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點已過,北坊街道兩旁的酒樓飯館喧鬧不減,時高時低的人聲中,漸漸參雜進吹拉彈唱的樂聲,以及抑揚頓挫的說書聲。
唯獨中段靠後的一方地界略顯冷清。
楊家盤下的鋪面大門緊閉,原先掛着的腳店招牌已經摘下,此時只開了一扇角門。
李富貴在前頭鋪面轉了一圈,折身走向隔斷鋪面和一進院落的穿堂。
大開的角門正對前後連接的過道,進門右拐是鋪面,左拐便是穿堂。
楊彩芽見李富貴迴轉,起身迎出穿堂。
李富貴背手環視一圈,笑道,“當初我還覺着這地方做食肆不太合適
。今天再看,不得不說彩芽姑娘眼光準。剛纔在前頭轉了一圈,關門悶了這些天也沒有什麼難聞的氣味,果然地方夠大夠通暢。等正式動工翻修,也不必擔心通風散氣味的問題,倒是省下不少時間。”
新鋪面朝向好,南北對流陽光還充足,刷牆刷樑柱晾的時間能減去一大半。
楊彩芽點點頭,問道,“李二叔,您看七月之前能不能翻修好開張?”
“你畫的圖紙重在格局,真動工做起來倒是不難。”李富貴摸着下巴想了想,估算道,“就是雅間和竈臺這兩塊工程大一些,其他塗塗刷刷的活計做起來快的很。現成的桌椅也不用重新打,我看加上通風晾曬的時間,這個月底將將能完工。”
那就是差不多二十天的時間,儘夠他們準備吃食材料,拾掇後院了。
楊彩芽移步到角門邊的門房處,請李富貴一道坐下,請教道,“李二叔,您幫人幫到底,我還想跟您打聽打聽,東西坊的集市裡,您有沒有相熟的肉鋪、糧油鋪可以介紹給我們?”
“這點事談不上幫不幫的,彩芽姑娘可別再這麼客氣了。”李富貴擺擺手,笑道,“這事我早想到了,看你們沒提,以爲你們自己有打算。這下正好,我早跟我家婆娘打過招呼,我家鄰里就有做肉鋪和糧油鋪的。你們什麼時候有空,提前跟我說一聲,我讓我家婆娘帶你們去集市看看,你們看中哪家,讓我婆娘幫着你們居中說和說和,價錢肯定比別家公道。”
有個人脈廣的熟人就是便利!
楊彩芽忙笑着謝過,說定過兩天讓吳氏和柳氏來談這事,兩人坐着閒話片刻,角門外就傳來叫門聲。
李富貴依照約定,幫楊家找了三家鎮上口碑好的裝修隊,今天分別約了三家錯開時間上門實地勘察報價。
因不是直接開工做活,來的只是負責的工頭匠人。
楊彩芽該交代的都交代過來,和工頭打過照面,便避到穿堂內做甩手掌櫃,由李富貴拿着圖紙帶人看地方。
他做了多年牙儈口舌利索,又有楊彩芽出的圖紙,和工頭溝通起來事半功倍,那工頭什麼樣的房子沒見過修過,雖也有些驚訝圖紙格局大方精巧,但現場略一轉便心裡有底,當場就將價格和工期報了出來。
李富貴仔細記到紙上,將人送走,只等三家都看完再和楊彩芽商量。
之後兩家裝修隊的工頭也都準點上門,大半個時辰後院內又恢復了安靜,李富貴送走最後一位工頭,虛掩上角門,向穿堂走去。
三家的報價和工期相差不大,又因是李富貴牽頭介紹的,價格上都留了餘地。
“這三家都是做老的,就看彩芽姑娘看哪家有眼緣。”李富貴將三家的背景簡單介紹了一下,笑道,“偷工減料的事你們不必擔心,不說我會繼續看着,就說你家跟縣尉大人是故交這點,他們聽了也不敢暗地裡做手腳
。”
看來李長貴家已經把村中八卦傳給了李富貴。
楊彩芽瞭然點頭,選了家工頭看起來最老實厚道的,將圖紙塞回給李富貴,“那就勞煩李二叔跟這家定下來,翻修契約您拿到手晚上送到下河街就行。具體的價格您幫着定下就行,等開始翻修我大概三五天過來一次,平時匠人做活時有什麼事就先找您,三餐您幫着找哪家飯館按時送上,花費等完工後您跟我一塊兒結算,我再給您包一封辛苦費。”
水至清則無魚,報價白紙黑字送到了她手上,李富貴無論壓不壓得了價,總不會比現在手中這三份高,由着李富貴去討價還價,他和裝修店家如何交涉,她不必多管。
李富貴一早應下要幫他們盯全程,她也不跟李富貴客氣,卻也不能真把人當免費勞力使。
該麻煩的要麻煩,該給的小費也不能省。
楊彩芽想到這裡,只笑微微看着李富貴。
她這種做法半放任半放權,由李富貴定最終價格,又把和工頭之間的交流歸到李富貴名下,經由他轉達給楊家,不僅是信任,也是做上家給中間人和下家留油水賺的老道手段的一種。
李富貴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心頭敞亮,面上就帶出讚歎來,開懷哈哈大笑道,“和彩芽姑娘談生意真是有意思!行!彩芽姑娘既然這麼說,我也就不跟你推脫來推脫去。我還是那句話,翻修的事保準替你們家盯得牢牢的!彩芽姑娘只管等着籤契約就行,剩下的後續細處都有我來打理,一定給你們弄的清清楚楚,兩頭都順暢滿意!”
