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虎火燒屁股的衝進賬房,正看見夜沫伏在桌案上繪製什麼東西。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爲聽說昨天夜沫要求公子從玉錦酒宣調來了最近兩年的所有賬目。這些賬目裡面……
想到這,他頭頂滲出幾滴冷汗。
只見夜沫放下筆,擡起頭,用一雙清冷的眼睛平靜的看着他。這眼神,竟然看得他心底發慌。
其他幾個賬房也都陸陸續續的走了進來,看着餘虎怪異的神色,不知該說些什麼。
“今天還有誰要告假?”等到所有人都進來,夜沫才輕描淡寫的說道。
幾個賬房又都看着曾經的頭頭餘虎,眼神似有詢問。
餘虎看着那些詢問的眼光,又看見夜沫帶着一副瞭然的平靜,惱羞成怒的衝着衆人發火道:“今天誰都不準告假。”
幾個賬房都撇撇嘴,帶着幾分不滿。他們昨天可是爲了支持他才告假,今天他倒是把火氣撒在了他們身上。
“公子讓你好好看看賬冊上我批註的地方。”夜沫擡手,將一疊厚厚的賬冊推到了桌子最前端,擺在了餘虎面前。
餘虎輕輕瞟過去,最上面一本賬冊攤開的那一頁,便是他幫玉錦酒宣趙掌櫃私自瞞下的最大的一筆漏洞,足足有五十兩之多。趙掌櫃偷偷塞給他十兩的大紅包,並承諾只要他去吃飯一律免單。
前提當然就是偶爾裝裝糊塗。
夜沫看着餘虎一臉害怕的表情,自然知道效果達到了。環顧一眼餘下的六人,淡漠的說道:“你們也好好看看自己桌子上的賬冊,看看自己算錯了多少,漏掉了多少又或者故意放過了多少!”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回到位置上去看桌子上的賬冊。
水至清則無魚!
離洛明面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養着這些“大魚”。
用人之長,避人之短!
餘虎的能力並不像他的人一般粗俗魯莽,相反他算賬認真細緻,在這個只用算盤計數的古代,已經是很快了。也許,這也是離洛讓他當賬房管事的原因,畢竟只有他能迅速覈對六個人算出來的賬目。
夜沫深深的看了餘虎一眼,並冷冷的撂下一句話:“這些帳,就是告訴你們,不要以爲離府缺了你們不行!實際上,你們根本就是寄生在離府之中!”
這句話就讓這些人認清自己的位置,讓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賬房出去管事的餘虎,還有六個人。通常都是他們六個人對賬,餘虎最後審覈。適逢月底,所有的賬目堆在這裡,他們六個人勉強要一天多的時間才能輕點完畢,而面前的女子竟然一個人全部完成,甚至還找出了他們從前計算的錯誤之處。
也許,他們真的是離府隨時可以淘汰掉的棄子。然而,離府工作薪資優厚,平時也算清閒,是誰都不想離開的。
恩威並用,威懾已經達到了,接下來便是施恩了!
昨夜,她已經跟離洛討論了關於賬房的事情。
將餘虎與她並列爲賬房管事,再空出一個副管事的位置,讓剩下的六人競爭輪流上崗。每月錯漏最少的,便可坐上副管事的位置,當月月錢從三兩升爲八兩。若管事的當月無錯漏,再額外獎勵五兩銀子。
犯錯後的安撫,可以讓人心懷感念。而有一個明確的目標,讓他們能夠互相競爭,則會更有動力。
賬房細緻了,外面店鋪的各個掌櫃便少了外塊,必然影響工作效率,也影響了店鋪每日的進賬。
她便跟離洛商量了一個最普遍的股份制,所有店鋪實施股份制。
適當降低原本每月的月銀,改爲月盈利額提成。也就是賺的越多,拿的越多。若是店鋪生意異常紅火,掌櫃甚至能拿到原本月薪的好幾倍。
與其他們自己偷偷摸摸的私下吞掉,還不如大大方方拿出來發給他們。這樣至少能換來一份感激與尊重,這也是收買人心的一個方法。
當時離洛聽到夜沫的想法只是微笑着說了一句:“若你我同戰商場,我未必會是你的對手。”
當她將關於賬房管事的這些安排淡淡傳達給七人,他們都呈現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只是這些表情又很快轉換成躍躍欲試,興奮欣喜。
只有餘虎一人默默地紅了眼眶。
他原本只是一個小店的賬房,可小店沒看多久就倒閉了,甚至被人誣陷說是災星,突然失去工作的他一度窮困潦倒。那時,是年幼的公子發現了他的才華,將他帶進府。後來,還讓他坐上了賬房管事的位置。
他原先想過要報答公子,初始他做到了,勤勤懇懇的做事。可現在呢,仔細想想這幾年到底做了些什麼,如何對的起公子。
現在公子看見了他的錯誤,不僅沒有嚴懲他,還要讓他繼續做這賬房的管事。無數的愧疚,自責從他心底涌出,一時之間眼眶通紅。
夜沫看着紅着眼睛,一臉悔恨的餘虎,淡淡的說道:“餘管事,昨天還說請大家一起去玉錦酒宣的,今天可還認賬?”
