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儀見郭岱這一驚一乍、前後兩幅模樣,半信半疑地說道:“你是說癸陰泉還在?”
宮九素倒是沒急着解釋,說道:“要是我將癸陰泉找到,能讓我進去一探嗎?”
“沒有問題,你能找到、也必須能安然進出纔可算數,否則一個對靜族而言不存在的癸陰泉,又有何意義?”靜安儀心思通達。
白素芝小心謹慎地問道:“聽你方纔提及靈樞匯聚,莫非癸陰泉如今化作一片秘境了?”
“我猜測應是如此,但這秘境另有玄妙。”宮九素詳細解釋起來——
所謂秘境,就是一種因天地間氣機匯聚異變的產物。如同人身經絡交匯間的樞穴,乃是內在氣機流轉的重要節點。行功施法之際,樞穴氣機運轉必有特異之處,部分樞穴所盈氣機可能會異常勃盛,若擅長感應他人經絡樞穴的修士,就有可能“透視”到氣機流轉,從而做出相應破壞或輔助舉動。
就像白素芝施展化轉生機、滋養爐鼎的法術時,就是讓經絡樞穴變得暢通,令氣機流轉不再滯礙,或者暫時控制傷患毒性擴散,讓腑臟五氣繞離病竈,以免加重傷勢。
同樣的事情放在天地間,靈氣滯礙固澀,往往生機變化也會相對沉寂脆弱,靈氣充沛匯聚,則風水俱妙、草木萌動。廣而言之,世間人煙匯聚之地,大多數其實都是靈氣充盈之地。雖然絕大多數人並無靈根天賦,但朦朧的身心感受還是存在的。
但天地靈氣並不是固守不變的,伴隨歲月變遷,甚至山川變動、滄海桑田的劇變,原本靈機蘊妙的寶地,也有可能變成貧瘠破敗,窮山惡水也可能會化作首善之區。
這裡面既有自然偉力牽動,也有人爲經營原因。若不顧後世延續更迭,幾代人窮竭物力、搜刮物產,那再大再好的靈氣充盈之地也不夠耗損的。
而天地靈氣流轉變化,又是極爲玄妙深廣的造化之功,非方真高人佈下幾個法陣就可招聚引動,徹底改變山川靈機。
對於方真修士而言,天地靈氣雖不能直接作爲修煉之用,但卻是極佳的輔佐,要是運用得當,無論是煉丹煉器、施法感應、法陣禁制等等,皆可以用天地靈氣助益功成。
且方真修士大多要尋遠離人煙之地清修,無論是避人耳目、防止陰物窺察,還是省得發生什麼以外波及無辜,也需要法陣禁制庇護自保。如果不能善加運用天地靈氣,光憑修士自己施法爲續,恐怕大半功夫都要耗在這上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聚靈陣對於方真修士而言,如同凡俗家中柴米油鹽一般不可或缺,且識者極多,已經成爲一種顯傳之法。
但聚靈陣的變化卻並不是很多,畢竟法陣之道並非人人通曉,絕大多數修士所布聚靈陣,都是十分簡陋粗糙,甚至留下“法陣越大聚靈越多”的說法。
這個說法不能算錯,但一個囊括廣大地域的法陣,需要多少功夫維護、耗費靈材幾許?甚至法陣大到一定程度,其效用並不是對應增加,有可能大耗靈材與人力維護,都只有少許提升,乃至於入不敷出的程度。
更別說除卻人煙稠密城廓之外,世上靈氣充盈之地,自然是先到者先得,這也是方真修士漸漸開始聚衆、守地傳宗,成爲後世今日的宗門傳承。
而從古至今,爲了天成靈地而爆發的爭鬥從來不少,反過來又增強修士間門戶宗派之別,就此種種緣由而言,方真修士與凡夫俗子也差不了多少,各爲所欲而爭罷了。
畢竟不是哪個門派都像羅霄宗,擁有金闕雲宮這麼一片洞天福地,更何況玉皇頂也是世間超凡拔塵的仙山靈地。
天地靈氣流變不息,其中一些匯聚變化尤爲激烈之地,即便無人干擾,也會有異於常理的變化,而這就是秘境的由來。
總而言之,秘境對方真修士不盡然是好地方,自然偉力既可以向利益於世人的一方變化,也完全可以朝另一頭演變,甚至利到極處反生禍殃。
秘境本身的存在就是不穩定的,天地靈氣聚散流變,積數百載之功,說不定朝夕而散,恍若曇花一瞬。也許以方真修士的能力,可以令其穩定安然,可這需要極高深的修爲法力。
