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友,你真的要傳授這門法訣?”前往滄瀾谷的路上,黎巾有些着急地詢問道。
郭岱看了黎巾一眼,他之前就已經猜到黎巾很可能是羅霄宗弟子,無論是蘊靈訣還是《混元篇》,都與羅霄宗正傳法訣十分相近,雖然下手功夫不同,可悟性上佳者未嘗不能從中領悟出羅霄正法。
“怎麼?黎巾道友擔心我泄露秘法真傳?”郭岱問道。
黎巾搖搖頭:“非是如此,真正的秘法非止口傳、而在心授,郭道友傳法於諸位同道之舉,我很欽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門法訣並未經過實修驗證?”
郭岱說道:“如果我沒有親身修證的領悟,又怎麼可能會傳授給旁人?”
“不是我心懷猜忌,郭道友修煉有成,或許是因自身機緣,同樣一門法訣傳授旁人,若是出了什麼紕漏,郭道友能擔負責任嗎?”黎巾問道。
郭岱沒有即刻回答,他大概明白黎巾的意思了。像黎巾這種出身羅霄宗的門派弟子,有着嚴謹完整的道法傳承與師長點撥,十分明白修行路上一步一個腳印,重重境界精進破關,是一個高度專注、深入調攝身心的過程。
方真修行不是世俗凡人做學問,做錯了還可以重來。像郭岱之前煉就武道元神,要重新修煉正法元神,一波三折兇險無比,而這還僅是修行入門根基有偏。若是境界漸深、入偏難改,走火入魔萬劫不復都是有可能的。
這也是爲何世間修行之法並未廣傳,一些門派秘傳甚至寧可抱着失傳風險,也不要妄傳於人。就算得傳修法,也未必盡是福緣運數,如果資質不佳、悟性不夠,修煉不成還算幸事,萬一遇師不明、誤入歧途,最終成爲邪修敗類,將自己修煉得不人不鬼、禍害蒼生,那對世人而言反而成了禍殃災厄。
郭岱其實並沒有責怪黎巾的想法,也不會覺得羅霄宗對道法傳承過於固步自封。實際上就郭岱所見所聞而言,妖禍亂世之前,玄黃洲最能弘揚道法傳承者,非羅霄宗莫屬。
除卻本門三千正傳、七十二真傳,最爲人所熟知的十萬道生,其實就是羅霄宗弘揚道法的展現。
因爲羅霄宗最能切實地瞭解到,世上的確絕大多數人並沒有正法修行的資質與悟性,除卻身心缺陷與障礙,影響世人修行的最關鍵一點,在於世道風氣。
自古方真傳承不絕,得道超脫者寥寥,縱使羅霄宗數千門人,也不能指望個個長生久視、超拔飛昇。而仙道歸根究底,無非一人獨私之成就,不能彰顯道法渡人之功果。若要大道淑世,便需在世間弘道立德。
十萬道生並不是羅霄宗用來與天下爭鋒的工具,而是用來展現道法、弘揚道風、澄清世道。若有心聞道登真,不必跋涉遠赴玉皇頂。先立身中正成爲道生,奉道利生、濟世助人。若有仙緣、自得接引,若無仙緣,在鄰里鄉野亦是解危救苦的道德之士。
也許羅霄宗的設想,即便不能讓世間蒼生皆聞道登真,但也要盡力將這世間打造成道德充盈的美好世道,而且並非憑空虛言,而是立身切實的作爲。這也就能明白,爲何妖禍降臨,羅霄宗門人與衆多道生會毫不猶豫地阻擋妖邪侵害。
郭岱十分敬佩羅霄宗,以他的心性行止,估計連成爲道生的資格都沒有,但他隱約能夠明白關函谷的用意。
如今的羅霄宗,已經做不到當年十萬道生弘道立德之舉了,世道有變,也不能拘泥故舊做法,要因時、因地、因人制宜。
郭岱面對的並不是樸素平庸的鄉民,而是一羣江湖散修,不可能慢慢地教化他們、養成風氣。關函谷既然將《丹樞篇》交給郭岱,自然就是看中他精擅鬥戰的才能,要的就是儘快培養出一批靈根修士,而且可以投入戰鬥之中。
關函谷謀劃的大局,郭岱並不能窺探出全貌,不過他大概能猜出來,眼下正是要用人之時。有門派傳承的修士,非是關函谷能輕易插手的範疇,而廣佈天下的散修,若能攢聚起來,未嘗不是足可牽動時局的力量。
瀝鋒會只是一個聚集散修的盟會,而完整的靈根修法,纔是徹底改變局面的一着妙棋。
關函谷的確沒有指示郭岱傳授靈根修法,這單純只是郭岱自己的意願,或者說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自我意願,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我不是他們的師長,我負不了責。”郭岱說道:“黎巾道友,在方真道有完整的宗門傳承之前,世間修法是如何被摸索出來的?”
