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和人一樣,也是有生命的。
刀有生命,也有慾望。有的人一見到酒就會變得很快樂,刀見到血的時候,一樣也會快樂。
伍城風的刀長一尺三寸,削薄如紙。
世上沒有人見過他的刀,包括他的朋友。
這麼多年以來,伍城風一直在剋制刀的慾望,他不想死的人太多。
因爲伍城風的刀若是見不到血,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它的殘暴。
伍城風已經很努力了。沒有必要的時候,不會讓它出現。
但是這個神秘人的刀法伍城風從來沒有見過,伍城風根本沒有把握能避得開他的刀。
他整個人已經被刀風震得斜飛出去,伍城風沒有殺他,已砍中了他的手。
自從上一次伍城風的刀沒有殺湯寵之後,就發現刀終於有所收斂,它雖然仍有暴戾,但殺氣已不再那麼可怕了。
伍城風的刀就在一剎那間收回,可以想象得到,刀上面一定沾了他的血。
伍城風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暗想好險。
伍城風的刀若是看不到對方的血,只怕他現在就是一個死人了。
伍城風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神秘人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的臉上一直蒙着一塊黑巾,只能看見他的一雙眼睛。
神秘人的眼神非常的古怪,伍城風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想象得出,他的臉色一定也非常的難看。
他死死的望着伍城風,身子有些微微的在發抖。
阿娥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她根本不會明白剛纔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也許她永遠都不會明白。
“我想對你說聲再見,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一句話來。
伍城風淡淡的一笑:“我沒有意見。”
伍城風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已經是很不錯了,“但在你走這前,我想問你一句話,孟煙雲是不是你殺的?”
他點了點頭,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得住我的刀。我希望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他對他的刀很有信心,跟七狼刀的脾氣一模一樣。
伍城風仍然在笑:“是不是你給了菜刀李樂三萬兩銀子要他來殺我的?”
他默認了。
“其實你若是肯給我三萬兩銀子的話,你會省了不少麻煩。三萬兩太讓人心動了。”
他冷冷的道:“爲了殺你,麻煩多一點我也無所謂的,下次我要是再能找到像菜刀李樂這樣的殺手,我會再加一萬兩。”
伍城風苦笑道:“我一到桃花集,就已經有人要殺我了,我有點不明白,我跟你無怨無仇的,你爲什麼要殺我?我的命對你真的這麼重要麼?”
“因爲你這個太會管閒事。”
伍城風心一動,道:“你認不認識鐵無恨?”
他似乎一震,“哼”了一聲:“我爲什麼要認識他。”
伍城風輕輕一笑,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不但認識鐵無恨,而且還認識宋花樓。甚至連鐵無恨的老婆你也認識。”
他突然哈哈狂笑起來。
黑夜被他的笑聲震動,愈發的陰森起來,樹枝亂簌簌的抖動,似鬼魅狂舞。
阿娥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瞧他半眼。
伍城風耐心的等他笑完,接着又道:“其實鐵無恨和宋花樓做夢都在等着你的出現,他們爲了找你,花費了不少心血。”
“伍先生果然聰明。”
伍城風笑道:“不是我聰明,如果你不是急着想要我的命,我一時之間絕猜不到是你。我到桃花集去找葉隨風,你早已收到消息,你愈是想方設法阻止我插手這件事,我愈是懷疑你。”
他冷笑不語。
伍城風接着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非常喜歡交朋友,我很少會有敵人,除了害鐵無恨的兇手,沒有人會這麼急着要我的命。”
他突然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我就是不殺你也沒有關係。”
伍城風道:“只有這一點我一直想不通。”
他冷冷的說了一句:“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
伍城風突然想起了孟煙雲,問:“你爲什麼要殺孟煙雲?他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沒有回答伍城風,也許他沒有必要再回答。
伍城風又嘆了一口氣,道:“老天就是這麼不公平,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誰,但我心裡很清楚,你的刀法不僅出類拔萃,輕功更是登峰造極,我無論如何都追不到你。”
“所以我說要走,你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伍城風點點頭,應該承認這一點。
他若是想走,伍城風根本留不住他。
就算是宋花樓他們都在這裡,也無能爲力。
伍城風明明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害鐵無恨的兇手,卻耐何不了他,感到有點失望。
伍城風甚至有些惡恨起自己來,內心便涌出一陣莫名其妙的悲哀,而這種悲哀居然就這樣承受了。
沒有嘗過悲哀的人,永遠都看不到生活的另一面。
伍城風希望自己能從悲哀中看到一點信心,然而卻做不到,伍城風就像一隻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羊羔,無助而又無奈。
每個人心裡都有那麼一點希望,伍城風希望能夠從悲哀中看到快樂,也能看見鐵無恨的快樂。
雖然已清晰,但仍遙遠。
就像你在山腳下看到山頂有一個人,你看到了他,但若你想走到他的身邊去,你也一定要往山上爬。
伍城風一直在努力,希望已經不遠了。
黑夜幽深而又漫長。
落葉在秋風中飛舞,搖曳着伍城風的心絃。
伍城風聽了一夜。
**
九月廿五。
“爲什麼你不殺他?”
