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矇矇亮,萬籟俱靜。
“起來。”頭頂上傳來傲嬌不滿的聲音,牀微微振動,感覺是似有人正在用腳踹牀。
夜沫幽幽轉醒,睜開一雙含霜的眼冷冷清清的看着在自己頭頂叫囂的火蓮。
火蓮依舊女裝打扮,紫色的裙裝依舊華麗無比,胸前繡着一大片妖嬈的牡丹。一頭烏黑如墨的頭髮披散開來,自然垂落。雪白光滑的頸脖間,一串金色的瓔珞穗子光彩奪目,中間鑲嵌着一顆大紅色的寶石。腰間,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東珠嵌在腰帶中間,異常顯眼。
夜沫皺眉,他有必要整日把價值連城的寶貝帶在身上麼?
“什麼事。”冷冷的出口問道。
對於擾人清夢的人,自然態度好不到哪裡。
“你當我這裡是善堂,你還有沒有做人丫鬟的自覺啊!既然你身上的毒已經壓制下來了,你就得下牀給我幹活!”火蓮擺着張臭臉,斜着眼睛看着夜沫說道,長髮一甩,劃出一個傲嬌的弧度。
“……”
夜沫幽幽起身,也不說話。然後大大咧咧的在火蓮面前穿起了衣服,完全不避諱。火蓮紅着臉,顫抖着用指頭指着她,轉身衝出門去,把門摔的搖搖欲墜,嘴裡還大吼着:“不知羞恥!世風日下!”
夜沫望着被差點摔壞的木門,有些無言。
古代的褻衣,比長袖體恤還包的緊,有什麼好遮擋的。火蓮看似妖媚明豔無比,在心底似乎古板羞澀了些。
這是不是人們經常說的,內心往往與長相不符?有些人看着一本正經,卻總做些下作的勾當;有些人雖滿嘴荒唐話,其實內心卻乾淨的像白紙。
夜沫穿好衣裳,就看見門口放着一個銅盆,裡面放着一張字條,寫着:“打水”二字。字跡雖潦草,卻也不失韻味。
看來火蓮讓她打水給他梳洗,隱約記得綠柳以前每日早晨便是用銅盆接來水,供自己梳洗的。
離洛離開了,而她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兌現她的承諾——給他做一年的使喚丫頭。
離洛走後,火蓮就將她從豪華大牀房中趕了出來,換了一個小破房給她。矮小的木質座椅,簡單的土炕牀,就連窗臺都小到只能伸出一個頭。
不知爲何,這樣的房間她竟生出一絲踏實的感覺。
唯一可取的就是竟然還有一個書櫃,書櫃上擺着一些雜七雜八的書,可供她消遣。
血蓮谷的氣候異常,四季溫暖如春,她依稀記得離開渭縣之時,正是冬季。而這裡,卻很溫暖,僅僅只着一件裙衫便不會覺得冷。並且這裡似乎是一處隱秘所在,出谷的地方有一片迷霧林,過了林子還有一片迷途灣。因此不會有外人闖入,若火蓮不外出,基本上便是與世隔絕。
夜沫的門外,便是一大片花圃,花圃中種着各色花朵。花團錦簇,香氣馥郁,猶如一片花的樂園。
環境好,人的心情似乎也會隨之變好。
火蓮的住處沒有井,但是附近便有一條小溪,一走出房內,便可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水很清澈,低下頭便可看見水中的倒影。
清秀的臉頰,有些蒼白。現在的自己跟過去的自己相比,雖少了一分健康冷豔,卻也多了一分,一分嬌弱的病態美。
這種美,她可不想要的。
俯身,捧起一汪清水,想要洗臉。
忽見清澈的溪水中倒影出一個紫色的模糊身影,人影微微一閃,一雙罪惡的手向自己伸了過來。夜沫條件反射的往左邊微避,一個側身,躲開了那雙手。
只聽見“嘩啦”,一個重重的落水聲。
一個紫色的龐然大物落入水中,激起無數水花。若是仔細看便可看見,是個人,而且還是個熟人——人妖火蓮。
“救救,救命……我不會游泳。救……”斷斷續續的求救聲。
“……”夜沫無言。
看他掙扎的悽慘樣子,應該不是作假,就順手撿起一旁的斷掉的木枝,遞了過去。
下水?還是算了。
雖然血蓮谷四季如春,但是清晨還是有些涼。又加上沒有熱身,對她的壓積在心臟的毒素會很不好,說不定會毒發。
火蓮扒拉着水,掙扎的拉住了木枝。
才稍稍一用力,木枝瞬間斷成了兩截,轉而又沉沉的跌進水中。
“夜、沫,你、故意的!你要我死。”火蓮的怒火飛快的上升,一時間忘記了求救,而是向面前的夜沫大吼起來。
浮浮沉沉,因此那吼聲也是斷斷續續的。
夜沫微微一滯,挑眉,淡淡的說道:“既然你這樣認爲,那就當時這樣吧。你站在我背後,不就是想要推我?你這隻能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說罷,甩掉手中斷掉的木枝,拍了拍有些灰塵的手,掉頭就要走。
她可沒有那麼好心,既然他認爲自己故意整他,那麼就這樣做。
眼看着夜沫要走,這下輪到火蓮慌了。
“別……”驚慌的叫出聲音。