衆人聽見夜沫的話,都從興奮中回神,扭過頭期待的看向餘虎。
“是啊,是啊,昨天說好的。”
“虎哥,可別心疼錢啊”
“不行,一定要去。”
衆人一陣起鬨。
餘虎連忙背過身去,揉了揉眼眶,扭過頭來佯裝兇惡的說道:“吃,吃個勞什子!都給老子好好的做賬。看看摸雞一樣的速度,你們六個人的工作昨天夜管事一個人就做了,還只曉得吃!”
幾個賬房先是禁言不語,但在看見餘虎雙眼通紅卻佯裝兇惡的樣子不禁笑出聲音來。他們瞭解餘虎,都知道他的性格。笑笑過後,都開始認真做賬。
餘虎默默走到夜沫的面前,彆扭卻真誠的說道:“夜管事,謝謝。”說完,轉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寫寫畫畫。
離府的規矩自然不會突然改變,一定與這個新來的管事有關。
在這之前,自己還嘲笑她,看不起她,她不僅沒有計較還依然給了他管事的位置。也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念出那筆帳,拆穿自己幫助過趙掌櫃的事實,給他留了面子。
就連剛剛說那些,一是當衆肯定自己管事的位置,二是找個事由分散注意力,以免自己情緒太過激動,讓那幾個小子笑話了去。
墨香倚在賬房的外面,聽着裡面噼裡啪啦的珠算聲,嘴角揚起一抹邪邪的笑。
夕陽西下。
“走,小子們起來,跟我去玉錦酒宣吃飯。”餘虎起身,大大咧咧的說道,他看見其他人今天熱情高漲的工作勁頭也很高興。
“哇,虎哥,說好了啊,一醉方休!”小鬍子男先一步上去,搭在餘虎的肩膀上,一副哥倆好樣子。
餘虎恆了他一眼:“不行,明天還要上工!今天說好啊,誰都不許醉。”
幾個人走出幾步卻看見夜沫靜靜的站在賬房門口,沒有要走的意思。
“夜管事,一起去吧。”餘虎先一步發出邀請。
“是啊,是啊。夜管事,一起走吧。”白面書生也殷勤邀請,雖然看他眉目含春,明顯有動機不純的因素。
“叫她做什麼,她肯定是瞧不起我們幾個大老粗。”方臉漢子比較直,也比較木訥,只有他沒有看出這次賬房改革的功勞屬於夜沫,說話有些衝。
“不得無禮。”餘虎狠狠的瞪了方臉漢子一眼,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邀請夜沫的話,卻被突如其來的墨香打斷了。
“抱歉,夜管事今日有事不能外出。”墨香悠然的從賬房門後走出,還不忘伸了個懶腰,薄薄的嘴脣抿着不知從哪弄來的一隻狗尾巴草。
夜沫回望餘虎點頭,眼底多了一絲暖意:“其實我不介意你們外帶些糕點給我。”
餘虎看着溫暖夕陽下的夜沫,竟然有種驚豔的感覺,微微一愣過後爽朗的哈哈大笑起來:“好,我明天一定給夜管事帶回玉錦酒宣最出名的玉容酥!”
他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墨香,混胖的手臂一把勾住白面書生的脖子,大笑着揚長而去。
夜沫看着一行人有說有笑的背影,生出一絲羨慕。
兄弟,朋友?!
“我也帶你出府玩吧!”身後傳來墨香痞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