阿娥一直爲昨夜的事嘮叨不休,纏着伍城風回答她的問題。
伍城風除了苦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看我有殺得了他的把握嗎?”
“看不出來。”
“那要看你對自己有沒有信心。”
連伍城風自己也想不通,那一刀沒有殺他,究竟是沒有信心;還是真的殺不了他?
伍城風並不是一個只懂得殺人的殺手,他殺人的時候常常要給自己留下一點理由。
伍城風昨夜若是不分青紅皁白的就將那人殺了,一定會後悔的。
話又說回來,伍城風的刀有沒有把握刺進他的胸膛呢?
伍城風雖然傷了他的手,但如果真想要他的命的話,似乎沒那麼輕鬆。
他的刀法不錯。
七狼刀也曾跟他交過手。
他們的刀法相差無幾,都在伯仲之間。“七狼三刀”就算是僥倖據佔上風,卻是討不得半分便宜的。
伍城風從來沒有輕視過敵人,他能成爲伍城風的敵人,心裡感到非常的興奮。
有些敵人跟朋友一樣,會讓你有一種從來都不曾有過的感覺,伍城風能從敵人的身上看到許多不可避免的缺點,這些缺點在朋友身上往往是看不到的。
伍城風始終不願放棄這種感覺,他非常重視從敵人身上所得來的經驗,就算這種經驗在別人的眼睛多麼的不值,多麼的不理解,但對於伍城風來說,無疑是最好的。
並不是每一個都能有這種經驗,只要你有一點輕視你的敵人,你就永遠得不到。
也許你的敵人會因此而遠離你,所以你的朋友就越來越多。
阿娥永遠無法理解我,有時候不只是男人對女人才有這種微妙的感覺,伍城風甚至可以惦記着敵人,希望他們不會爲某個人或是某件事而悲哀。
伍城風的刀法並不是天下無雙,如果他們一看到伍城風就驚惶起來的話,伍城風寧可跟他們去喝酒,也不肯承認他們是敵人。
就像菜刀李樂一樣,如果他不是要改行的話,他應該是一個最好的敵人。
世間的事本來就說不清,有時候敵人會突然變成你的朋友,而朋友會突然成爲你的敵人。
伍城風很想念那隻“大鳥”。
伍城風傷了他的手,怕他會躲起來。
“不如我們就去找找左手受了刀傷的人。”
阿娥說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但我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不是要把整個紅楓嶺都找遍?
“可以叫宋大哥他們一起去找。”
伍城風皺了皺眉,道:“他們還沒有回來。”
他們去找刀奴已有很長時間,伍城風雖然不用爲他們耽心,但總有一點放心不下。
畢竟他們是朋友,他們覺得義不容辭,伍城風卻是過意不去。
七狼刀已經回來。
他說他已經跑了很多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宋花樓他們的去向。
“高老闆呢?”
伍城風突然想起了高煦,昨天沒有看到過他,不知道他是不也跟宋花樓在一起。
“好像昨天晚上他就回來了。”
伍城風想去看看高煦,也許還有其它可以找得到宋花樓的地方。沒有人再比高煦熟悉紅楓嶺了。
高煦。
他的臉色很不好,愁雲滿面。他一看到伍城風的眼睛,就很勉強的露出了笑容,嘆聲道:“我整整找了一天,沒有人見過像刀奴這麼樣的女人。我快累死了,我想睡覺。”
他確實很辛苦,爲了刀奴的事連高家樓的生意他也顧不上了。
伍城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作爲朋友,除了萬分感謝外,還能說得出什麼?
“其實伍先生也不必耽心,刀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她是一時貪玩,迷了路。
沒準她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伍城風道:“有勞高老闆了。”
高煦微微一笑,道:“伍先生這是說什麼話,宋花樓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有事我要是不幫忙,那還算是人嗎?”
伍城風笑道:“宋花樓從來沒交錯過朋友。”
伍城風完全可以相信,宋花樓的確是個快樂的人。因爲無論在什麼地方,在哪個角落,都有許許多多令宋花樓感到快樂的朋友。
這種快樂無疑是世間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