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胖子是存心找麻煩。
伍城風跟他無怨無仇,不想與他一般見識,將手伸出去,臉上仍然露着笑容。
“嗤”的一聲,伍城風已撕下胖子半截衣袖,輕輕的抹了抹桌子,淡淡道:“沒有關係。”
胖子見伍城風一出手就撕下了他的袖子,已是詫異的很,此時見伍城風居然用他的袖子擦桌子,更是惱怒已極。
那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不由的咯咯的咬牙,將三指一曲,便要動手。
坐在一旁的瘦子突然陰哼了一聲,身形一晃,已站在伍城風面前:“朋友怎麼稱呼?”
“我好象不是你朋友。”
“哦?那你的意思是說你可能是我們的敵人?”
“我好象也不是你們的敵人。”
“那就奇怪了,你既不是我們朋友,也不是我們敵人,而你就這樣活生生的坐在我們面前,你說我們心裡會怎麼想?”
伍城風哈哈大笑道:“人活在世上,知道自己是誰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別人是誰根本無關緊要。我只知道在秋風樓喝酒的時候,除了宋花樓,不想其他人來打撓,我怎麼管得着你們怎麼想呢?”
“這麼說來,宋花樓是你朋友。”
“是,而且很熟。”
“你要我們怎麼樣你才肯跟我們交朋友?”
“很簡單,我根本不要你們請我喝酒。”
“那你要什麼?”
“我只是希望你們在我喝酒的時候不要來打攪我。”
“就這麼簡單?”
“是的。”
“這個要求太簡單了,能不能換一個?”
“那你們能不能換個人交朋友?”
瘦子的眼睛一直沒有移開過,他冷冷的看着伍城風:“宋花樓很會交朋友,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不過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到底是哪一個?”
伍城風笑道:“莫非大風鎮上每個人你都認識?”
瘦子冷笑道:“這倒是很難說,大風鎮上像你這樣的高手,好像並沒有幾個。”
伍城風喝了一口酒,道:“我不覺得自己的手有多高,莫非大風鎮上手高的人很多?”
瘦子“哼”了一聲,沉聲道:“數來數去,也就那幾個而已。除了我們郭家,西井巷口鋪的蕭夫人,獅子巷忠義堂的相思刀,長樂煙館的煙鬼老揚……”
胖子突然接了一句:“不要忘了,還有秋風樓的宋花樓。”
他的眼睛雖然小,但是瞪得很大。看他盯着伍城風的樣子,真有點想在伍城風身上抓幾個窟窿出來。
瘦子又道:“大風鎮上的高手雖然不算很多,但不認識我們郭家的,倒是一個也沒有。”
伍城風輕嘆了一口氣。
他口口聲聲說起“郭家”,伍城風心裡已有些明白了,因爲大風鎮只有一家姓郭的。
“現在我好像認識你們了。”
“哦?這麼快就認識我們了?”
“因爲我突然想起來兩位的手都是屬於很高的那種。”
“高到什麼程度?”
