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昏暗。
客棧里人最不多,但也還算熱鬧。
從外省來紅楓嶺的人,若是這麼晚經過這裡,一定很樂間住下的,因這條街上很難再找到客棧。有很多人不是叫碗牛肉麪,就是打一碗飯,來一碟肉絲炒雪菜,能吃得飽就行。
當他們看見桌上推着這麼多的菜時,沒有不感到吃驚的,他們不相信伍城風和李樂兩個人能吃得下這麼多。
其實伍城風也沒打算把桌上的東西吃光,萬一真吃不了,可以包起來帶回去給那幾個老朋友吃。
可是伍城風還沒有吃飯,有個老朋友就自己來了。
鐵無恨。
他站在客棧的門口。
風將他的臉吹得通紅,他的眼睛很小心的往店裡張望,好像怕把客人嚇走。
客人們已經看見他的長相,有幾個膽小的驚呼一聲,便往後旁跑,膽子稍大的人將牛肉麪緊緊抱在胸前,像是怕鐵無會把面搶走,已是渾身哆嗦。
鐵無恨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伍城風嘿嘿的笑起來,道:“爲什麼你不等夜深人靜的時候來?你這樣子,連鬼也會嚇死的。”
李樂跟鐵無恨打了一聲招呼:“這位一定是鐵先生,葉隨風曾經跟我提起過。”
鐵無恨不客氣的坐下來,他皺了皺眉頭,笑道:“想不到菜刀李樂胃口這麼好。”
李樂道:“這些東西我可是爲他準備的,因爲今天我們老闆娘請客。”
伍城風苦笑道:“想不到我們在這裡白吃白喝,還把店裡的客人都嚇跑了。”
鐵無恨有些窘,道:“真是不好意思,還望李先生不要往心裡去。”
“鐵先生我是請都請不到的,既然來了便不要再客氣,我李樂是個很隨便的人。”
伍城風問鐵無恨是怎麼打聽他在這裡的?
鐵無恨告訴伍城風,葉隨風那小子酒癮發作,高家樓的酒偏偏喝光了,高煦便去買酒,可是他們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高煦還沒有回來。
鐵無恨道:“我耽心高煦出了什麼意外。”
伍城風皺起了眉頭,又問:“你可知道高煦上哪兒買酒去的?”
“他出去之前根本沒有告訴我們。他就算跑到這匯源來買酒,也用不得兩個時辰。”
“葉隨風怎麼又發酒瘋了?他把人家的酒都喝光了,人家沒有問他要錢,他居然還想喝?他真的很過分。”
鐵無恨嘆道:“高煦還真那麼依他。”
伍城風道:“高煦是個好人。”
李樂道:“高老闆會不會在半路上碰見熟人,一時之間就把這件事忘了?”
伍城風道:“希望是這樣。你到這兒來,就是爲了找高煦?”
鐵無恨臉上的表情變得肅容起來,正色的道:“還有一個原因。”
伍城風一怔,問:“是找我?”
“是的,因爲鍾清已經回來了。等你看見他的時候,你會覺得非常的意外。”
“可是總要等我吃飽了肚子再說。若是真有意外的事發生,我怕我的身子會吃不消。”
鐵無恨笑了一聲,剛想說話,突然聽見身後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陰森悚然:
“這倒是一句實話,不吃飽肚子怎麼上黃泉路呢。”
一個男人。
他就站在鐵無恨的身後,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傲慢,似乎根本不把他們三個人放在眼裡。
伍城風沒有動,衝着他微微一笑。
當鐵無恨轉過臉時,那個男人嚇了一跳。無論是誰,見到一個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鼻子、沒有牙齒的人都會嚇一跳的。
伍城風忍住笑,道:“你是不是想帶我去個地方?”
那人驚魂甫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音又冷了起來:“是的,不過我不會跟你一起去,我只能給你指一指路而已。”
我問:“在哪裡?”
“在這裡!”
刀風呼嘯而來!