黎巾答道:“前人無學無傳,於洪荒俯仰領悟,篳路藍縷、以啓山林。”
“也就是說,後世今人蔘證修悟,是前人付出了代價,對嗎?”郭岱問道。
黎巾有點沉重地點頭,言道:“不錯,若非如此,何來傳承之說?”
“那我等今人,是否也在爲後人付出代價?”郭岱問道。
黎巾抿了抿嘴,皺眉說道:“郭道友是說,你傳授靈根修法於人,若出現偏差,就是爲後世完善此法而付出代價?”
“我也在修煉此法,我也在付出代價。”郭岱說道:“如今靈根修法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無人知曉求證漸深之後,到底會有何等利弊。但這條路總歸是要有人去走的,光靠推演是算不出結果來的……更重要的是,還要有很多人去走。”
“可是……”黎巾看了看附近個個露出欣喜神情、面帶期待的瀝鋒會散修,心裡有許多說不出的話。
郭岱提醒道:“黎巾道友你別忘了,率先傳出蘊靈訣的人不是我,就算我不傳法,靈根修法早晚也會有人摸索出來。”
黎巾聽見這話也不言語了,只是嘆了一口氣,走到一旁去。
“他好像挺擔心的。”勾腸客問道:“話說你真的修煉那什麼蘊靈訣?”
郭岱抱着肩膀說道:“我早就激引靈根了,你信不信?”
“信。”
“哦?這麼確定?”郭岱問道。
勾腸客說道:“杏壇會之前,我還不太懂什麼叫靈根。後來被點醒之後才明白,當初跟你比斗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你施法時所運皆是天地靈氣。照你的情況來說,靈根修法應該沒有問題。”
“未必啊。”郭岱自己清楚,混元金身五氣俱足,靈根屬氣單一的弊端在他身上沒有展現,但旁人可就難說了。
瀝鋒會一行人前往滄瀾谷的路上並沒有走得太快,郭岱每天夜裡還特地給衆人傳授法訣。
因爲蘊靈訣本身就是含藏手的變化,而要深入修煉含藏手,最好要有相當的玄功根基,這裡面又牽涉到《五氣朝元章》。所以郭岱將蘊靈訣與《混元篇》雜糅在一塊傳授,即便是沒有激引靈根的修士,聽完法訣之後依循修煉,也能蘊養自身神氣,算是頗爲不俗的玄門法訣。
在場一百多名修士,基本都有煉就元神的修爲,所以《混元篇》對他們來說並不算太難入手,只是激引靈根一法,似乎不是一蹴而就。
郭岱又想起了關函谷當初所說,《混元篇》乃是效法妖修,想要吸收天地靈氣,最好要找靈氣充裕之地。
“這個還不簡單?”勾腸客知道此事後說道:“當初我離開彩雲國,爲了修養蠱蟲,也是要找靈地蘊養。這附近不遠就有一個,我帶你們去。”
有嚮導就是方便,沒走太久,衆人便來到一處泉流林地。瀝鋒會修士中,就有擅長佈陣聚靈之人,讓他佈下陣法後,便安排修士激引靈根。
然而不知爲何,似乎衆人激引靈根的難易程度不一,元神修爲越高之人,激引靈根越容易。衆人也不當回事,認爲這是理所當然。
“我原以爲激引靈根並不容易,但現在看來,與霍天成傳授蘊靈訣關係不大,難道真是世道大變?”郭岱心中暗道。
聚引靈氣輔佐修煉之舉,從古到今肯定都有嘗試,但一直沒有成爲方真正法,想來是因爲此法不能順利施展。可如今能夠輕而易舉地激引靈根,無需依賴天賦,只能說是世道造化起了鉅變。
在抵達滄瀾谷之前,一百多人幾乎都已激引靈根,只有黎巾、勾腸客與白素芝沒有這麼做。
黎巾不願激引靈根,顯然是對此法依舊抱持懷疑。方真修士若存有疑法之心,修煉時也容易心思不純、火候有差。而且他本就是羅霄宗弟子,身懷正法傳承,何必跟這些散修一樣激引靈根。
