乖乖落入小爺的陷阱?”蘇三英在狹縫外捻訣施法,兩片岩土壁不斷合攏,似乎要將郭岱活埋。
郭岱氣沉丹田,隨即轟然而發,一股沛然洪流自周身穴竅迸射出來,震碎大片岩土,煙塵迷漫。
蘇三英見狀大驚,正要再度駕起遁光逃竄,郭岱便從煙塵中撲出,雙手拿住對方肩背要穴。運勁一壓,逼得蘇三英兩腿跪倒。
“你要再逃,我可就要扯斷你兩條胳膊了。”郭岱十指如鉗,幾乎要扎入蘇三英的皮膚之中。
卻見蘇三英衣衫一鬆,郭岱十指抓在空處,一道白影從底下鑽出,竟是一隻三尾狐狸,而且通體雪白!
“又是狐妖!”郭岱暗罵一聲,卻見三尾白狐一搖大尾,陣陣迷幻景象鋪面而來,鶯鶯燕燕呻吟嬌喘,擾得人氣機大弱、神智鬆懈。
郭岱心神一動,卻見頂上屍山血海翻騰而下,將一片秀色覆滅殆盡,這才從幻境中掙脫而出。
幻境中不知辰光,也許心念一瞬便是大半天,郭岱渾身是汗地站穩腳步。
“看來光是肉身強悍還不夠,元神虛弱自然定力不足,一點幻術便能讓我毫無還手之力。”郭岱往四周觀瞧,發現那三尾狐狸已經逃脫不見,半點線索也沒了。
……
正當郭岱灰心喪志趕回茶驛的路上,楚玉鴻和桂青子卻已經離開。按照羅盤法陣定位,他們兩人穿行山野,來到一處清靜幽谷之外,周圍大片竹林,風光宜人。
“這小賊選的地方倒還可以,夏天或許還能來此避暑乘涼。”楚玉鴻說道。
桂青子微皺着鼻子,朝四周嗅了嗅,說道:“楚公子,這裡有點不對勁。”
“有法陣禁制阻隔內外了是嗎?就連眼前這片竹林也是假的。”楚玉往四周看了看,鴻補充道:“其實從周圍草木分佈來看,這片竹林也是真的,只不過另外套了一層幻象,想要遮掩內中真正境況。”
“可是、可是!”桂青子着急地蹦了蹦,想了好一陣才說道:“我聞到了同類的味道!就是跟我一樣!”
楚玉鴻驚訝道:“跟你一樣的狐妖?離江都城這麼近,還有這麼一處隱秘之地?莫非是……”
楚玉鴻收好法器,朝着竹林深處揖拜道:“璇璣門弟子楚玉鴻,求見烈山明瓊前輩!”
“璇璣門的道友爲何會來此?”竹林中翠影搖曳,不見人影卻聞人聲,而且是一個悅耳女聲。
“在下好友的法器被不明來歷的修士所奪,一番追蹤之下來至此地。不知能否詢問線索?”楚玉鴻言道。
“笑話!你們的法器被奪,來問我等作甚?難道是懷疑我們窩藏竊賊嗎?這樣的手段也不嫌拙劣?回去告訴你背後的主子,我們花錦可不是好欺負的!大不了我們離開便是,用不着這等下三濫伎倆來趕人!”竹林女聲已是帶着怒意呵斥。
“前輩切莫激動!”楚玉鴻心念幾閃,將桂青子帶到身前,說道:“這位桂青子便是在下好友。前輩眼界超凡,定能明白在下所言。”
“嗯?花錦!”竹林中傳來一聲驚呼,“但你身上的妖氣……”
“被奪法器之人便是她,同爲妖修,在江都一帶被劫掠,難道烈山明瓊前輩真的不打算插手嗎?這樣還算是庇護妖修應有的作爲嗎?”楚玉鴻繼續言道。
“不行!現在我們不能讓任何方真修士踏入青丘山半步!”竹林女聲沉吟一陣:“那個叫桂青子的,可以進來。但我奉勸你不要玩什麼把戲。”
桂青子回頭看了楚玉鴻一眼,楚玉鴻拍了拍她的肩膀,言道:“沒事,你放心進去。裡面的前輩或許還會關照你呢。”
“哦。”桂青子應了一聲,邁着小碎步走近竹林中,身影漸漸模糊不清,直至消失不見。
桂青子進入竹林法陣好久,楚玉鴻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煩,正思考要如何應付接下來的變故,三垣泰定忽然有了感應。
原來在楚玉鴻離開前,在馬車中留下一件銜星令,原本只是用來留守車馬以免有失,沒想到居然被郭岱找到。
“那個憨貨,居然跟丟了!”楚玉鴻心裡一樂,想着以後又有可以取笑郭岱的機會,然後借三垣泰定施了個法術,傳音道:“你隨銜星令過來,別再亂跑了。”
銜星令並不算一件正經的法器,而是三垣泰定用來佈陣的輔器。必要之時,銜星令可以作爲主陣之人向協助佈陣護法的修士傳音指引之物。
也多虧郭岱腳快,沒過太久便趕來了,臉色那叫一個陰沉,楚玉鴻憋着笑意說道:“你……要不要先喘口氣?”