他出刀的速度不算很慢,像是個高手。
伍城風仍然沒有動。
因爲伍城風已經看見鐵無恨在動了。
一隻鐵手。
鐵無恨的鐵手。
他的鐵手已經跟着他的手轉動起來,沒有風、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殺氣……他的鐵手就像一個玩具。
但是鐵無恨在玩武着這個玩具的時候,手法居然很純熟。
“無恨劍”的招術。
他的一十八式“奔雷手”正是從“無恨劍”演化而來。手無恨,心也要一樣無恨!
耀眼的刀,烏黑的鐵手。
鐵手無恨能不能接住這一刀?
鐵無恨的心裡還能不能沒有恨?
他不能。
但是他的鐵手無恨!
鐵手已經勾住那個男人的脖子,他的刀仍舉在空中,呆呆的望着鐵無恨,一動都不敢動。他的臉色慘白,聲音還是那麼冷:“你爲什麼不殺了我?”
鐵無恨嘆了一聲,很平靜的道:“因爲有兩個原因,一是我的鐵手不可能有殺氣。還有,我一離開高家棧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你在跟蹤我。”
那個人不敢動,他在冷笑,好像對鐵無恨將他識破這件事根本就無動於衷,早已經料到一樣。
鐵無恨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這人傲然道:“當然是個男人。”
啪的一聲,李樂突然跳起來,狠狠的手打了他一個耳光。他半邊臉立即腫起來,瞪了李樂一眼,居然連哼都不哼一聲。李樂大怒,一掌又要打過去,我就按住了他的肩。
伍城風仔細看了那人一眼,笑吟吟的道:“看樣子你只不過是個殺手,你怎麼知道他在高家樓?是不是郭離告訴你的?”
“我不認識什麼郭離,只要有銀子賺,就是天皇老子我也照殺!”
李樂“哼”的一聲,道:“想不到你還是個狠角色。”
菜刀李樂在殺手這一行中,也是夠狠的。
連李樂這樣的人也能改行做廚子,他爲什麼不能?
伍城風突然有了這樣想法。便衝他笑了一聲,伍城風想徵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見:“我看你還是改行算了,爲了那幾個錢連命都不要,是不是很不值?”
他有些猶豫了。
他好像是拿不定主意,皺了皺眉頭。
伍城風心裡非常高興,我想走過去跟他握一握手。
他居然也把手向伍城風伸過來。但是他手裡有一件東西。
刀!
普普通通的一把刀。但無論是誰,只要一看見刀都會有一點害怕的,因爲它太鋒利。
它不僅能割破你的手,而且能斬下你的頭。
它不但可怕,而且會讓你沒有一點痛苦。
伍城風本來以爲很有希望說服他了,對他很有信心,但他現在的反應跟伍城風在浦河遇見了李樂時完全一樣。
“人的一生都生活在希望裡。”
他希望他這一刀能夠要了伍城風的命。
伍城風真的不忍心就摧毀這麼一個無知的生命,他雖然也跟李樂以前那樣的“無恥”,但他永遠都不能跟菜刀李樂比。
因爲李樂的菜刀比他的刀快!
他突然把刀勢停住,吃驚的望了李樂一眼,他在笑。這次他說話的聲音不再那麼冷冰冰了,反而溫和起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居然這麼客氣。
李樂冷冷的朝他點點頭。
他緩緩的轉過身,往客棧門口走去。他好像還想說一句話,微笑的轉過頭望着我們。
他的身子突然慢慢的往後倒,脖子上的鮮血像急泉般噴射出來。
生命對於他這種人來說,究竟是不是可貴?
好像他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也許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始終也沒有想到。
如果他想過的話,他就不是一個殺手了。
菜刀李樂無疑是殺手中最好的,他以前可以爲銀子賣命,現在他雖然仍沒有把別人的生命看重,但是銀子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已不那麼重要了。
他想平平安安的生活,快快樂樂的生活。他不能容忍別人來破壞他的生活,更不能容忍別人把刀砍向自己的朋友。
伍城風輕輕的嘆道:“你以後要改一改這種毛病。”
李樂呵呵的笑了一聲,道:“我會努力的。”
鐵無恨道:“世上能把菜刀練得這麼好的人,除了你怕沒有第二個了。”
李樂謙虛的道:“鐵先生的奔雷手也不減當年雄風。”
鐵無恨問:“你以前見過我的奔雷手?”
李樂笑道:“我在江湖闖蕩這麼多年,知道得雖然不多,但像伍城風的一刀無痕,鐵手無恨的奔雷手,我都是聽說過的。今日第一次親眼見到,果然不虛。”
鐵無恨看了伍城風一眼,奇怪的問他:“你見過他的刀?”
李樂苦笑道:“我哪有這種運氣?”
鐵無恨笑了一聲,道:“如果他把你當朋友,你一輩子也別想看見他的刀。”
伍城風道:“我看你們還是去吃刀好了。”
伍城風已經開始吃雞,如果他們還要說話,就只有雞頭和雞屁股留給他們了。
“我看葉隨風在高家樓一定是急壞了,不知道高煦有沒有把酒買回來。我總不能江源客棧的酒搬回去吧?”
鐵無恨道:“我若不到這裡來找你,只怕也喝不上這麼好的酒了。”
李樂哈哈的笑:“這可是匯源的上等好酒,既是老闆娘請客,不喝白不喝。”
鐵無恨奇怪的問:“你們老闆娘怎麼會突然請起客來了?”
我伍城風低聲的跟鐵無恨說了一句,鐵無恨笑意更濃了,望着李樂,卻不說話。
李樂莫名其妙的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有什麼事居然不讓我知道?”
伍城風笑道:“過幾天你自然會明白,這種事急不來。”
“先生什麼事這麼急?”很柔和的聲音。
江源客棧的老闆娘已出現在我們面前,她的氣色看上去好多了,臉上重新補了粉脂雙頰微紅,一雙大眼甚是水靈。
鐵無恨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女人哪裡見過像鐵無恨這樣的人?一口氣回不過來,便雙腿一軟,又要昏過去。
李樂反應快,伸手將她接過,捏了捏她脖子上的“人迎”穴。
女人睜眼看自己倒在李樂懷裡,臉兒紅得似束盛開嬌豔的牡丹。
伍城風笑道:“這人是我朋友,夫人不必怕的。”
李樂扶她坐好,低聲道:“你不要看他的臉就是了。”
女人這才定下心來,衝李樂道:“你可招呼得周到?”
伍城風道:“非常不錯。我覺得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
“那就好。天這麼晚,兩位先生不如就在小店住下,等明日再走不遲。”
“我是很樂意住下的,但我有幾個朋友在高家樓等了我多時了,我若是再不去,他們會翻臉的。”
“原來你有朋友在高家樓,那我也就不勉強二位了。日後若是不忙,常來這兒坐坐。”
女人便跟他們客氣一番,起身離開,來到帳櫃旁,與管賬先生說了幾句。那先生哪裡取怎慢,連連點點應諾。
女人衝着他們笑笑,回自己的房裡去。
鐵無恨突然說了一句:“李樂,若是這有店是你開的,豈不要方便得多?”
伍城風知道鐵無恨話中有意,偏偏李樂聽不出來。
李樂嘿嘿的笑一聲,道:“我早不打算幹下去了,這老闆娘人很他,整天像個老太婆一樣的哆嗦,鐵先生若是有朋友開鋪子,一定要給我引見引見纔是。”
鐵無恨道:“依我看來,你不如去跟老闆娘商議一下的好。”
李樂問:“怎麼個商議法?”
鐵無恨笑道:“你去跟老闆娘說,如果她還想讓你留在這裡的話,就由你當老闆。”
李樂道:“這麼說就行了?”
伍城風扯了扯鐵無恨的袖子,接了一句:“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若是讓他們等急,說不定真會跟我翻臉的。”
伍城風想起了阿秋的事。
伍城風覺得其中一定有某些原因促使郭離起殺人滅口的念頭。
希望匯源的老闆娘能仔細的再想一想,說不定能想出一些什麼來。
李樂說他一定再去問問。
當他們剛走到門口的進修,老闆娘突然匆匆的跑過來把他們叫住。她的臉色非常的緊張,**着道:“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誰?”
“你說的那個小姑娘那天晚上出來叫面的時候,這個人正好就站在櫃子前,而且還跟小姑娘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