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瘮人。
秦笑匍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看着上位者帶着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
男子一身黑衣，只有胸口和後背之處用紅色的絲線繡出燃燒着的熊熊火焰，赤色如血。在他身邊還立着兩名銀色面具之人，一男一女。男子身姿挺拔，眸光冰冷。女子身材有致，眼神嫵媚。他們皆是一襲黑衣，卻只有衣襟和袖口繡着火焰樣的紋路。
這裡是閻閣總壇，而金色面具的男子便是閻閣之主，他們尊稱他爲閻主。而閻主身邊又四位護法，分別是魑、魅、魍、魎，他們則是銀色面具。
他們很神秘，沒有人能說出他們的樣子，因爲傳說見過他們的人都死了。
“秦廣王，你可還有話說。”金色面具的男子正舒服的靠在一張珍貴的白色虎皮沙發上，正面具下的眼睛透露出一抹凌厲的精光，似乎早已洞察一切。他的聲音帶着幾許沙啞低沉，卻又有一種說不出口的魅惑之力。
秦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那攝人心魄的眼睛盯的發虛。最後只是一咬牙，點頭應下了所有罪狀。他當然知道，應下所有罪狀的後果。
他還有什麼可說呢？自己所有違反閻閣的條條款款介被悉數列舉。
几几年幾月幾日，什麼時辰，在哪，刺殺過誰，濫用過什麼職權。甚至不止這幾日，連帶這小半年所有的情況都被當衆宣讀出來。如此詳盡，怕是想賴也賴不掉了。
此刻，他周身冰涼，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眼睛無時無刻不盯着他的所作所爲。只怕就是自己和將軍府二夫人的歡好怕也是瞞不住的事實，只是沒有違背閻閣規定，而沒有被當衆念出來。
想到這一切，秦笑咬咬牙低下頭。
“魑，秦廣王所做一切該如何處理。”金色面具的男子開口，像身邊銀色面具的男子發問。
“剁去雙臂雙腿醃於甕中。”魑就是那名銀色面具的男子，他冷冷的說道，言語間不帶一絲感情。
他說將秦笑做成人彘醃入甕中，就好像在說將泡菜醃入醬缸一般稀鬆平常。
秦笑頭皮一陣發麻，眼底全是恐懼，卻沒有吭聲。閻主的手段，向來鋒利殘忍，若是直接賜死便是最大的恩賜。
“若其情可憫呢？”男子擡起右手，撐住自己的下顎。
“跺去雙臂，逐出閻閣，從此不得以閻閣之人相稱。”魑微微眼光微轉，似乎不太相信閻主要從輕發落秦廣王。
話音剛落，秦笑也只感覺一陣風從身邊急速而過，一股溫熱的液體鋪灑在自己的臉上，夾雜着些許腥氣。
那一瞬間，閻主從座位上消失不見。在仔細定睛看去，他卻安穩的坐在了他原來的位置上，連動作都沒有改變，似從未離開過。
他想要擡手擦臉，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雙臂已被砍下，掉落在地上。而臉上溫熱的觸感正是肩膀上噴灑而出的血，甚至在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肩膀之處傳來的尖銳刺痛。
閻主的速度很快，快到除了魑，在場的數十人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就連同是四大護法的魎，也沒有看清楚。
閻主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他下去！給他些錢，放他走。”
“謝閻主不殺之恩。”秦笑咬着牙，忍着痛跪在閻主面前。
幾個純黑色衣服的男子上前將秦笑拉走，又有人前來清洗了着滿地的猩紅。
魎是一名女子，他微微上前，雙手攀向金色面具男子的頸脖，寬敞的雲袖滑落露出一截如藕段般晶瑩剔透的手臂：“閻主大人，今天心情似乎不錯嘛。就這樣放走秦笑，不似你的作風呢。”
又是一陣疾風，閻主已經晃到了魑的後面，順利的從魎的懷中掙脫。
他順手推了魑一把，將魑推入魎的‘偷襲’範圍，自己起身抖了抖衣衫，沉着嗓子說道：“恰恰相反，今天我的心情很糟。”說完，眼底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流光。
?——雲氏正在房間梳理頭髮，剛剛沐浴過的身體正散發着微微熱氣，夾雜些許花瓣的清香。
“鳳兒。”她低低喚道，嘴巴有些乾渴，想要一杯潤口的茶水。
“咻”的一聲，窗戶忽然被打開，一個黑色的身影踉蹌而入，她驚的想要大叫。
“婷兒（雲氏閨命雲婷）別叫，是我。”秦笑嘶啞着聲音，有氣無力的說道。
此刻的他一身狼狽，衣衫之上全是大片的血污，雙臂又被砍掉，就好像街邊身體殘疾的普通叫花子。
看見秦笑如此模樣雲氏感到一絲噁心，但還是假裝很關心的樣子迎了上去，眼裡瞬間擠出幾滴晶瑩的淚水：“笑哥，你這是怎麼了啊！”
裝柔弱，僞善，向來是這個女人的特長。
秦笑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爲自己落淚的模樣，突然覺得即使失去雙臂也值得了。“婷兒，沒事，我沒事。”
