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菁躺在牀上,臉色蒼白,兩隻眼睛死死的瞪着牀頂的紫色帳幔。她牙關禁閉,不發一言,眼神中透露出空洞的氣息。
雲氏在一旁用手絹不停抹淚,向大夫人訴苦,順便惡人先告狀:“菁兒好心將府裡最舒適的轎子讓給薇兒,薇兒卻不領情。我就說怎麼滴,說不定就是她覬覦太子妃的位置,要暗害我的菁兒。這小丫頭,心眼可多了,隱藏那麼深。這會一聽太子選妃,就全部爆發了。大姐,你可以爲我們做主啊。”
沈氏沒有說話,只是心疼的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白菁。
對於雲氏她沒有好感,可白菁這孩子,平時很討她歡心。經常隔三差五的就送來一些新奇玩意,或者是自己繡制的香囊荷包。對子女都不在身邊的她來說,也算是一種深深的安慰。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僅憑着雲氏這些話就隨意責罰白薇,畢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些殺手是白薇僱來的。
“行了,你說這話有沒有任何根據,只是枉自猜測。菁兒這樣我也很心痛,還是先治病的要緊。阿青,去,把我的千年長白山野山參拿來給三小姐補身,順便去把張老請過來吧。”沈氏用手指輕輕的摸了摸白菁的額頭,小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是。”青嬤嬤轉身出去。
“大姐,你也看見了。現在的薇兒哪還把我賣這些長輩放在眼裡,上次她查你的賬,要挾你討要銀錢。前幾天我去看望她,她直接甩臭臉子給我看,現在還收買刺客刺殺菁兒,她也太過分了。”
雲氏哭的聲淚俱下,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只是這動人的模樣下埋藏的全是栽贓嫁禍。
白薇從她那討要銀錢的這件事,不提還好,一提沈氏便怒火中燒,連帶的話語中透露出幾分怒意:“好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將軍的女兒,無憑無據我能拿她怎麼樣?!再說,現在那丫頭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主,別到時候落下把柄搭上了自己。”
沈氏雖然衝動,脾氣暴躁,倒是不至於那麼蠢笨。這件事,她還是看的非常清楚的。
若是刺殺爲何最後所有家丁被殺光卻留下了白菁一人,總感覺有些蹊蹺。
來流雲苑之前,阿青也跟她說過,這件事很有可能是雲氏做出的一場苦肉計,目的是利用她鋪平自己女兒的太子妃路。她要是爲了一時之快,做錯決定,將軍回來後她必定不好過。
雲氏見自己的陷害之舉沒有效果,眼底閃過一抹陰狠。隨後又裝作柔弱,哭哭啼啼的趴在了白菁的牀邊,感嘆命運多舛。
……
白薇剛踏進將軍府便聽說了白菁被人刺殺的消息。
白菁沒事,只是家丁全部遇難,其中就有白菁的貼身丫鬟城兒。她清楚的知道,這所謂的刺殺伎倆原本應該都是安排給她的。若是她糊里糊塗的上轎,現在恐怕已經變成了刀下鬼。
之前想過雲氏和白菁最近會有動作,卻沒想到下手如此狠毒,竟然僱兇殺人。現在換做白菁被刺殺,那麼他們肯定會順水推舟來個栽贓陷害。
還是先去流雲苑看看吧,凡事不能總是處於被動狀態。
“小姐,好可怕哦。不過三小姐的運氣也太好了,所有的護衛全部死掉了竟然都沒有殺她。”綠柳將白薇拉近自己,小聲的嘟囔着,兩隻水靈的大眼睛還不停的四處張望,擔心被別人聽見。
白薇不語。
連綠柳都看出了其中破綻,沈氏定然也不會看不出來。
見小姐沒搭話,綠柳繼續說道:“小姐,我看得出來,太子殿下對你比對三小姐感興趣多了,只要加把勁,將來一定有機會當上太子妃的。”
小丫頭上揚的嘴角帶着甜甜的微笑,似乎在替自己高興。
說到太子,白薇真心高興不起來。
今天白薇去到玫園,太子壓根沒問起過白菁。他一直同自己談論醫理,言語間有些生澀,應該是前一晚強行記下的東西。還不時跟自己提及他的理想,他的一身抱負,似乎想從她的身上找到一絲欽慕。
不過恐怕他要失望了。
不溫不火的態度,不緊不慢的回答,是白薇的一貫態度。
白薇不自戀,沒想過太子如此對待自己是因爲喜歡。她以前喜歡看書,也看過無數歷史資料與宮廷內的小說,皇家的人做事總是將利益放在首位,她想這也是太子同自己談論理想的原因。
手握軍權的大將軍,果然是維護帝權的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思忖間便來到了流雲苑。綠柳也識趣的閉上了聒噪的小嘴,她可還記得上次三小姐讓城兒管教她的情景。
她只是個丫鬟,仰人鼻息過日子,只有小姐是真心對她好,所以自己不可以替小姐找麻煩。
白薇剛剛踏進流雲苑,便聽見裡面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
“菁兒,我的菁兒!這麼會這樣啊……。”
不是說人沒事,連傷都沒受,這撕心裂肺的嚎叫聲,究竟又在唱哪出?