就好比來往兩岸的一葉扁舟,水面上狂風駭浪終日不息,舟船隨時都會傾覆。而方真修士要揚帆掌舵、去往彼岸,稍有不慎便是船翻人亡的下場,更別說所見彼岸還有可能越來越遠。
所以單獨駕船破浪,是極爲困難之舉。而且無風無浪舟楫不行,若要前往彼岸,風浪還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按宮九素所說,並不是沒有取巧的手段。
流變不定的天地靈氣就是兩岸之間的狂風駭浪,但放眼世間古今,總歸是有風浪平靜之時。如果捨得花力氣、耗日子,可以趁風雨來臨之前,先行打造堅固舟楫,待得風雨來到,風浪難侵舟船,卻又能輕而易舉渡過波濤。
若具體而言,就是要有預見秘境孕育化現的眼界,從而事先佈下法陣禁制,同時在靈樞匯聚之初,加以適當引導,使得靈氣符合法陣運轉,從而打造出適宜棲身的秘境。
說是簡單,但等真正去做,就會發現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天地靈氣看似平和,但引導不當、積蘊日久,天地靈氣就會如同長堤之後蓄勢待發的洪潮,就看是長堤先潰、還是洪潮淹過。
如果只是在別處,宮九素說不定還能佈置法陣嘗試此舉,但癸陰泉更爲特殊,要真是引導不當,讓陰泉轟然爆發,別說靜族寨子所處的深山幽谷,恐怕整個彩雲國、乃至半個南境,皆會被浩蕩陰泉覆滅。
這種禍事可不是區區幾千過萬的屍蠱兵能比擬的,陰泉所含的極寒陰氣本屬無形之物,一旦擴散,奪陽化陰,威勢層疊累加。就像中境妖禍一般,不吞沒方圓幾千裡地是絕不罷休的。
“這麼恐怖?”靜安儀吃了一驚,她不敢相信自己祖先居然與這種危險事物共存相處了長久歲月。
“所以我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位羅霄宗先人,有如此宏圖偉略,居然能以山爲圖,事先佈下大陣,化轉天地靈氣,周旋迴流如百川歸海,又散爲雲煙。”宮九素擡頭仰望,眼神掃過周圍一圈雄峻高峰,巍峨巨陣已是嵌入這片天地,也只有宮九素對羅霄宗法陣有極爲敏銳的感應,才發現其中一絲端倪。
靜安儀託着下巴沉思了一陣,然後說道:“其實……我們靜族先祖,就是羅霄宗女祖靜虛的門外別傳。女祖靜虛派遣弟子遠赴南境深山,就是爲了鎮守癸陰泉,而這一脈傳承首領,就是聖女。”
衆人聞言皆流露出不同神色。洛八覺得這些都是新奇異聞,好奇之餘不敢插嘴多話。白素芝則環抱託胸,同爲女子,自己不禁與那羅霄女祖比較起來,卻難免嘆息。宮九素頂着郭岱面容,臉色微僵的怔在原地,不知道再想什麼。
“等等。”唯一開口說話的是勾腸客,他問道:“不對啊,你們靜族聖女,以前也是彩雲國的聖女啊,沒聽說過她有什麼方真傳承。而你們族中兵形蠱的來歷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下輪到靜安儀不解了,她答道:“這個……以前靜族勢大,也不止這處寨子,就相當於蠶浦寨之前地位,靜族聖女就是彩雲國聖女,一點也不奇怪啊。至於兵形蠱,嗯……”
“入鄉隨俗。”宮九素說道:“你方纔提到,靜族先祖是羅霄宗女祖靜虛的門外別傳,那他們得到的羅霄秘傳自然不會太多。而來到南境深處的靜族先祖,又要立足山林,又要鎮守陰泉,自然或多或少要效法當地土人巫蠱異法。
其實兵形蠱一脈,已經與方真修士煉製法器十分相近,估計這也是不同傳承交互而成之果,因時因地制宜罷了。倒是聖女傳承,應是另有玄機。”
“你是說聖女讓癸陰泉消失的原因?”靜安儀問道。
宮九素點點頭,又問道:“我很好奇,聽巴央爺所述,當年戰鬥激烈,幾乎無人生還。你們靜族人事後又找不到癸陰泉,如何知道是聖女讓癸陰泉消失的?”