伍城風乾咳了一聲,道:“郭家的斷魂爪我是耳聞不如一見,莫說一招,只怕我是半招也接不下的。”
瘦子和胖子臉色一變,對視了一眼。
那瘦子眉頭一皺,怪聲道:“閣下倒真是見識不小,既然閣下知道斷魂爪,也應該知道我們是溫柔莊的人了。”
伍城風哈哈一笑,道:“我雖然對溫柔莊略知一二,不見得就有見識了,我與溫柔莊沒有半分瓜葛,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這大風鎮即是你們溫柔莊的地頭,兩位如此待客之道,實在是說不過去。”
瘦子道:“好,既然這樣,我先給朋友賠個不是,這頓酒算我請了。”
伍城風嘆了口氣,緩緩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是朋友,我好像跟你並不是朋友。我只喝我的酒,我也沒有吃你們家的牛肉,如果這頓酒讓你來請,只怕我連覺也睡不着。”
瘦子臉色又是一變。胖子的性子似乎很急,他早已忍耐不住,十指箕張,便欲動手。
伍城風知道這胖子的“斷魂爪”已練得相當不錯,大風鎮上實難找出能接他一招的高手。
只是這胖子心浮氣燥,肺虛體弱,縱是再練上十年八年,也許還是這股火候。若是他真要動起手來,伍城風倒有幾分把握,而那瘦子就很難說了。
伍城風夾起一塊茴香牛肉,放在嘴裡慢慢的嚼,淡淡的說了一句:“不錯不錯,這種茴香牛肉乾我吃過不少,而秋風樓的牛肉確是與衆不同。”
瘦子冷冷的“哼”了一聲:“你一邊喝酒一邊吃牛肉,更不想跟我們交朋友,擺明了是看不起我們兄弟。”
“你們不要冤枉我。”
“看來不給你見識見識,你真不把我們當回事。”
伍城風聞到一股腥味。
他好像覺得秋風樓的牛肉並不是這種味道。
一縷陰柔動力已從斜處涌來。不偏不倚,往伍城風腰間的“風府”脈門摸過來。
伍城風心裡暗想不妙。
因爲他非常清楚,這瘦子的內力了得,絕不是等閒之輩。
只是沒有料到他竟如此陰狠歹毒,一出手就是致命殺招。
伍城風實在很爲他感到惋惜,以他這等功力,若不是這種奸妄小人的話,日後必有一番作爲。
伍城風不敢大意,立幻起一股勁力,護住要害脈穴,不讓他那股冰寒陰冷的內力衝過來。饒是如此,仍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心頭倏起。
“撲”的一聲悶響,兩股力道已衝撞在一起。
瘦子似已察覺到了異樣,滿臉的驚詫神情,“咦?”的一聲,竟硬生生的將襲出的勁力收回,驚奇之下,他又將伍城風重新打量了一番,眉頭緊鎖,陰沉着臉,也許是奇怪爲何猜不出伍城風的身份來歷。
伍城風嘆了一口氣,連道:“可惜”。
瘦子驚異之餘,冷冷的問:“可惜什麼?”
伍城風道:“可惜一位內家頂尖高手,爲人卻是心術不正,我是爲這個感到可惜而已。”
瘦子道:“你的眼力還算不錯。”
伍城風道:“我在江湖上這麼久,從來沒有看錯過人。你一踏進秋風樓的大門,我就一直在猜你究竟是誰。但有一點我很清楚,你這人實在好不到哪裡去。”
瘦子又是冷”哼“一聲,卻沒有說話。
伍城風接着道:“江湖中練陰功的人並不多,而大風鎮溫柔莊正好有一個,不用說,你一定是郭花!”
瘦子突然嘿嘿大笑。
笑聲尖銳刺耳。絲絲綿綿,攝人心魄!
他死死的盯着伍城風,道:“好眼力!不錯,我就是郭花。”
伍城風看了胖子一眼,道:“陰手郭花既然來了,這位先生無疑就是鬼手郭楓。”
胖子面無人色,只是淡淡的吐出兩個字來:“當然。”
郭花桀桀的陰笑道:“你果然很聰明。”
伍城風道:“聰明並不是件好事,有時候聰明人學苯一點,往往會少很多麻煩。”
郭花道:“自作聰明的人麻煩肯定不會少,只不過比起那些愛管閒事的人,卻要好了很多。”
伍城風笑道:“我從頭到腳沒有一點要管閒事的意思。”
郭花又道:“宋花樓的朋友的確不少,只是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有你這個朋友。”
“真正的朋友不會到處去宣揚他們的友情,一個人如果能把他的快樂跟他的朋友分享,縱然不再有人把他當朋友,他也是快樂的。就像宋花樓常常說的一樣,朋友多實在是件快活的事。”
郭花陰聲道:“是麼?如此說來,我們說不定會成爲好朋友。”
伍城風淡淡的道:“宋花樓跟你是朋友麼?”
郭花道:“像朋友。”
伍城風道:“交朋友雖然不怎麼需要理由,但我現在真想找出一個理由來。”
郭花問:“爲什麼?”
