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七。
第二天中午,伍城風終於醒了。
他很奇怪怎麼會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伍城風的頭仍然痛得厲害,努力的在想昨天晚上感覺到的一些東西,好像愈來愈迷糊。
範衝對昨晚伍城風喝醉酒的事感到很抱歉:“我自作主張要伍先生留下來的,先生千萬不要見怪。”
伍城風客氣的道:“給範老闆添麻煩,真是很不好意思。想不到我的酒量居然變得這麼差。”
範衝道:“反正伍先生沒有事,不如就小住幾天,我這裡雖然不大,景色倒是可以的。”
伍城風居然答應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答應的。
範衝家的景色果然不錯。
秋氣輕柔如紗,籠罩着整座院子。院內的幾析苦慄,高高的指着天空,上面的枝子已所剩無已,雖然蕭索,但也讓人有幾分透氣的感覺。
海棠和野菊都已開始枯黃凋謝,花瓣開始乾裂。
伍城風看不到有生命的氣息在掙扎。
好像伍城風根本不能把它們跟自己聯繫在一起,他所看到的,不會只是這一些。
伍城風沒有爲樹悽感,爲花悲慼,只覺得很可憐,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周圍的風開始肆冽,空氣很溼,伍城風的衣裳有些溼冷,剎那間覺得整個人清醒了許多,他想再多呼吸一點溼潤的空氣,後面就有人在笑了:“你難道一點都不怕冷麼?”
阿秋站在伍城風的身後。
她的眼睛裡呈現出一團溫柔的火焰,臉色緋紅。
她的聲音依舊像銀鈴般的清脆、甜美。
秀髮在秋風中飛舞,天真的望着伍城風,好像整個人都在放膽的快樂中飄動起來。
“昨天你居然喝酒了。”
伍城風微微一笑,覺得臉頰發紅:“我很少喝醉的,但是隻要跟令尊在一起喝酒,無論是誰都忍不住要醉的。”
阿秋咯咯的嬌笑道:“你這個人很會說話。”
伍城風微笑不語。
阿秋閃動着大眼睛,又道:“聽我爹說,你不是這兒的人,不知道是從哪來的?”
伍城風道:“大風鎮。”
“那你跟我爹做什麼買賣?”
伍城風搖搖頭,道:“我從來不做買賣,我來紅楓嶺,是看我的朋友。”
她的臉色似乎突然陰鬱下來,變是異常的悽美。她緩緩的道:“那你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伍城風點點頭,道:“我出來已經很長時間。”
她突然不說話,一聲不吭的往苦慄樹邊走過去,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伍城風並沒有覺得奇怪。
若是她聽見伍城風要走卻沒有反應的話,反而是不正常了。因爲他所見過女人裡面,幾乎每一個都有這種多愁善感的毛病。
她們究竟爲什麼會有這種毛病?
雖然伍城風知道跟自己有某種程度上的關係,但一直說不清楚。
阿秋的表情讓他有一種親切感,看到她時就好像看見了刀奴,看見了阿娥。
“你能不能多住幾天?”
她好像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話的。
本來伍城風不想問她爲什麼,但偏偏要問她:“是範老闆的意思,還是小姐的意思?”
阿秋的臉色緋紅,說話的聲音突然變輕:“那你希望是誰的意思?”
伍城風實在是不敢有太多的“希望”了。
今天他並沒有喝多,卻感覺一直沒有醒過,好像現在仍然躺在牀上,看到的阿秋只是個影子,這種影子通常只能在夢中出現過。
伍城風疑心昨晚一直在做夢。
伍城風明明感覺到阿秋的手貼在臉上,明明聞到了那股蘭花般香的氣息。
伍城風明明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阿秋脈脈的望着伍城風,她的表情又喜又憂:“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外面好玩的事情?”
伍城風淡淡的一笑,道:“你希望我能告訴你一些什麼?”
阿秋道:“譬如說……你喜不喜歡我?”
又是一個讓伍城風感到頭痛的問題。
這個問題一點都不好玩。
伍城風苦笑的望着阿秋,阿秋已不敢看他,低着頭用腳尖拔弄着地上的落葉,像是非常的害羞。
伍城風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能不能告訴你一些別的?譬如,像你這麼好酒量的女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我是個很沒有用的傢伙。”
她突然笑了。
伍城風以爲她會很生氣,但是她笑了,笑得非常的快樂,一點都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們有沒有機會再喝一次酒?”
好像這種問題應該是一個男人跟伍城風說纔對,阿秋說出這句話,讓伍城風感到很彆扭:“就算真的有機會,我也不想跟你喝了。”
“爲什麼?”阿秋有些意外。
伍城風道:“我從來不跟女人在一起喝酒。”
阿秋突然微紅着臉,狡黠的衝着伍城風笑:“那你跟女人在一起,會做什麼?”
伍城風居然被她問住了,不明白該怎麼回答她。阿秋雖然年紀很小,卻比他想象中要懂事的多。
“我們爲什麼要淡這麼無聊的話意?我們可以說說別的。”
阿秋輕輕的笑,道:“好啊。那就說你吧,你是我見過的男人中最讓女人動心的一個。”
伍城風覺得還是去找範衝喝酒吧。
就算伍城風又喝醉了,總比現在站在這裡要好的多。
阿秋的確是個很讓人頭痛的女人。
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是一些傻瓜,只要女人們在羞怯中隱藏一點點的狡詐,男人們就會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女人永遠是個謎。當男人把它揭穿,女人很快就可以編織,就像穿針繡花般的得心應手。
阿秋偷笑的望着伍城風,身子在吃吃的抖動:“你是不是生氣了?”
伍城風苦笑道:“男人不會像女人一樣,有那麼多的氣可以生。我從來沒有對女人發過脾氣。”
阿秋柳眉一揚,道:“說不定你生氣的樣子要比現在可愛的多。”
伍城風淡淡的一笑:“說不定很可怕。”
阿秋咯咯的笑,道:“你會不會把我吃了?”
“可是我的肚子並不餓。”
像她這樣的女人,就算伍城風的肚子已餓極了,也沒胃口吃得下她的。
阿秋笑了一陣,道:“我的肚子卻是很餓,你能不能陪我到街上去買點東西吃?”
她的眼睛柔情似水的望着伍城風,好像是不能拒絕她的,可以跟一個這樣美的女人到街上去,一定會引來很多羨慕的眼光。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無疑是最容幸的。
很有必要跟範衝說一聲。
萬一他以爲伍城風不懷好意的話,是很難解釋的。
伍城風心裡很清楚,真正不懷好意的不是他,而是阿秋。
但這件事無論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誰能相信一個女人竟然對一個男人不懷好意?
太和坊有一家做薄餅的小店。
聽說這裡的薄餅香脆可口,價謙味美,紅楓嶺不管男女老幼都非常愛吃這裡的薄餅,所以這家店生意很好。
門口有很多人在擁擠。
伍城風老遠就已聞到了薄餅的香味。
阿秋迫不及待的擠進人羣裡,蹦跳着,生怕輪到她時就只有幾粒餅屑了。
她終於買到,興奮的從人羣裡鑽出來,將一包用油紙裝着的薄餅捧到伍城風的面前。
一陣香氣便撲進伍城風的鼻子,薄餅色澤均黃,仍然冒着熱氣,伍城風只覺得快要流出了口水。
“只怕你沒吃過這種東西。”阿秋嬌笑的望着伍城風,露出一副潔白晶瑩的牙齒。
伍城風笑了笑,剛想拿一塊嘗一嘗,卻突然看到了一件讓他非常吃驚的事情。
一輛漂亮的馬車正往他們這邊過來。
紅褐色的馬高大精神,毛皮發着幽柔的光亮。街上的人都停下腳步,很是吃驚的望着,讚不絕口。似乎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馬。
“別離”。
伍城風已經認出來,這是郭震的馬車。
郭震就坐在馬車上,面無表情的過來。
馬車在伍城風身邊停下,聽見車廂裡傳出一個黯然無力的聲音:“原來你真的在這裡。”
刀奴已經緩緩的走出來,嬌弱的身子好像禁不住風的吹噓。
阿秋突然撲到伍城風的懷裡,潤熱的雙脣毫不猶豫的貼在了他的臉上。
伍城風嚇得幾乎就想跳起來,但不知爲什麼,手一點都不聽使喚,竟然沒有把阿秋推開。
阿秋咯咯的笑,嬌聲的問伍城風:“這個女人是誰……”
刀奴在咬嘴脣。
伍城風發覺她的臉色變得愈來愈青,身子在震動。
她微微的一笑。
她看到伍城風現在的樣子居然還笑得出來?
刀奴突然輕輕的嘆了一聲,柔聲道:“我一定是打擾你了,我來找你只是想告訴你,宋花樓已經回來了。”
伍城風呆然半響,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
阿秋很客氣的衝着刀奴道:“謝謝你了。”
她把那包薄餅遞過去,溫柔的對刀奴說:“剛出爐的,你要不要吃一塊?”
刀奴盯着阿秋,胸脯微微的在起伏,她的呼吸非常的急促。但是她仍然在微微的笑,輕輕的搖搖頭。
阿秋卻好像是在故意刺激刀奴,她快樂的偎靠在伍城風的肩上,居然拿了一塊薄餅柔情萬種的塞進伍城風的口中。
伍城風含着香濃質脆的薄餅,像個傻瓜似的站在那裡,樣子非常的滑稽。
伍城風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的空白,想對刀奴說幾句話,已無法說出來。
“郭震,我們還是回去吧。”刀奴回到了車廂裡,把簾子放下來,就再也不說話。
郭震的表情依舊平靜漠然,好像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抽動了馬繩,便一聲不響的準備離開。
伍城風好像忽然之間記起了什麼,刀奴是來接他回去的,爲什麼又不讓自己跟她回去了?
阿秋仍然依偎着伍城風,一點沒有要把頭從他的肩上移開的意思。
她在咯咯的笑,笑彎了腰。
街上的人便都朝着他們指指點點,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伍城風,伍城風的臉已經紅得很厲害。
阿秋嬌笑道:“她好像有點生氣了。”
雖然伍城風從來沒有對女人生過氣,但這一次,他真的很生氣:“我以後再也不敢跟女人到街上買東西了。”
阿秋抿着嘴脣,拼命的忍住笑:“你生氣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但是,伍城風突然就看見一個人。
他就像一隻大鳥凌空而下,飛撲在伍城風前面的馬車。
寒光倏閃,刀聲淒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