楊彩芽笑着點頭,起身抱拳,“那我就放心交給李二叔了。”
李富貴也跟着起身抱拳,笑呵呵道,“好說,要是完工了不滿意,我那辛苦費的紅封,彩芽姑娘只管按下不給。”
楊彩芽擠眉弄眼,故作苦惱道,“那可不行。要是哪天青山牙行傳出我楊家待人吝嗇,連個辛苦費都能找由頭扣下不給的話,以後沒牙儈肯接我家的買賣,我可找誰評理去?李二叔,您這是替我省錢呢,還是替我找麻煩呢?”
見她說完正事,轉口就打趣起自己,一副嬌憨的小女兒家模樣,李富貴暗歎自家怎麼就沒生個這樣玲瓏的小閨女,忙連連作揖直道不敢,大笑聲透着說不出的暢快。
正準備擡手叩門的李廣餘動作微頓,和身旁李廣年對視一眼,滿頭霧水——自己老爹對着自家小輩嚴厲的很,生意上頭雖對客人和氣有禮,卻也言行有度自有分寸,怎麼對着楊家一個小姑娘,會露出這樣難得的開懷模樣。
想到懷中揣着的圖紙,兩兄弟欽佩之餘更添了一分好奇,忙打疊起精神,齊齊叩門而入。
李富貴一見自家兒子和侄子找來,心中暗暗點頭,止笑正色道,“圖紙琢磨清楚了?能不能做好?價錢和工期合計清楚了?”
三個問題砸下來,性子靦腆些的李廣年不自覺就往李廣餘身側縮了縮
。
李廣餘瞥了眼李富貴身側,見楊彩芽含笑看過來,不由暗暗深吸一口氣,恭聲答道,“爹,圖紙我和廣年仔細看過了。楊姑娘尺寸標識的清楚,書架和書案和市面上常見的大同小異,做起來不難。那三把‘搖椅’雖沒做過,不過大體上不難,我和廣年一定盡力做好。至於價錢和工期,已經按照楊姑娘要的木料合計好了。”
說着抽出一張紙,直接交到楊彩芽手上。
搖椅她來大訊朝後還沒見過,所以畫圖的時候直接寫清名稱,提示底部彎曲的兩根半彎的木條最難做——木材和承重都是關鍵。
聽李廣餘這麼說,楊彩芽便知她要的檀木和香樟木可行,接過報價一看,見只比她預算超出一點,便點點頭笑道,“那就勞煩廣餘大哥和廣年大哥多費心。家裡的傢俱不急,兩位先緊着兩件鋪子要的東西做。”
李富貴略一斟酌,交待道,“廣餘,你和廣年先緊着零嘴鋪的木架和櫃子做,然後再做楊家要的傢俱。至於兩間鋪子後院要用的牀櫃桌椅,彩芽姑娘剛纔跟我說了,就按尋常樣式定兩套就行,鋪子後院換下的舊傢俱,你看你們木工店要不要,不要你就按着廢品處置,換來的錢先記賬,到時候一塊跟彩芽姑娘結算。”
兩間鋪子後院都住過外人,不僅要全部重新粉刷,傢俱也肯定全都要換掉的,他們可不想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楊彩芽笑着接口道,“廣餘大哥,你們木工店要是有相熟的店家,兩間院子裡要用的門簾也一併由你們來買,到時候和傢俱一起算錢。”
李廣餘忙應下,再次和李廣年對視一眼,恍然大悟——聽起來楊家這位小姑娘是個能直接做主話事的,怪不得自家老爹和對待一般小輩的態度不同。
李廣年雖性子靦腆,卻不是木納的人,想到自家孃親跟他說過的話,不由偷偷打量楊彩芽一眼,上前一步笑道,“彩芽妹妹,我娘特意交待我要做好你家的活計。這會兒大致的事都說定了,你帶我和廣餘哥去零嘴鋪走一趟?我們量過尺寸,纔好備材料開工。”
李廣年和長貴媳婦劉嬸子有七八分像,比起他堂兄李廣餘的高壯沉穩,生得有幾分秀氣內斂,不像手藝人,倒像書生。
他平時都住在鎮上李富貴家,雖是對門鄰居,楊家人卻還沒和他打過照面。
楊彩芽此時聽他說話文裡文氣,和長貴媳婦的爽利不同,也不由留心仔細打量。李廣年察覺到她的視線,臉色都有些泛紅,偏身就想往李廣餘身後縮,一個激靈想起自家孃親的交待,忙止步站好,有些緊張的任由楊彩芽打量。楊彩芽捕捉到他的小動作不由一愣,不明所以的暗暗疑惑,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笑着應下,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出了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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