郭岱有混元金身這樣的強悍爐鼎,莫說跑這十幾里路,幾百里路也視若等閒。可這點能耐在方真修士看來,實在算不得什麼,照樣有各種手段對付。
“桂青子呢?”郭岱看了竹林一眼,不等楚玉鴻回答,說道:“那個蘇三英也是狐妖,而且有三條尾巴。”
“我大概瞭解情況了,你先別急。”楚玉鴻言道:“此地是青丘山……當然不是傳說中那座。而是一處收留妖修之地,我以前只是聽說有這麼一處地方,沒想到離江都城這麼近。而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玄天六合陣邊界,太玄宮的人沒理由不知道。”
“天子腳下,妖修公然搶劫,這算什麼罪過?”郭岱問道。
“我也在想。照你的說法,搶祭陽令的也是狐妖,而我施法追蹤,來到青丘山後,桂青子說察覺到同類妖修的存在。”楚玉鴻認真聯想道:“妖修立足人世間本就不易,就算強悍之輩,若遭遇方真修士聯手圍攻,恐怕也沒有安定日子可過。這青丘山與江都城近在咫尺,若有狐妖行惡,你覺得誰最吃虧?”
“那自然就是青丘山了。”郭岱明白道:“你是說有同類妖修打算陷害青丘山?看來妖修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嘛。”
楚玉鴻白了郭岱一眼:“你這話說得就沒水準了。妖修本就超脫自身族類,大可以將他們是作爲一種特別的修士。既然是修士,那彼此會有矛盾糾葛,不也很尋常嗎?飛禽走獸也曉得劃分各自領地呢,憑什麼就要求妖修必須團結一致呢?要真是那樣,我等方真修士恐怕沒有好日子過了。”
郭岱言道:“天外妖邪就沒有這些瑣事,哪怕是偶爾散落在外的妖物,也都抱團爲害。”
“你是想說我們這幫方真修士還不如天外妖邪了?”楚玉鴻有點氣惱地說。
郭岱正色道:“中境千里焦土,眼下可曾光復?方真修士還真不如天外妖邪。”
楚玉鴻對此也不得不承認,說道:“沒辦法,正是因爲如此,我也想向妖修取法,試試看能否找到一條剋制天外妖邪的路子來。”
“這就是你一直積極拉攏桂青子的原因?”郭岱問。
“什麼拉攏不拉攏,說得也太難聽了。”楚玉鴻晃着手指說道:“人心是要坦誠相交才能行,對桂青子這樣的乖孩子,我當然是好好愛護她呀。”
“坦誠相交?呵……”郭岱冷笑一聲。
楚玉鴻臉色微變,還想質問一句。卻見竹林中一陣光影變幻,桂青子滿臉欣喜地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名黃衣女子,而她的頭髮竟然也是金黃微卷,有點類似西境遠陲的色目人。
和桂青子相比,黃衣女子的妖氣則濃重了許多,而且身形婀娜豐腴,邁步行走搖曳生姿,即便臉上刻意做出一絲嫌惡之色,卻也難掩豔色。
“楚公子,哎呀,郭公子來啦!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桂青子蹦蹦跳跳地走出來,對兩人說道:“這位是青丘山的蘭卿姐姐。”
“見過蘭卿姑娘。”楚玉鴻行禮道。
蘭卿微微頷首便算打招呼了,然後擡手一指郭岱:“這個又是誰?滿身血腥殺氣,他可不能進青丘山!”
郭岱握了握拳頭,楚玉鴻趕緊說道:“蘭卿姑娘,這位郭岱道友方纔也追擊過蘇三英,只可惜對方太過油滑,不慎讓其逃遁。而且據他所言,蘇三英乃是一頭三尾狐狸。”
“三尾狐狸?不可能!那頭三尾狐狸是什麼毛色的?”蘭卿細眉斂起。
“通體雪白色。”郭岱從懷裡取出幾縷毛髮:“這是我與他交手時扯下來的。”
楚玉鴻見狀,眼中微露讚許神采。蘭卿則上前取走毛髮,放在鼻尖輕嗅一陣,言道:“是白錦!果然是他們!”
“花錦、白錦?請問蘭卿姑娘,這是什麼區分嗎?”楚玉鴻問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隨我進來。”蘭卿盯了郭岱一眼道:“我勸你進去後不要大驚小怪,我能察覺到你殺了不只一頭妖怪。”
郭岱閉口不言,過去他行走江湖,除卻斬殺天外妖邪,也殺過一些作亂的妖物。可那些比起妖修大有不如,基本連化形成人都沒達到。
蘭卿轉身一揮手,竹林中現出一條青石板路,蜿蜒深入。將三人帶入其中之後,竹林幻光有如簾幕垂下,只見外界景色如虛若幻,彷彿來到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