張老拈了拈雪白的鬍鬚,不悅的說道:“夫人,三小姐原本便是驚嚇過度導致失語,你此時大聲嚎啕,恐怕不利於她的病情啊。”
雲氏聽了這話,不敢再大聲哭喊,只能默默啜泣,那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珠簾直直墜地。
沈氏聽說白菁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開口說話,不禁也難過起來,開口問道:“張老,菁兒這病難道就沒有辦法醫治了嗎?”
張老慢慢說道:“三年前白將軍曾在滄國邊境救了在下一家老小的性命,對於他府上的事老夫自然一百個傾盡所能。只是這三小姐的病實乃精神情志所困,老夫實在沒有把握能夠治癒,只能開些安神鎮靜的藥物以作調理。”
聽了張老的話,屋裡陷入一片寂靜。
緩了一刻,接着說道:“若說當今天下有人能夠藥到病除,只有第一神醫火蓮一人。可那火蓮性格飄忽,且行蹤不定,想要找到他讓她給三小姐治病,難如登天啊。”
難如登天,四個字徹底粉碎了衆人的希望。
“薇兒給大娘,二孃請安,見過張老。”白薇站在門口,聲音清淡,禮也是點到即止。整個人顯得清麗飄逸,淡然自若。
突然而來的聲音,顯得有些突兀。
雲氏看着白薇安安穩穩的站在門口,而自己的女兒卻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還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開口說話,心底那團憤怒的火焰迅速蔓延着。
她此刻好像忘記了,招來殺手害白菁躺在這裡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你來幹什麼?你害的菁兒還不夠嗎?”
白薇擡首,淡淡看了一眼牀上躺着的白菁,淡然開口:“我何時害了姐姐?”
“要不是你坐了菁兒的轎子,菁兒怎會遇到兇險?”
“我也納悶了。姐姐素來喜歡漂亮華麗的東西,平日裡對那頂淡粉色轎子喜愛有佳,這回卻突然想將轎子讓給我。我心生不忍,又讓回去,也只是秉着君子不奪人所好之心。再者,我房裡的好東西現在不是全部盡歸姐姐手中,就比如姐姐現在頭上戴着的鎏金茶花紫玉簪。”
這些話不僅說出白菁一反常態突然要換轎子必有意圖,還說出了近幾年自己房裡的東西被霸佔的事實。她早就聽綠柳說了,這個簪子也是這個身體母親的遺物。
沈氏這才仔細的看了看白菁頭上戴的那隻簪,確實眼熟。如果沒有記錯,這個應該是三夫人林荷姬之物。念及至此,不由得向雲氏和躺在牀榻上的白菁投以深思的目光。
雲氏自是知道這件事的,一時間沒有了反駁的話語,房內又突然陷入沉默。
白薇不再理會衆人,徑直走向躺在病牀上的白菁,輕輕執起她的手腕。
雲氏突然驚叫:“你要幹什麼?!”
“幫她。”擡頭,眼睛如夜間星輝。
“我不要你在這裡假好心!”雲氏大叫,尖利的聲音如同用指甲生硬的劃過玻璃。
“如果我說我能立刻讓她開口說話呢?”平靜回答。
雲氏還未開口說話,張老卻來了興趣:“小娃娃,你說你能立刻讓她開口說話?我以前來將軍府怎麼從未見過你,你是?”
他態度和善,面露慈祥和藹的微笑。絲毫不像有些膚淺的醫生一聽說自己治不了的疾病別人能治就吹鬍子瞪眼,大聲誹謗指責。
白薇向着張老微微俯身。
她敬重長者,並且這個慈祥和藹張老讓她想到曾經的爺爺,她的態度自然隨和了不少:“我是將軍府的四小姐,白薇。張老,敢問你是否帶有鍼灸用的針具?可否借我一用。”
張老很驚訝,這三年來他多多少少也來過將軍府好多次了,可從未聽說過將軍府還有一個懂醫的四小姐。這會,這個四小姐問他借鍼灸針具,想來是想要用鍼灸治療失語。他立馬被這個小丫頭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吸引了,將身後的針具遞了過去。
白薇接過鍼灸包,輕巧的打開,一枚銀針立於指尖,閃着微微寒光。
雲氏大喊道:“不行!大姐,你怎麼能讓她下針。她學醫尚淺,萬一不小心扎錯,把菁兒扎死了怎麼辦?再者,她要是爲了太子妃的位置故意加害與菁兒,又該怎麼辦?”
她擡首,平靜的說道:“我若是扎死了姐姐,便以命相陪如何?”她的眸光淡定深邃,卻透露出自信的光澤。
雲氏還想說些什麼,卻只是蠕了蠕嘴,沒了聲音。
手拈着銀針,就如同見到一個多年未見的好友,那感覺親密熟悉,指尖沒由來的輕輕摩挲了幾下。她下針飛快,手法無比嫺熟,輕巧自如。
張老驚訝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從未見過下針如此嫺熟的大夫。他當然不行,他甚至覺得,即使是第一神醫火蓮,也未必及得上她。
她的針法,在旁人眼中如雜亂卻有序的劍舞。素手翻飛,銀光微閃,猶如劍影刀光劃過。
一共17針,算起來只是幾十秒的事情,卻讓在場之人覺得過去了很久。最後一針針下,淡然起身。
微微側身退到一邊。
只見瞪眼不語的白菁掙扎着坐起,費勁力氣的一口濃痰噴涌而出,雙眼含淚虛弱的叫了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