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陰,有風。
大風鎮。
秋風樓。
天色有些昏暗,落葉在風中蕭瑟飛舞。
鎮上現在已很少有人出來活動,沒有人願意在這麼一個又冷又糜的陰天跑到街上去閒逛,在家裡生一個暖和的炭爐,與家人圍着爐火取暖聊天,溫酒高歌,笑論紅塵俗事,那纔是人生中最得意的事。
伍城風每天都要到秋風樓喝酒。
宋花樓也會天天溫好酒,在秋風樓的門口等他。
伍城風很喜歡喝酒,尤其是跟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喝醉過,只是有一次,他爲了躲開一個女人,竟然整整醉了三天三夜,等他醒來的時候,居然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
“我從來沒有害怕過,但是那一次,我真的怕得要死。”
所以,伍城風常常會對人說:有酒喝的時候,你不要想女人,而有女人的時候,你千萬不要喝酒。
宋花樓跟伍城風很熟。
他們兩個人是熟得都不想說話的那種,只要一看見對方就大口喝酒,伍城風喝多少,他就喝多少。
有時候,伍城風突然不想喝酒,宋花樓竟然也滴酒不沾,狡黠的笑一笑,飛似的就跑出去。
然後,他就帶回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長得很美。
伍城風很幸運能交到像宋花樓這樣的朋友,他真心的想對宋花樓說一聲“謝謝”。
可是等伍城風把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宋花樓卻將那個長得很美的女人扔了出去。
“我最恨我的朋友說‘謝謝’這兩個字,你既然要謝我,不如你自己去找女人。”
宋花樓很會交朋友。他雖然是秋風樓的老闆,但是一點沒有大老闆的架子。他對每個人都有一副親切熱忱的笑容。
所以大風鎮上就數他的秋風樓生意最好,他對每一位朋友也都一樣,在他眼裡,如果把名望、榮譽、享樂、財富拿來和友情相比,這一些都只不過是堆塵土而已。
他常常說:“朋友多實在是一件很快活的事。”
“女人多呢?”
“那就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爲什麼?”
“朋友就像手足一樣,要講究配合,女人呢就像衣服一樣;有些衣服自己穿着舒服,別人看着卻不舒服,而有些衣服別人看着很舒服,自己穿着偏偏就不舒服。”
“好象還有點道理。”
“一個人有手有腳的就行了,隨便穿件衣服也沒有人說你那裡不對勁。”
宋花樓就是這樣一個人。
無論什麼時候走到秋風樓,你就可以看見一張笑嘻嘻的臉,一雙眯成一線的小眼和兩排白淨和牙齒。
你若是深更半夜敲秋風樓的門,他不管自己睡着沒睡着,立即起身下牀,把你客氣的請到裡面來。
你就算告訴他,你是無聊才敲門的,他也一點都不生氣,照樣把你客客氣氣的請出來。
他常常說:“真誠的笑容遠比陽光更顯得燦爛,只要有一點縫隙,它就能照亮整個原野。”
這就是宋花樓。像他這種人,世上實難再找出第二個來。
他如果真的把你當朋友,不僅可以陪你喝酒,而且可以爲你找女人。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朋友對他說謝謝這兩個字。
那一次伍城風真的很後悔。
那麼美的一個女人他居然也忍心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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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城風現在看到的不是小眼和牙齒。而是一隻通紅的大鼻子。
大鼻子看了看伍城風,就說了一句話:“伍先生,快到裡面坐。”
伍城風皺了皺眉頭,問大鼻子:“阿衝,怎麼今天好像客人不多?”