雙臂已然失去，就連替心上人擦淚液變成了一種奢望。
他彎下身子，想要再去吻掉雲氏臉頰上的淚水，卻被雲氏輕巧的躲開。雲氏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若是從前的秦笑也就罷了，如今秦笑如此狼狽邋遢的模樣，她真的是避之不及。
“笑哥，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這些。你，有沒有殺掉白薇那個小賤人？”說到白薇，雲氏眼底又升騰出一種煩躁。
她沒有想過秦笑是因爲刺殺白薇而受的傷，因爲在她眼中白薇根本就沒有那個能耐。沒錯，她現在只想知道白薇那個小賤人到底死了沒有！
秦笑看着雲氏被算計怨恨矇蔽的雙眼，不由得心下一痛，微微點頭。他想着，也許白薇死掉，雲氏就會過的開心，輕鬆。那麼，就當着他已經殺死白薇了吧！
雲氏看見秦笑點頭，心底樂開了花，嘴上卻還說着：“笑哥，都是因爲我，才害得你受傷。你等着，我給你那些金瘡藥來。”
秦笑看着雲氏轉身，連忙說道：“婷兒，別走，讓我多看看你。”此刻，他連想要拉住自己心上人的能力都沒有了。
他被拉出去的時候，已經有人替他止血上藥了。所以，他現在除了失血過多，感覺有些暈眩並沒有大礙。他畢竟內裡深厚，竟強撐着來這裡，想要見自己的心上人。
看着心上人急急跑出去的背影，心底一陣溫暖。只可惜，這種溫暖很快就會被刻骨的寒冷絕望所覆蓋。
雲氏拿着藥瓶帶着鳳兒一起過來。
秦笑看着陌生的鳳兒不禁冷眼對視，眼底閃過戒備和殺意。
“笑哥，這是我的貼身丫鬟鳳兒，她不是外人。”雲氏連忙說道，這時秦笑身上的殺意才漸漸消退。
“我給笑哥上藥，鳳兒你去倒兩杯茶來。”雲氏暗自遞給鳳兒一個眼神，自己連忙來給秦笑上藥。上藥的過程中又提到白薇是否已經被殺死，秦笑的答案一致。
“婷兒，我們一起離開將軍府可好。”秦笑此刻已經深陷入雲氏的溫柔之中，他想過了，帶着雲氏遠走高飛，即使是離開滄國他當殺手存下的那一筆錢也足夠他們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了。
雲氏聽到這裡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嘴上卻說道：“笑哥，我始終是將軍的二夫人，我們逃不掉的。”說完，還做出一副自憐自哀的模樣。
“可以的，我當殺手存下了一筆錢財，前幾日我將它埋在了我們初次相遇的那顆樟樹下。我們拿着那筆錢，連夜逃出滄國，廝守終生。”秦笑在違背閻閣條令的時候早已感覺到可能出事，這原本是他留給雲氏的一點心意。
木訥刻板的秦笑很少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可見他真的很想和雲氏雙宿雙棲。
聽見寶藏，雲氏眼底閃過一絲狠毒的笑。
鳳兒很是時機的將茶水端來：“夫人，秦公子請用茶。”
秦笑因爲鳳兒的稱呼有幾絲不悅。
因爲秦笑不方便，雲氏端起茶杯喂他喝。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茶水甜入蜜糖。可茶水喝下去不到幾秒鐘，他便感覺腹中撕裂般的絞痛。作爲殺手的直覺，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他擡頭，正看見雲氏悠然喝茶，虛弱卻儘量大聲的說道：“婷兒別喝，茶水有毒！”
雲氏氣定神閒的將那被茶水一飲而盡，譏笑的說道：“你的有，不代表我的有。誰要跟你離開將軍府，過些山野村民的日子。”
這一刻，看見心愛的人瞬間變臉，秦笑徹底明白了，這毒真正雲氏要鳳兒所下。
青竹蛇而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他滿臉絕望的看着自己曾經願意付出一切的女人，看着自己剛剛還在幻想和她浪跡天涯的女人，看着每次躺在在他懷中羞澀嬌笑的女人。
他的心很痛，甚至比毒藥帶來的窒息感都痛。
擡腿，想要狠狠的踢向那個欺騙他、利用他的女人，腦後卻遭受沉沉的重擊。倒下前，看見站在他身後手拿花瓶的鳳兒。
他終於知道爲什麼一向殘忍的閻主會放他走，這就是讓他深刻的體會到背叛閻閣的下場，知道真正絕望的痛。
模糊間，窗外一陣寒光閃過。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臨死之前他竟然比這一輩子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終於知道離府的護衛墨香是誰！
卻註定要帶着這個秘密入土了。
窗外，將軍府的一顆茂密大樹上，正站着三個分別帶着金銀兩色的面具的人。
閻主微微立身，清冷的月光正打在他衣衫繡着紅色火焰的地方：“去，將秦廣王所說的錢財挖回來，充公！”
“是。”魑冷冷領命，面具徹底遮擋了他的表情。
魎嘆氣，摸了摸塗着枚紅色蔻丹的指甲，對這閻主調侃的說道：“我就知道，我們的閻主大人哪會那麼好心。”
閻主負手而立，沒有理會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