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想笑不敢笑,更不敢抱怨,繃着臉一本正經報道,“陳大管事又讓送了一大箱子東西進來。【..】”
一旁伺候筆墨的夏至一聽,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朝春分投去個同情的眼神。
楊彩芽恍然。
她讓陳大管事找東西,找了一年遍尋不着,找不着也不敢回回空着手回話,是以費盡心思蒐羅些相似相近的東西進來。
辦事不力,陳大管事不心虛也心急了,次次都能拉進一大箱烏七八糟的東西。
小跨院的小庫房如今是春分管着,外院大管事送來的東西,就是一坨屎只要夫人收了,她也得妥妥當當的收好。
偏偏那些東西堆在小庫房裡,丟也丟不得,伺弄也伺弄不好,都快把春分給愁死了。
見夏至笑破夫人沒有怪責,春分這才一臉苦相,幾乎是哀嘆,“上回陳大管事送來的那一大箱子還泡在水裡、泥盆裡發苗,綠芽不見一顆倒是把小跨院都薰出味兒了
。這回不知道又送來什麼聞所未聞的種子,再養下去,奴婢看高興的就只有福祿壽和來禧旺禧。”
楊彩芽讓陳大管事找的其實是玉米,讓白叔尋西紅柿時她也一併讓白叔留意玉米,沒尋着倒讓她在東南異國的譯本上發現個描述相近的農物,只是圖樣和記錄都簡單得模凌兩可,似乎在東南異國當地也不是什麼稀罕農物。
她沒把握,就把這事派給辦事老道、人手廣的陳大管事。
她隱約記得,後世史書中記載,玉米輾轉傳入九洲大地挺後期的,西紅柿早發劍南道蜀地,她是運氣好才佔了先機,憑空找玉米她做好了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
陳大管事再能幹,也不可能跨國替她找東西,一個不好被邊\/境防軍當奸細砍腦袋充軍功,她去哪裡喊冤,這不是給她男人添亂麼。
她慢慢心淡了,陳大管事卻不敢半道撂手,只得在嶺南道廣州府附近蒐羅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種子送回來。
種了一年怪種子毛都沒長出來,苦了春分,喜了貓狗,福祿壽和來禧旺禧沒事就往水裡、泥盆裡鑽,權當玩耍的地界。
“現種着的還留給貓狗們啃着扒着玩,新送來的你跟王媽媽知會一聲,安享堂菜地闢一小塊出來,交給管菜地的看着,你就別管了。”楊彩芽決定放手,提起筆琢磨計劃書,頭也不擡,“回頭跟陳大管事說一聲,這事到此爲止,讓他報份出力的名單來,你找許媽媽數錢,把賞錢派下去,辛苦他們了。”
兩月一箱嶺南道、江南道來回折騰,人力財力也是筆不小的花銷,打了一年水漂還是收手吧,虧本的事她不想接着往下做。
春分高興的了應了一聲。
粗使婆子已經照舊把箱子擡進小跨院,春分想着回來再處置,腳步輕快的先去安享堂找王媽媽。
她前腳才走,陳大管事後腳求見。
楊彩芽不無意外。
陳大管事辦事周全,隨箱都會附上詳細的來路說明聊表事沒辦好但他盡心,卻從來沒親自爲此求見過。
說起來曹卓忙,陳大管事更忙,他是曹卓心腹,除了外院大小事,還管着外書房和掛着別職神秘的清客幕僚,職責機要,楊彩芽也就剛嫁進來認人時,見過陳大管事一面,後來都是讓人居中傳話,話也不是遞給陳大管事本人的,是遞給他身邊的心腹小廝。
這位“大駕”光臨,楊彩芽心頭忍不住一跳,首先想到的就是剛搬進來的大箱子,本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小心思,最終還是先去了小花廳,讓人請陳大管事進來。
陳大管事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長相頗有閩粵人的特徵,略突的顴骨撐着緊繃的麪皮,身瘦讓他看起來精明且年輕,但常蹙的眉間又透出幾分嚴肅和疲態,此時卻是腳底生風,拱手行過禮語氣輕鬆,“夫人還未看過箱子裡的東西吧?老奴不負夫人所託,總算是把您說的那玩意兒弄來了
。”
柳暗花明,楊彩芽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心花怒放,來不及看茶就站起身。
“夫人稍安勿躁,老奴想着夫人事忙,手邊特意撿了一袋出來好跟夫人回話。”夫人有多得主子看重他一清二楚,陳大管事不敢端架子,躬身送上個小包袱,態度恭謹,“聽找來的人說已經過季,所以品相不太好,有些發硬發蔫,您將就着驗看。箱子裡頭的是讓人全都剝開刨下的顆粒,聽人說是能直接做種入土的。”
幾支略微發白發癟的玉米靜靜躺在包袱皮上,根部連着的包衣已經黃白無水分。
模樣難看,落進楊彩芽眼裡不亞於滿眼黃金!