“就是當初在寨中養傷的合揚所說,他也是羅霄宗弟子,所言不至於有假吧?”靜安儀理所當然的言道。
在場除了勾腸客不瞭解合煉妖身這樁舊事,就連洛八與白素芝都有所耳聞。宮九素嘆了口氣說道:“道友有所不知,合揚雖然是羅霄宗弟子,但他後來犯下極大罪過,已經被誅殺了。”
話雖這麼說,可宮九素內心憂慮更甚,因爲她已經從關函谷那裡瞭解到,合揚當年不僅沒死,而且還一直在暗處潛伏,說不定眼下還在某處興風作浪。
靜安儀聽到這話,臉色掩飾不住驚疑,但她畢竟在深山幽谷中生活太久,雖有耳聞中境大亂、妖禍橫行,可根本不清楚究竟是何種狀況,遑論羅霄宗的醜聞。
“對了,不是說除了合揚,還有一名方真修士嗎?巴央爺可曾瞭解他的身份?”宮九素問道。
靜安儀搖頭道:“其實你別看巴央爺如今打理寨子上下,據說當年在他之前還有不少能人,都曾拜會過合揚他們,可惜陸陸續續都辭世了。關於當年事情到底如何,也沒有人能說清楚了。”
宮九素皺眉道:“我觀此深山幽谷的水土風貌,不像是瘴癘疫病遍佈之地啊?老人居此理應長壽安康纔對,怎會只剩下巴央爺他們幾個老人?”
“是嗎?可我父親也走得很早,不過他是誤服毒草、腑臟如絞,不得不自解而去。”靜安儀說道。
方真修士中毒而死的情況並非沒有,尤其像彩雲國這種瘴癘密佈之地,生長了許多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毒草毒花。如果找不到相應解毒之方,修士也很可能中毒斃亡。
可凡是有膽量行走南境山林,不要輕易採摘花草食用,理應是方真修士的常識才對。更不可能是嘗草試毒,畢竟如今不是上古之歲,辨別毒性方法很多,實在不行就讓牲畜先吃,何至於親身犯險?
宮九素看着靜安儀,忽然覺得此女之父的來歷恐不簡單,癸陰泉消失之後,還會前來靜族寨子,並且與當地女子誕育後代,想必居停時日不短。加上中毒身亡這點,不排除此人是用毒用藥的高手。
如果真是靜安儀父親暗中害死靜族寨子中,知曉當年舊事之人,結合其中毒身亡、自解而去的說法,此人要麼是被脅迫做事,要麼達成目標後詐死遠遁。
而靜安儀父親爲何要這麼做?他到底要隱瞞什麼秘密?是合揚派他前來的嗎?就如今所知來看,靜族人似乎很清楚合揚的來歷,要隱瞞的並非合揚,而是另一名在激戰中倖存的方真修士。
此人無論是出現在癸陰泉外,還是合揚身邊,都足夠令宮九素疑心。或者說,癸陰泉只是這名修士用來接近合揚的手段?那他接近合揚又爲了什麼?
按照時間上的推算,癸陰泉消失後十年左右,就是合煉妖身事發,此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
宮九素全力發動推演之功,但此法不可憑空捏造臆測,各個事件之間存在太多未知因素,宮九素也只是停留在幾個關鍵要點處思索。
“罷了,現在想這些也難得結果,還是先找到癸陰泉再說。”宮九素收拾心念,言道:“我可以嘗試施法找到癸陰泉,但能不能進去我不能保證。”
“爲什麼?”靜安儀問道。
“因爲我不知道那個秘境內中到底是什麼情況。”宮九素說道:“即便有女祖靜虛久遠前排佈下的法陣,影響一個秘境形成的原因實在太多,這些年又會有怎樣的變化都不好說。萬一內中只充斥着極寒陰氣,那別說進去,我恐怕還要將秘境門戶重新封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