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上已多了一個人。
伍城風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麼樣的一個人。
他的頭沒有頭髮,沒有耳朵、沒有鼻子、沒有牙齒;只剩下一張嘴和一隻眼睛。
這根本不該是個人。
他的臉上有一點點的冰冷笑容,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疤痕佈滿了他的臉,右邊一個黑森森的眼洞,寒氣逼人,盡顯無限的悲愴,流露無限的怨恨。
當宋花樓看到這麼一張不該是人臉的臉時,他的一切表情和心緒彷彿就在這剎那間突然凝固。
他的手腳在不停的發抖,肌肉在痙攣。
他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蜇了一下,驚慌失措的彷彿要叫出聲來。
宋花樓臉色慘白,喉間咕咕的作響,只能發出一種迷離恍惚的聲音:“你……你真的是……是無恨麼?”
那張沒有牙的嘴裡立即發出一陣悚耳的笑聲。
現在還未到冬天,伍城風卻覺得好冷。
“不錯,我就是鐵無恨,我就是那個早就該死的鐵無恨!”
他的臉在抽動,右眼射出一縷嚇人的神情:“你難道認不出我了麼?一年多了,我好想看看我的好兄弟,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天天都在想你。”
宋花樓聲音沙啞,有些想哭:“無恨,你,你如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鐵無恨突然放聲怪笑。
此人內力頗具渾厚,只怕當今武林少有敵手。但伍城風實在是不明白,像他這麼一個功力了得的人爲何竟落得這般下場?
鐵無恨內心似已悲憤之極,唯一的一隻眼睛裡已蘊育了無比的怨恨。
“我的眼睛讓人挖了,我的雙耳,讓人割了,我的牙齒,讓人給撥了,我的鼻子和臉讓人一刀一刀的劃……宋花樓,你一定以爲我痛死了,但是我不覺得痛,哈哈!好過癮!我覺得好舒服,非常的舒服……”
他不是在說話,而是在夢囈。
伍城風突然覺得胃口有些東西在動,很想吐。
伍城風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論是誰見到或是聽到這麼樣的一件事,真的非吐不可。
宋花樓的眼睛開始發紅。
鐵無恨恨聲道:“宋花樓,你居然還問我怎麼會變成這模樣,我真的很佩服你。”
宋花樓一驚,沉着臉道:“無恨,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聽不懂?你真是健忘。但我沒有忘記,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伍城風和宋花樓皆是大吃一驚!
宋花樓是他的朋友,伍城風相信,宋花樓絕不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何況鐵無恨還是他的朋友。
伍城風真想大聲說出來:宋花樓絕不會害他的朋友。但是伍城風沒有這麼做,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
宋花樓的聲音有些發抖:“我……我怎麼會害你?我爲什麼……爲什麼要害你?”
鐵無恨冷笑道:“我還要我告訴你麼?一年前,你跑到我家來喝酒,我們已有好久沒有見面,我當然非常的高興,但是你這個畜生,酒醉之後看見我老婆貌美,便起色心,竟然調戲我老婆!”
宋花樓叫起來:“沒有!我哪有膽子調戲大嫂?是大嫂……她……”
“呸!是什麼?當時我真想一刀殺了你!是你要我念在多年兄弟的情份上放過你這一次,是不是?”
伍城風望着宋花樓,只見他苦着臉低下了頭,似乎對那件事感到很“內疚”。
伍城風記得宋花樓對女人沒有多大興趣,他怎麼會調戲人家老婆?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伍城風沒有出聲,他很有興趣地在聽鐵無恨講故事。
鐵無恨接着道:“我以爲你是酒醉色起,一時糊塗,想一想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也就罷了,料不到你兇性大發,連這麼多年的兄弟你也狠心下手。”
他突然一聲狂笑,又道:“這一年來,我生不如死。但我一定要活着,我鐵無恨活得好好的,活得很快樂!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今天我要莊主爲我主持公道!”
宋花樓一直沒有說話。
伍城風看得出來,此時宋花樓的心正在流血。
是憤怒?抑或痛苦?
伍城風知道這件事他是做不出來的,此事定有蹊蹺,但憑宋花樓一張嘴,只怕說不清楚。
郭念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緩緩道:“無恨,你先坐下來。今日我找花樓來溫柔莊已是違背了當年的諾言,但爲了澄清你們兄弟倆的事,我也顧不上許多。你們倆以前都是郭家的門客,這件事我若是不作主,郭家以後的臉面該往哪擱?”
即是郭念開口,鐵無恨也不再說什麼,悻悻的坐下,滿臉都是悲恨的神情。
郭念便問宋花樓:“花樓,去年你真去了無恨家麼?”
宋花樓茫然的點點頭,道:“是去過。那天傍晚我們在一起喝酒,後來,爲了大嫂的事我跟他吵了一架,吵完之後,我就離開了他家,一直便沒有再去。”
鐵無恨罵了一聲:“你放屁!”他雙拳緊握,一隻眼睛瞪着宋花樓,樣子很是嚇人。
郭念道:“如此說來,事情的確是蹊蹺,依花樓的爲人,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只是我不明白,無恨你爲什麼要一口咬定是花樓所爲?”