阿衝搓了搓大鼻子,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從一清早到現在,根本是一個客人也沒來過,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
伍城風又皺起了眉頭,秋風樓居然會沒有客人?這事情就有點奇怪了。
街上的風在呼嘯。
塵沙被風捲起,叫囂着往屋裡涌來。
阿衝趕緊過去把大門關上。他好像想起了什麼,轉身對伍城風說道:“今天早上東家有吩咐過我,伍先生若是來了,最好是等等他。他一大早就出去,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說完,便走到櫃前,取出了一盎早已溫好的酒過來。
伍城風若是想知道宋花樓的行蹤,只怕從阿衝嘴裡是問不出名堂的。
宋花樓平日很少出門,今天一早就出去,想必定是有急事。只是他這種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把他的事告訴朋友的。
幸好伍城風知道他的脾氣,不然的話,只怕這酒他也喝不下去。
阿衝又從櫃子裡取來兩碟冷菜,一碟茴香牛肉乾,一碟五香花生米,酒自然是上等的燒刀子。
伍城風很少一個人在酒店裡喝酒,今日自斟自飲,倒是覺得異常的清靜,少了平日的渲雜。
只是他忽然之間就覺得隱隱不安,似乎有一種預感,宋花樓遇上了些什麼麻煩。
今天是八月三十。
天氣出奇的冷。
也許今天真的不是一個好日子。
伍城風想喝一杯燒刀子暖暖身子,因爲他覺得渾身都在打着冷顫。
當伍城風剛夾起一塊茴香牛肉乾,突然眼睛一花,一道光亮刺得他睜不開眼。
秋風樓的大門被推開。
風從秋風樓這唯一的缺口處卷涌進來,伍城風身上穿得本來就不多,這股風又來得這麼突然,只吹得他連打了幾個哆嗦。
阿衝一上箭步上前,正想關上門的時候,從門外就走進來兩個人。
兩個男人。
一高一矮。
一胖一瘦。
高瘦男人青衣青帽,雙目戾兇,油光粉面,樣子甚是古怪。
伍城風對男人沒有多大興趣,但這次竟然多看了這人兩眼。
因爲他突然發現,這男人的兩個太陽穴微微外凸,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陰氣。
伍城風知道,如果想再多活幾年,一定不要去惹這種人,因爲這個男人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個正常的人。
肥矮男人一身白衣。肥頭大耳,眼小如鼠,一臉都是麻子。他面無人色,不停的咳嗽,倒像是久病未愈。
不過他的一雙手倒讓伍城風很感興趣,十指碩長,青筋布絡,沒有半分雍腫的樣子。
這二人進來,一眼便瞧見了伍城風,他們彷彿覺得奇怪,爲什麼這麼大的秋風樓只有伍城風一個人坐在這裡喝酒?
二人把伍城風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揀了個與他面對面的位子坐下來。
他們一坐下來,即不叫酒,也不叫菜,只是一個勁的死盯着伍城風看。
伍城風覺得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渾身不舒服。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從自己身上看出點什麼來?低頭瞧了瞧,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伍城風把牛肉乾放進嘴裡,衝他們笑了笑。
兩個人也衝伍城風點點頭,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仍是死死的盯着不放。
伍城風實在是忍不住了,把咬到嘴邊的牛肉吐了出來,有點覺得莫名其妙地問道:
“兩位先生是不是丟了東西?”
那瘦子一開口,嚇了伍城風一跳:“東西倒是沒有丟,不過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你。”
聲音極其刺耳,似夜鶯唳啼。
伍城風心頭一震,這瘦子的內力真的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可怕的多。於是他故意避開瘦子那雙陰森森的眼睛,道:“這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爲我吃得牛肉是你們家的。”
瘦子桀笑道:“牛肉倒不是我們家的,不過你腳底下的地卻是我們家的。”
伍城風面帶微笑,道:“我記得這秋風樓好像是宋花樓的。”
那胖子冷冷的看着伍城風,倏的站起身走到桌前,也不說話,只伸出五根尖細的手指,按在桌上,斜着小眼看着伍城風,淡淡的說了一句:“想必朋友是認識宋花樓了,那我們倒也省事。”
伍城風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在秋風樓喝過酒的人,都應該認識他的。”
胖子道:“可是在大風鎮上,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
伍城風仍然在笑:“我也好像沒有看見過你。”
“撲哧”一聲悶響,桌子上已多了五個洞。
伍城風知道他是在賣弄指力,但是他抓出這五個洞來,居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伍城風心裡也有些吃驚。
瘦子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表哥,你怎麼這樣不小心?人家好端端的在喝酒,你卻要掃人家的興。還不快些陪個不是,省得讓人說我們郭家沒有教養了。”
胖子似乎很聽這個表弟的話,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真是不好意思。”
衣袂一抖。
伍城風只覺得一股勁風已斜斜的朝他右臂襲來,力道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