見夫人滿臉喜色,掩不住興奮得愛不釋手,陳大管事心頭大定,這纔有心情嘀咕兩句夫人愛好真奇怪,不愛紅妝偏愛農物,嘴上卻乖覺,不用主子問就緊着道,“能尋到夫人要的這玩意兒,多虧了重開海禁的干係,也是夫人主意把得住,沒因爲老奴辦事無能就叫停,這一年功夫總算沒白費。”
她剛打算叫停,楊彩芽呵呵,這才知道能尋到玉米是因爲市舶司。
天津口岸和廣州口岸在前朝時,因着臨近東北及東南亞附屬鄰國,各有邊境市場開放,如今重開海禁,朝廷特批這兩處可重開邊境貿市,不爲斂財只爲吸納鄰國消息,爲出海做理論上的準備。
大訊朝地廣物博,在鄰近小國眼裡就是淘金地,老百姓不管官家如何舉措,只管掙着拉貨進邊境換錢,即便要被上頭颳去一層厚油水,盈利也比自產自銷高出數倍。
機緣巧合,玉米就被鄰國小販包裝成寓意吉祥的觀賞植物,送給衛軍長官,一層層往上獻就到了廣州府市舶司提舉案頭,鄰國小販無心插柳,反倒因此做成了販賣觀賞玉米的生意,自此成熟玉米已經入駐廣州府大花市。
廣州十三行是嶺南道商貿龍頭,陳大管事的手下消息靈通,本着寧可錯過不可放過的謹慎,就這麼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楊彩芽轉着手中乾癟的玉米,皺着鼻子無語。
西紅柿也罷,玉米也罷,舶來品多少都讓人敬而畏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就沒個有眼力的想着發散思維,挖掘挖掘其他功用。
其實也能理解,雖說大訊朝也是以農爲本,但定性思維紮根久了,當官的墨守陳規,只埋頭研究現有的據說朝廷每年的試種和試驗田,研究的就是水稻大麥等既有農物,底下看天求溫飽的百姓又怎麼會吃飽撐的,拿田地人力冒險。
觀賞植物,古人還真愛信這種話,西紅柿又紅又圓又亮,玉米黃澄澄的那可是快趕上御用明黃色了,可不是寓意吉利的好觀賞植物麼!
照這節奏,只怕廣州口岸官船順利下海後,廣州府市舶司就能把玉米敬上京城。
也不知道胸懷大志的騰文帝見着這“祥瑞”,會不會樂得圍着一把玉米嘖嘖轉。
估計玉米還得被齋戒沐浴,搗騰得真跟朵花兒似的,正兒八經的插到價值昂貴的花瓶裡送到御前,供皇帝老子和滿朝文武瞻觀歌頌
。
楊彩芽腦補得歡樂,嘴裡不忘正經事兒,“聽陳大管事的意思,你弄來的這些已經過了收穫期?這裡頭有沒有什麼說法?”
還收穫呢,夫人真指着這些東西下地收來吃?
轉念想到西紅柿推廣的成效,陳大管心頭一凜,忍不住細看桌上玉米兩眼,鄭重道,“聽下頭人說這東西在廣州府臨界屬國叫玉蜀黍,在當地是夏種秋收,一年一季。那裡窮,好米白麪少得可憐,當地人多是直接拿來當口糧吃,聽說喂牲口也是用的這個。老奴也嘗過一口,那味道……”
陳大管事呵呵,顯然十分接受不了這種鄰國窮人的“低等”吃食。
楊彩芽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東南屬國和大訊朝各有國\/情,陳大管事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只怕單純爲了辦好事交差,壓根沒把玉米看在眼裡。
再說乾癟的生玉米粒,能覺得好吃也是見鬼了!
做到陳大管事這位置,人哪裡缺山珍海味,更何況廣州府的官員,也難怪冷眼就錯過好東西。
定性思維真可怕。
得好處便利的卻是她。
楊彩芽垂眸沉吟片刻,心中拿定主意,將包袱重新打好,笑道,“辛苦陳大管事,這事先到這裡,回頭再要麻煩你,我再讓人給你傳話。”
這是真打算跟這玉蜀黍較上勁兒了?
陳大管事難免起了點好奇心,卻是忙得無心關注這種小事,一路走回外院,想了又想,還是喊來送東西的手下,“夫人那裡恐怕還會有別的交待,你也別急着回廣州府。去帳房領錢租間客棧上房先住下,你平時要幹什麼我不管,但別給府裡惹事丟臉。回頭老爺怪罪下來,舊情也沒得講。”
陳大管事當初在廣州十三行是說一不二的總管事,餘威尚在,且做事向來謹慎周全,交待的話就沒有一個字是廢話。
那手下忙恭聲應下,半點瞎耽誤生意的怨言都不敢有,領了錢就出府找個就近的客棧安頓下來。
那手下心裡沒底,楊彩芽卻是心花朵朵開。
玉蜀黍?
我還警\/察蜀黍呢!
從紅果到西紅柿,再從玉蜀黍到玉米,她得時運,就不能辜負一丁點老天對她的眷顧。
她要爲她看重的所有人,再成就一件大事!
手機閱讀:
發表書評: