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並不顛簸,可見墨香的駕車技術很好。
一轉眼便行駛了半月有餘,一路上天氣漸漸冷了下來,有些秋日的蕭索。
離洛似乎早有預料,在車上放置了一個大箱子。箱子裡有些些軟毯和披風,夜沫取出披風小心繫好,繼續翻動着手上的書冊。箱子所備齊全,甚至還有兩件狐皮的手籠子,只是現在還用不上。
墨香是習武之人,因爲有內力並不畏懼這樣的微寒,在他身上反而有種秋高氣爽的感覺。一路有他的陪伴,夜沫一路上倒是絲毫不覺得煩悶。墨香知之甚廣,對於滄國附近各國的人文地理,風土人情都略知一二。
轉眼,已經抵達渭縣。
渭縣,位於滄國版圖的右下角,是一個多水流多雨的小縣城。書中描寫這裡風景秀麗,民風淳樸,確實是一個居家生活的好去處。
只是,眼到之處並不像書中描寫的那般美好。
縣城內各個家門緊閉,就連縣衙也是如此,街頭蕭索寂靜猶如一座空城。其中兩家甚至還掛着白色的布條,示意這裡經歷了一場喪事。
墨香警惕的看向周圍,面上沒有了往日的輕佻散漫。
就在這時,旁邊一間房內傳出一陣動靜。
“相公,求求你了,不要啊!”一個女子悽楚的喊道。
“臭娘們,婦人之仁!給老子滾遠點。你是要害死老子嗎?還不將那個賠錢貨給老子扔出去。”一個男子怒罵,似乎還砸碎了什麼東西。
“相公,說到底茉莉也是咱們的孩子你怎麼忍心啊!”女子似乎還想說服男子,繼續說道。
“你這個賤婆娘,好,你不扔是嗎?老子連你一去趕出去!”老子說完,就聽見砰的一聲,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被丟出門外,門又迅速關上。
女子的懷中還抱着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空蕩的脖子處依稀可以看見很多紅色的疹子。
女子嚶嚶哭泣,來不及整理凌亂的頭髮,只是將懷中的女童抱緊。
一陣秋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女童似乎有些癔症,想要伸手抓自己脖子上的紅疹。
“茉莉,不要,不要在抓了。”女子連忙鉗住女兒的手,怕她抓破紅疹。
女孩恍惚着醒來,難受的說道:“娘,我好冷。我們回家去吧,不要再去張伯伯家看病了,一吹風我就覺得身上好癢啊。”
她似乎正努力的剋制着自己不去抓身上的紅疹,儘管她的表情很難受,身子還微微晃動想要蹭一下解癢。
“好,好。我們這就回家,晚上我們還吃你最喜歡的玉米糊糊。”女子嘴上答應着,卻看着那張緊緊關閉的漆黑大門,眼底一片絕望。
夜沫將一條純白的棉布手帕系在臉上遮擋住口鼻,帶上一個圍着白紗斗笠和鹿皮手套就要跳下馬車。
墨香伸手攔住了她,傳遞來一個很少有的嚴肅眼神,阻止她靠近那對母女:“好像傳染!別過去。”
夜沫微微側身,白紗擋住了她的面容,只能從她微涼的聲音中聽出她淡然的情緒:“我,是大夫;而她們,是病人。”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墨香噤了聲,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沒開口。
夜沫走到母女跟前,表明身份:“我是大夫,我可以看下孩子的病情嗎?”
女子面色蠟黃,形容憔悴,但一聽見夜沫自稱大夫,她的眼底立刻燃氣了希望的火花。根本沒有去質疑面前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究竟能不能幫助自己,就好像垂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夜沫輕輕拉開小女孩的衣襟,小女孩原本稚嫩的身體上長的很多很多的紅疹,四肢頭面相對較少。可能是因爲太癢,有許多被抓破,有輕微的感染。
紅疹內是清澈如水的水珠狀小包,並沒有絲毫灌膿的跡象。
還好不是天花,這只是普通的水痘!
夜沫退下手套,探向女童的手腕處。
手指剛接觸女孩的手腕便感覺到那驚人的熱度,她似乎似乎正在發高燒。也許是因爲天氣寒冷,女孩臉上並沒有發燒時的紅暈,反而是一片蠟黃。隨着呼吸,她的胸腔不停起伏,似乎隱隱可以聽見“哄哄”的聲響。
不好!可能是燒太久引起了肺炎!
“抱上孩子,我們去醫館。”夜沫眉頭深鎖,立刻對女子說道。
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抱起了孩子。她剛剛站起了就突然想到了什麼,眼淚嘩嘩的就流了下來:“姑娘,這縣裡唯一的醫館已經不肯給孩子看病了,還有一間現在還沒開張,我們現在能去哪啊。”
“跟我走。”夜沫不再多說,一把從她懷中接過孩子,匆匆的上了馬車。
女子見狀抹了一把眼淚,跟了上來。
墨香看着匆匆而來的夜沫,這次沒有多說廢話。他知道,夜沫要救下這個孩子,便直接驅車往離洛買下的醫館處趕去。
趕到醫館門口時,醫館正大門緊閉,上書兩個大字“沫館”。
那名孩子的母親第一個沉不住氣了,下去拼命的敲打醫館的大門:“來人啊,來人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女子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整個寂靜的街道。
門板輕輕被打開一條縫,一個老者心疼的看向門外:“慧娘,怎麼茉莉也被感染了嗎?現在坐堂大夫還沒有來,我不會看病啊!你去張家的醫館看看,或許能夠救回茉莉。”
“張家,我哪裡去得起啊!他不但診金要一兩銀子,而且根本不看不好!我攢的錢全部花乾淨了,茉莉的病只是越來越重。”原來女子名叫慧娘,她此刻絕望的嚎啕着,似乎想要發泄心中的痛苦。
老者掙扎了幾秒,一咬牙,將幾兩碎銀子通過門板扔了出去,又將門板牢牢的關上了。
女子看着地下的錢,一陣恍惚,似乎有種被遺棄的挫敗。
夜沫撩開擋在眼前的白紗,冷冷的盯着深鎖的木門。
墨香看着夜沫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動。他飛身馬車,直接擡腳將門踹了一個大窟窿,雙手微微用力硬是將原本紋絲不動的門板拆了下來。
老者驚訝的看着登堂入室,破壞大門的兇手,不知覺的瞪大了眼睛。
墨香伸了伸腿,舒展了一下筋骨,恢復了一貫的散漫:“這門也太不結實了,反正公子給的錢爺夠換個新的了。”說完,伸手從衣襟裡拿出一張票據,放到老者面前。
老者接過票據藉着不怎麼明亮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這是一張鋪子的契約書。
連忙上前問道:“是夜掌櫃到了嗎?”
“我不是,她是。”墨香仰頭,手指指向還在馬車裡照顧女孩的夜沫。
夜沫抱着茉莉沒有說話,從馬車上直接跳了下來,往內堂走去。跳下馬車時呼吸有些不穩,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沒有想到,僅僅是這樣左右一折騰,就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心臟之處似乎有一陣緊縮感。
這些日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馬車上,她只能靠那些臨時製造的藥丸壓制毒性。可藥丸畢竟不如湯藥的效果好,這樣情緒的起伏與劇烈的運動讓她的身體有些不堪重負。
是她大意了!
墨香看出她臉色咻然變白,從她手中接過孩子,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漫不經心的問道:“放哪?”
“放到內間,讓她好好休息,關閉門窗不要讓風進去。”夜沫平靜了一下呼吸,淡淡說道。
老者立刻引着墨香去了內堂。
慧娘想要跟去,卻被夜沫制止。
她淡淡說道:“洗個手,收拾一下,將乾淨的帕子矇住口鼻再進去,小心傳染。孩子會沒事的,你不要擔心。”
慧娘眼睛咻然睜大,看着微弱的陽光下一身白衣,眼神清澈純粹的夜沫,沒由來的感覺到一種放鬆。不知爲何,這個看似清冷的女子竟然讓她有一種微妙的溫暖。
她,一定可以救下自己的茉莉,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