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風然:“有些記憶,就好像是掛在牀頭的水墨畫,即使每日看見,也會慢慢褪色。但是有些卻不是。總是有那麼一些不肯屈服的記憶,會像貝殼裡的珍珠,在無數磨難與沉澱之後變得越發耀眼與明潤。”
血蓮谷四季如春,又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若不是繼承師祖玄機老人的遺志,尋醫問藥,懸壺濟世的話,我一定不會出谷。我會一直一個人過着與世隔絕,逍遙自在的日子,直到老,直到死!
火蓮,是我在自己經過漫長沉睡之後爲自己取的名字,就像那湛藍碧波的池水中,鮮豔如火焰的血蓮花。
我的過去,已經漸漸模糊了。
幼時的仇恨,就好像掛在牆頭的那張師父所繪的水墨畫,已經被時間所消磨無幾。留下的只是對男人的厭惡,與不喜與人接觸的習慣。
一顆暫停生長的藥丸,二十幾年的寂靜無聲。那藥,雖然讓一切都靜止,可是思緒確實混混沌沌,似有若無的。就好像師父留下的最後溫柔,讓他忘記仇恨,好好生活下去的溫柔。時間流逝如流水,再次醒來已經不再那麼恨。
唯一還有些印象的,應該是玄陰毒體的煉製。
在無數過眼的記憶中,那應該算是比較難忘的回憶。當時同意煉製玄陰毒體,並不是以爲敬愛師父,想要報答什麼。那個時候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寂靜的死去。
記憶中,總是會出現一間黑暗狹小的房子,滿地的毒蟲。當時的自己沒有一絲的害怕,當一個人不怕死亡的時候,便是無敵的存在。
在那間房子裡,所能做的事情便是與毒蟲互相啃噬。全身都在痛,卻絲毫不懼怕。那些毒蟲在嘴裡閃開的滋味,是腥臭無比的。那些流出的汁液,活着紫黑,活着青綠,活着猩紅。
到最後出關的日子,我早已經是全身紫黑浮腫,就像一個圓球。原本細瘦的小手,此刻就像一隻大饅頭。
師父開門,看見還活着的我,眼裡全是欣喜。
我很清楚,那喜不是爲我,是爲了我能夠去救師母周星彩。可惜,師母在得知師父那我煉毒體的時候,就自殺死了。
在得知師母死訊的那一刻,師父就完全瘋了。
瘋了以後的師父,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就教我醫術藥性,壞的時候就呆在祿彩居,整日整日的虐待自己。沒過多久,師父將一顆藥丸給了我,便仙逝了。
他交代,將他安葬好以後便吃掉這顆藥丸,當時的我以爲是毒藥,但還是無所畏懼的吃了下去。卻沒想到,那竟是停止生長的藥丸。
混混沌沌裡,我淡忘了仇恨,淡忘了痛苦,甚至淡忘最初的姓名。
我想,那應該是師父給我的最後的溫柔。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什麼朋友,只有離洛算是一個。
其實救下離洛是一個意外,一個不怎麼美麗的意外。
自己甦醒以後,就繼續在蓮谷生活,爲自己改名爲火蓮。繼承師父師祖的遺訓,偶爾外出救治病人,就在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遇上了離洛這個昏倒在迷途灣邊上如同女子一般秀美的少年。
他的傷很重,胸前一掌,肋骨已斷了數根。臂上的傷口,涓涓流着黑血,可見武器上被淬了毒,若不是他的強大內力和堅強到無與倫比的意志力,此刻早已變成一具屍體。
當自己走進的時候,他幽然睜眼。
一雙漂亮的如同寶石的眼睛,就這樣直直的看着自己。雖然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擴散,沒有幾縷生氣,卻依然有一種無形的威壓將自己深深的怔住了。
至於爲什麼救他,可能是因爲現在的他有點像那是被師父所救下的自己。一個羸弱致斯的少年,並不像記憶中所厭惡的可恨男子。
後來,他們便成爲了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與離洛之間或許就是如此。他不問他的一切,他也不問他的。離洛在外,我獨守血蓮谷,很多時候一分別就是數年。但即使是這樣,再次見面的時候,依然就像沒有分開過一樣。
也正是因爲救下他,結識了他,纔會遇見她。
這樣平靜的生活,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好像,就是她的出現以後。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一切改變都來的沒有任何預兆。
她是離洛帶來的病人,也是我見過最沒有自覺,最難纏的病人。
第一次見面,她就是一年冷漠清傲的模樣。在我開口說了兩句話以後,她便不依不饒的反脣相譏。甚至在我的面前說我是洗衣板,嫉妒她!看來她是將我誤認成爲女人,可後來在得知我是男人以後,乾脆喊我人妖。
這着實讓我氣的不清,恨不得將手裡的毒藥全部灌進她的嘴裡。
在此之前,不管是自己出去救治的病人,或者是離洛介紹的病人,誰對自己不是恭恭敬敬的,期期艾艾的等待着自己的救治。哪怕是地位尊貴的王孫貴族,或者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巨賈。
她竟然……竟然……
他不是異裝癖,更不是心理變態,他只是單純的討厭男裝而已。而且女裝扮相的自己很漂亮,總是被人讚歎,難道就有那麼奇怪嗎?