“因爲我實在不想跟你交朋友。”
伍城風跟宋花樓一樣,也很喜歡交朋友。但是陰手郭花這種人,他真的不應該有朋友,無論是誰若是交上他這種朋友,只怕是凶多吉少。
溫柔莊高手如雲,陰手郭花和鬼手郭楓一直都是溫柔莊的高手。江湖上練陰功的人不多,郭花算得上一個。
陰功本是西域邪術,不知何時傳入中原。修練陰功的人皆是不男不女,真正練到絕頂的,無論聲音、外形跟女人沒有什麼兩樣,你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男人。
郭花顯然還未到頂峰,但功力已見渾厚。
一個陰手郭花就那麼不好對付,旁邊還有一個鬼手郭楓,虎視眈眈,若是伍城風一出手,說不定身上真的就會多幾個窟窿。
“斷魂爪”雖不是天下無雙,但它的威力已經相當不錯。
“溫柔七破”中,“斷魂爪”排名第四。
忠義堂“相思刀”謝宿擅長的是“飛燕相思”刀法,出類拔萃,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刀法。
長樂煙館的煙鬼老揚,一杆“斷魂槍”更是出神入化,千蹤萬幻。但若是比起“溫柔七破”來,怕都要略遜一籌。
幸好,他只不過是個郭楓。
伍城風不喜歡惹麻煩,麻煩愈多的人日子就愈不好過。而且溫柔莊的麻煩、更不好惹。
陰手郭花冷冷的盯着伍城風。
鬼手郭楓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也許他們倆知道伍城風在想什麼。好像伍城風既然已經知道他們是溫柔莊的人,什麼事都好說話的多。
無論是哪個人知道他們是誰,而偏偏無動於衷的話,那這個人不是存心跟他們過不去,十之八九就是個瘋子。
伍城風好想跟他們說聲告辭,因爲他突然覺得胃有點不舒服。也許他們應該可以想象的到,無論哪個人見到他們倆個,明明舒服也會說很不舒服的。
只是宋花樓偏偏還沒有出現,伍城風就算要走也應該跟他打個招呼,若是不這麼做,是很沒有禮貌的。
阿衝早已躲得不知去處,伍城風真希望他能夠去找一找宋花樓,因爲他若是一聲不響拍拍屁股就走,日後宋花樓一定要說伍城風這個人不夠朋友。
被宋花樓說“不夠朋友”的人,他這一輩子只怕是用不着再交朋友了。
郭花突然嘆了一聲:“其實你這個人還不錯。”
伍城風淡淡一笑,道:“能聽見陰手郭花說人不錯,實在是很難得。”
郭花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對付你這種人通常就只有兩種方法。”
“能不能再多幾種?”
“不能再多。兩種就夠了。”
“那麼是哪兩種?”
“第一種,是跟你交朋友,第二種,乾脆就殺了你。”
伍城風故意裝作吃驚的樣子,道:“聽說陰手郭花的爲人跟他的武功一樣,說得出來也做得出來。看來,我今天是非要跟你交朋友不可了。”
郭花冷笑道:“我這人從來不強人所難,你若是不太樂意,大可不交的。”
伍城風嘆聲道:“我總覺得跟你平白無故的交朋友,實在是很冤枉的事情。”
郭花“哼”了一聲,道:“我覺得一點都不冤。我們又沒有強迫你。”
“可我就是肯跟你交朋友,我的朋友怕是不肯。”
郭花一怔,問:“你是說宋花樓?”
伍城風點點頭,緩緩道:“我可以肯定你不是宋花樓的朋友。既然連他這麼喜歡交朋友的人都不肯跟你交朋友,你說我還能不能跟你成爲朋友?”
郭花道:“你做人很有原則,只是你沒的選擇。因爲我不想殺你。”
伍城風道:“人在江湖,本來就沒的選擇,所以我不選擇與你爲敵,也不選擇與你爲友。我就是我,你是你,宋花樓還是宋花樓。”
“說得一點都不錯!”
宋花樓。
他就站在秋風樓的門口。
一雙眯成一線的小眼,兩排白淨的牙齒。一身皆白,白帽、白衣、白褲、白襪、白鞋,就像荒野中的一堆雪,白得讓人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