勾腸客身爲蠱師,自家修行獨異,而且郭岱也從不勉強。
至於白素芝,就她的修爲而言,不僅遠在郭岱之上,而且原身乃草木之屬中最獨特的參芝精靈,更身懷仙杏樹生機菁華,靈根對她來說幾乎是畫蛇添足。
“我不明白,關函谷是到底怎麼將仙杏樹生機轉移到你身上的?”郭岱一直懷有這個疑惑。
“太具體的仙家妙法,我也說不出來。”白素芝一手托腮地說道:“但也許跟我原身受長生芝滋養有關。其實你這麼想就好,仙杏樹的生機本來就無所謂長成什麼樣。大老爺助我修成人身,此刻的我就是人形的仙杏樹。”
兩人說這話時避開衆人獨處,郭岱謹慎問道:“那你還是水精玉芝嗎?”
“嘻嘻,你是不是想問,怎麼取水精玉芝煉藥?”白素芝點破郭岱心中所想。
郭岱臉色一僵,陰沉着臉地點頭,也沒有說話。
“郭岱哥哥,你知道嗎?當初大老爺讓我離開時說了,有什麼仇怨儘管報復,反正淨決長老留在我身上的禁制已除。我趁着青衡道大亂、淨決長老單獨收拾洞府之時,將他釘死在藥田靈圃中,任由他血肉滋養土地。”白素芝一臉嬌媚笑容,看着郭岱說道:“而你想拿我煉藥,不知道你希望我怎麼報復你呢?”
郭岱說道:“以你如今修爲,要報復我太容易了。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身體裡還有一個人。”
“我知道,你想拿我煉藥這件事,還是他說的呢。”白素芝輕輕點着郭岱胸膛道。
郭岱嘴角抽搐,說道:“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只要這個身體,混元金身是我最佳的雙修爐鼎。”白素芝毫不諱言地說道:“不過你嘛……恐怕不是我所樂見的伴侶,所以我會幫你收集靈藥重塑肉身。待得你能夠脫殼而出,咱們就可以一刀兩斷了。”
看着這麼一位身材婀娜、豔腴有致的女子說這樣的話,郭岱心裡只覺得十分怪異。白素芝的性情絕對不是表面上溫順明豔,她報復淨決的手段,足見這位早年飽受困苦折磨的小芝精,如今已經變成難以揣度的高人了。
關函谷、宮九素、白素芝……這些人一個個都懷揣着各自的動機與想法,郭岱只覺得自己在他們的操弄下,似乎總是不得自由。
“除了水精玉芝,我還需要癸陰萍蔬、赤烏犀角、洞天爐壤、連鋒神泥,總共五味君藥。”郭岱說道:“其他佐使配藥,我能通過瀝鋒會找到。”
“你說的這些都是攢聚五氣相生之藥。”白素芝思考着說道:“重塑肉身,其實不至於要這種層次的靈藥。這些藥材煉出的靈丹,所塑之身不比你現在的混元金身差了。”
郭岱說道:“如果不是這樣,我還重塑來幹嘛?”
“水精玉芝不必多說,我花點功夫便可凝鍊出原身精氣給你。”白素芝思忖道:“癸陰萍蔬我沒聽過,幫不了你。”
“彩雲國或有此物,不用你費心了。”
“難怪你這麼主動前來彩雲國。”白素芝笑眯眯看着郭岱,然後說道:“赤烏犀角與連鋒神泥雖然稀有,可也有處可尋,我估計朝廷和太玄宮應有貯存,這算是我的經驗之談了。可洞天爐壤我真的不知道去哪裡找。”
想起小芝精曾被進貢入宮,估計這類天材地寶也算是皇家之物。
“我知道。”郭岱倒是從容,“天下間非金闕雲宮,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產出洞天爐壤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