鐵無恨又罵了一句:“這沒人性的化成灰,我也認得!”
伍城風眉頭微皺,輕輕的嘆了一聲。
郭念看了他一眼,問:“伍先生有何高見?”
伍城風笑了笑,道:“高見倒是不敢,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鐵先生。”
郭念道:“但說無妨。”
伍城風衝鐵無恨點了點頭,道:“鐵先生,你好。”
鐵無恨望着伍城風說話的方向,冷冷地道:“閣下是誰?”
“我是宋花樓的朋友。”
“酒肉朋友?還是知心朋友?”
“兩者都是。”
“你認識我?”
“以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鐵先生。”
鐵無恨一直在注意伍城風的聲音,卻似乎猜不出來歷,見伍城風想問他話,便淡淡的道:“有什麼話你問吧。”
“不知道宋花樓調戲鐵夫人的時候,你在不在場?”
“沒有。當時我正好去了高家樓買酒。”
“那這件事你是如何知曉的?”
“自然是我老婆親口告訴我的,這難道會錯?”
“不知宋花樓用何物加害鐵先生的?看先生的傷勢,像是利器所爲。”
“是刀。”
“那正好在點子上了,在下碰巧在識刀的方面有點研究,是把什麼刀?” 伍城風眉頭一皺,微微一笑。
“應該是普通的三尺青鋒。”
“刀是誰的?”
“自然是他的。”
伍城風突然搖了搖頭,笑道:“錯了。”
鐵無恨怒道:“我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錯!”
“我記得宋花樓從來沒有用過刀,而且他到你家中喝酒,爲何偏偏偏帶上一把刀?難道說,宋花樓是算計好要害你的?”
鐵無恨“哼”了一聲,道:“不是,我和他一直是好朋友,他不會事先就算計好,是因爲醜事敗露,便起殺心,怕我撕破了他的仁義面具,你這個畜生!”
鐵無恨說得性起,身體衝着宋花樓,手腳不停的發抖,恨不得撲去狠狠的咬他幾口那才痛快。只可惜他沒有牙。
宋花樓幽嘆道:“無恨,你我相識多年,我是那種卑劣小人麼?”
伍城風接着問鐵無恨:“那晚宋花樓害你,你可有旁人作證?”
鐵無恨冷冷道:“沒有。”
伍城風道:“只憑你一面之詞就斷定宋花樓是兇手,實在是叫人難以相信。”
鐵無恨道:“他害我時雖無旁證,但是他到我家時,正好看見過楊飛,宋花樓跟他也認識。”
伍城風問:“那個楊飛現在何處?”
鐵無恨搖頭不知。
宋花樓眉頭一皺,突然叫道:“不錯。我到無恨家時曾碰見過楊飛,我離開時又碰見過他一次,我記得他還硬拉我去他家坐坐,我告訴他有事在身,急着趕回去,他便替我叫來一輛馬車。只要能找到他,就能證明我當晚就離開了無恨家。”
“那如果你半路又回來了呢?”
這句話是伍城風問宋花樓的。
宋花樓一怔,道:“那楊飛肯定也知道。因爲那輛馬車的車伕正是他家中的夥計。”
鐵無恨喝道:“你要是走着回來就無人能看到了!”
伍城風呵呵一笑。
宋花樓面色通紅,氣得說不上話來。
伍城風突然問鐵無恨:“從鐵先生家到楊飛家有多少路程?”
“大概有半個時辰。”
“那兇手是在宋花樓離開多少時間下手的?”
“幾分鐘內他就回來了。”
伍城風望了望郭念,道:“看來只能找到楊飛問個明白了。”
郭念道:“但若是要找到楊飛,豈不是大海撈針?”
宋花樓道:“他家就在紅楓嶺。”
鐵無恨冷冷道:“死了這條心吧!他早就搬走了。”
伍城風淡淡道:“此事大有文章,看來兇手並不是要害一個鐵先生這麼簡單。”
郭念目光一閃,道:“伍先生是話中有話,不知是何意思?”
伍城風緩緩道:“依晚輩之見,一年前那個加害鐵先生的‘宋花樓’並不是宋花樓本人。不知鐵先生親眼看到的是宋花樓,還是認爲那個人有點像宋花樓而已呢?”
鐵無恨道:“當時我仍然在氣頭上,一個人唱悶酒,他是從背後偷襲我的,我一聽見後面有刀聲,便回過頭來,但是刀已經刺進了我眼睛。”
伍城風道:“這麼說來,鐵先生的眼睛當時根本不可能再睜開了。”
“不錯,我已痛得在地上打滾。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宋花樓,他的笑聲跟宋花樓的一模一樣。”
“在下還有一個疑慮的地方。”
“請說。”
“不知道鐵先生和宋花樓兩個人武功哪個比較厲害一點?”
鐵無恨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郭念沉思道:“依武功來言,各有千秋。若是依潛質和敏捷性來判斷,花樓應該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