那樣一張粉嫩潤澤的櫻桃小嘴,卻竟然能說出那麼多奚落自己的狠話。被她奚落的那一刻,他真想掐死她,或者往她的嘴裡扔一顆聾啞丸!
她竟然敢這樣罵我,我肯定不會讓她好過。
於是乎,提出了讓她做自己丫鬟抵償治療的費用。她答應的倒是輕快,而且氣定神閒,難道不知道這是給了他整她的機會。
但是,很快便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
洛趕走,我便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那日早早的將她喚起,讓她去溪水邊打水。想要趁機將她推落水中,算是爲自己報仇。給她一點顏色瞧瞧,讓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地位。可是沒想到竟然這樣被她發現,她一個輕巧的閃身,自己便跌進了水中。
更可氣的是,她不僅不救自己,還趁機調戲自己!
再後來……
每每想到整治她的辦法,都被她一一還擊。要她洗衣,她洗破我的衣裳;讓她打掃,她弄壞我的古董;讓她做飯……
精美嗎?大錯特錯!那簡直就是驚嚇!
每次做完這些事情,她都是不言不語的看着自己,一派坦然。要不是這樣,我真以爲她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找我麻煩,但是透過她的眼神,我看的出她應該是意外。
只是這種意外,讓我多了不知多少的無望之災。
她聰慧,卻也笨拙;她冷清,卻也溫暖。
她有一雙猶如寒潭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卻總在還擊之他後露出一抹大地回春的微暖。
也正是如此,自己便習慣與她挑釁!
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眼睛變的離不開她的身影。即使閉上眼睛,她那雙清冷的眸子仍然會在眼前晃動,流轉。
是從她醉吃了醉鄉雞倒在自己的面前,還是從她在牢房裡扒下自己褲子強行上藥的氣勢?或許更早……
早在他們相互打擊報復,她在自己面前勾起嘴角的時候。早在她將自己從冰冷的湖水中將他撈起,還準備爲他吹氣的時候。
她看似什麼事情都不在意,冷漠的外表下,卻有着一顆溫熱的心。
她對待敵人,猶如寒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無情,對待朋友,卻如同春日的陽光照耀着大地一般溫煦。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只是自己一直都不願意承認而已。
再次回到蓮谷,我們的身邊就多了兩個跟屁蟲。
一個討人厭的鴨子嘴綠柳還有一個面癱一般的影寒。
綠柳總是以激便會怒,每每自己跟她爭吵總是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而面癱影寒,是一個伸手了得的武功高手,是洛爲我們準備的護衛。
她和影寒在暴雨中失去聯絡的時候,自己是多麼悔恨沒有緊緊握住她的手。不過,還好有影寒的保護,她才毫髮無損。
那一日,在山洞中看見衣衫不整的兩人,一種強烈的酸楚與憤怒衝擊着胸口。我也不知道當時哪裡來的勇氣,就那麼衝上前抓住了影寒的衣領,破口大罵。
內心深處清楚的明白他們兩人根本不會如何,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找個突破口發泄。嘴巴上雖然是大聲責罵着他們兩個人,內心卻是在痛斥自己的無能。
自己不想要她跟別的男子接觸,尤其是有能力長相俊朗的男子。哪怕只是大夫和病人的關係,也不想!
可是,事情越來越出乎我的預料,直到我將她弄丟了。
在木蘭縣爲左相的千金範渺渺解毒的之後,她便出去抓藥。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見她回來,才恍然覺得一定是出事了。
左相的部下打探一番後說,她跟一名長相美麗身穿粉色長裙的女子去了後巷,最後就不見了蹤影。那一刻,我的心裡開始恐慌,開始自責,開始猶如萬蟻撕咬。
我爲什麼,爲什麼會讓她出去抓藥!爲什麼,爲什麼會帶她一起來到木蘭縣。
我恍惚着,只聽見左相在耳邊不停的絮叨着讓我爲他的女兒醫治。但是他可知道,現在的我就想一個丟了魂魄的傀儡。
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
腦海中恍惚閃過一張美麗卻充滿惡毒怨恨的臉!
是,是昨天在青樓裡的那個女人!是她的姐姐白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