夜沫停下,沒有轉身,只側過去一個頭。
“救,救命!若是你不救我,你的毒也解不了。”火蓮大聲呼救,聲音因爲水聲變得混沌不清,只能依稀辨認。又是幾個沉浮,墨色的長髮鋪在水中,像極了張揚的水草。
“我不解毒,不一定什麼時候會死,就是壽終正寢也不一定。而我不救你,你馬上可能就會死。”夜沫平靜的說道,似乎也不着急。
火蓮氣的快要爆炸,卻也無能爲力,想要怒喝一聲,卻猛的灌了幾大口溪水。
“你若是求我,我便救你,如何。”夜沫不溫不火的淡淡說道。
火蓮又在溪水中一頓亂撲騰,後來甚至連一句求救的話都沒有了。
“……”
夜沫見他不說話,更是抱着手看着他。
水中的人漸漸失去力氣,慢慢的停止了撲騰。最後乾脆如同屍體一般漂浮在溪水上,墨發,紫衣,輕輕在水中盪漾。
夜沫這才感覺事情大條了,眉頭一鎖,轉身跳進水中把人撈了上來。
撈上來的人,已經暫時性的休克了。
紫色的衣衫貼在身上,黑色的長髮遮蓋在臉上,狼狽異常,哪裡還能看出是那個雌雄莫辯的性感佳人。
乍一看,有點像披頭散髮的女水鬼。
夜沫:“……”
不管如何,救人要緊。
夜沫將他的頭輕輕擡起,保持呼吸順暢。在將他的紫色外衫揭開,給他做起心臟外壓,幫助他清除喝進去的溪水。
反覆幾下後,見他依然沒有反應。
便捏住他的鼻子,將脣貼近,準備做人工呼吸。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
夜沫只感覺臉上一痛,頭跟着一暈,眼睛裡全是金花。
那原本躺在地上要死不好的人猛然睜大了眼睛,漂亮狹長的眼睛裡,滿是恐懼。他一陣風似的迅速爬起,猶如見了洪水猛獸一般,急急的退開自己十丈遠。
“你,卑鄙下流無恥!”火蓮一邊咳嗽,一邊大聲呼喝,一張白臉已然脹的通紅。
夜沫被打的有點暈,正惱怒着,此刻聽見他的話越發無語,一雙眉緊鎖:“我?”
“你承認就好。你一個女子,行爲竟然如同男子一般齷齪。當衆更衣便罷,現在還急不可耐的色心驟起!”火蓮越說越起勁,一雙手緊緊拉着剛剛被夜沫扯開的衣衫。
夜沫:“……”
她真是多管閒事,自作孽不可活。當時救他做什?到頭來自己落下了個卑鄙下流無恥的名聲。
“我只是救你。”夜沫平靜的說道。
“救,救我?有你這樣救人的嗎?你分明是想,是想……”火蓮一邊說着,一邊眼神飄向自己的衣襟,後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任由臉色憋得通紅。
此刻的火蓮,雖凶神惡煞的看着自己,卻也滿身狼狽。紫色的衣衫黏在身上,黑色的發貼在臉上,身上粘着不知從哪裡蹭來的花花綠綠的不明物體。整個人縮在一旁,身上不停滴着水,手還緊緊的抓着衣襟,一副鬥敗的母雞樣。
“……”夜沫看他的樣子,有些無語,猶豫片刻,淡淡道:“這只是人工呼吸,或者叫吹氣。你也是大夫,若是落水呼吸之人呼吸暫停,該如何救治?你聯想我剛剛所做的事,想想用意便可。”
解釋了一大堆,可不像自己的作風。只是不說明白,好像自己真的要佔他便宜一般,想想便惡寒。
該說的都說了,再發狂便不幹自己的事了。看他都這樣了,真心懶得跟他計較。
聽了她的話火蓮若有所思,臉上的怒氣微微隱去,但說出的話,也更改不了,只能繼續爲自己找藉口,用於打擊報復她:“就算你救我,那也不是你善良。只是因爲我若是死了,你的毒也沒人幫你解了。”
“是嗎?即使不解毒,我也不會立刻死。”夜沫淡淡的說道。
還是那個理,剛剛更需要救助的人是他而非自己。
火蓮聽了她的話,繼續反駁,雖然是這個理,可強烈的自尊心就是不能讓她佔了上風:“那麼,你就是想借由救人的名義做些齷齪的勾當。”
“即便如此,最初想要推我入水的可是你。或許是你想要用這樣的手段輕薄與我也說不定,而且,你便是自己口中的那做盡齷齪事的男子。”夜沫看見他的反映,忍不住最後毒舌了一句。
“夜,沫!你,你,你……卑鄙無恥下流!小人,對,你就是個小人。”火蓮徹底被激怒,大聲吼道,似乎想要把所有的怒氣全部釋放出來,吼叫起來完全不顧及形象。
夜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走之前還不忘撿起地上的銅盆。
既然他已經在溪水裡洗過澡了,自然也不需要打水梳洗了。天有些涼,趕快換身衣服熬點薑湯,驅驅寒纔是。
而且,沒有必要跟瘋子一般計較,不然會讓別人分不清究竟誰是瘋子。
夜沫走後,幽靜的小溪邊只剩了火蓮一個人。他狼狽的站着,看着夜沫絕塵而去的背影,一陣風吹過夾雜着幾絲春日的冷意,繼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